离开国王的会议室,吉恩斯才感觉到额头上的痛,但注意到阿莲莉亚担心的眼神,便也没有那么痛了。

“照顾好自己。”

吉恩斯牵起阿莲莉亚的手,靠在嘴边轻吻。

阿莲莉亚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之前一直怨恨着他没有来送行的事完全忘了,羞红了脸,却没有抽回手,反而更加靠近吉恩斯的脸,鲜红的血还在往下流。

似乎也瘦了一些。

掌心出现一个小小的魔法阵,柔和的光芒盖在伤口上,渐渐愈合,只留下一道血痕。

即使伤口已经愈合,但脸上那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仍然让阿莲莉亚的心狠狠揪起。

如果能跟他一起进去,也许就不会产生争执了。

“不用担心,”吉恩斯把脸贴在阿莲莉亚小小的手上,感受着她的温度,“不会痛,没关系的。”

阿莲莉亚缩回了手,紧握着,不愿意直视吉恩斯。

“我,我才不会担心你。”

“真的吗?可是,其实很痛。”

吉恩斯再次握住阿莲莉亚的手,贴在脸上,可怜兮兮地说:“你看,流了这么多血。”

阿莲莉亚紧绷着的脸终于绷不住了。

已经帮他治愈了伤口,怎么可能还会痛,明显是在装。

愤怒带动着她的回忆,曾经独自一人出远门的情形又浮现在眼前,想起来就委屈得想哭,鼻子都憋红了。

“说谎,最讨厌你了!”

阿莲莉亚甩开吉恩斯的手,跑出了皇宫。

刚跑出来没几步,她就后悔了,但吉恩斯没有追出来,她不知道要怎么回去,回去要说什么。

“明明是他的错,我为什么要回去。”

心中暗自安慰着自己,沮丧地回到公爵府。

安妮听到阿莲莉亚说又要立刻启程,气得直跳脚,她一直无法理解德里克公爵疼爱自家女儿的方法。

从年纪很小的时候就有读不完的书、上不完的课。

学习礼仪、剑术、魔法等等等等。

不知道是在养女儿还是在养王国的继任者。

即使是公爵爵位的继承人,也没有必要面面俱到吧!

“不行!”

安妮挡在大门口,不让阿莲莉亚再次离开,而且是在情绪这么低落的情况下。

据说坏人最喜欢对没有活力的小孩子下手。

现在的阿莲莉亚就是这种状态。

太危险了。

阿莲莉亚懒得和她争论,半眯着眼,手指指向安妮。

主人的命令不能不听。

公爵府的下人们一拥而上,把安妮按在了地上。

“我会尽快回来的。”

阿莲莉亚像往常一样露出笑容,似乎是希望这个笑容能让她稍微安心些。

但在安妮的眼里,阿莲莉亚的笑容像是对什么感到绝望了一样,要去赴死似的,吓得她一脚踹开一个,试图扑到阿莲莉亚身边,留住她。

“哎呀,安妮你在吵什么?”

公爵夫人闻声从房间里跑出来,她想找人帮她倒个茶都没人,透过窗户就看到这场闹剧,还有阿莲莉亚的笑容。

“夫人,你劝劝小姐,不要再让她去什么安林村了!”

安妮像是找到救星似的,甩开粘人的下人们,扑到公爵夫人的脚下。

公爵夫人上下打量着阿莲莉亚,虽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但她的样子很失落,显而易见,能让她心情失落的,只有一个人。

可是以公爵夫人的了解,她那笨拙的儿子向来会说话,怎么会惹阿莲莉亚不开心。

“抱歉,母亲,回来后没有能跟你打招呼,现在又要直接离开。”

这一幕似曾相识,

公爵夫人想起来了,在阿莲莉亚第一次离开的时候,吉恩斯为了乔装陪在她身边,没来得及送行。

第二次。

还是没来。

看似是天才的笨蛋。

公爵夫人叹了口气,不能理解她的儿子在搞些什么鬼,以前一直是打直球,现在却打起了曲线球,而且曲到天边去了。

“没事,我听说了安林村的事,也明白事情的严重性,只是,”公爵夫人尝试地问,“你见到过吉恩斯了吗?”

听到吉恩斯这个名字,阿莲莉亚又难过了,胸口堵着一块大石头,难受得喘不过气。

公爵夫人当即切换话题,摸了摸阿莲莉亚的短发,笑着说:“天色不早了,早点去吧,一路小心。”

“嗯嗯。”

阿莲莉亚揉揉眼睛,一摇一晃地往公会走去。

在后面看着自家小姐背影的安妮,攥紧了拳头,公爵夫人说的话提醒了她,会让她家小姐不开心的只有一个人。

安妮侧过头,看着准备翻墙出去的吉恩斯。

两人的视线碰到一起,吉恩斯差点从墙上摔下来。

敏感的女人。

在安妮冲过来揍他之前,吉恩斯一溜烟地跑了。

菲娜托着下巴看着气喘吁吁的吉恩斯,无奈地感叹,现在的小孩子谈个恋爱真难。

“干什么?”

吉恩斯见菲娜死死盯着他,瞪了回去,他可是记着了,菲娜趁机揍了他一顿的事,等有空一定要向会长打小报告,让她吃点苦头。

菲娜用看猴的眼神继续盯着他,调侃道:“心情不好?何必呢?直接跟阿尔说,你要跟她一起去不就好了。”

“她不会同意的。”

“哦哦,你可真是了解阿尔,你难道没听说过一句话,女人心深似海,女孩的心思你别猜。”

吉恩斯沉默不语。

菲娜挑眉。

“你是不是怕被阿尔拒绝?”

吉恩斯停住了,菲娜逃跑了。

阿尔回到公会,身后跟着一大群人,换上了便服的宫廷医师和法师,伪装的似乎很好,但菲娜还是一眼认出了这群人的身份,行为动作就规矩了很多。

将黑狼交还给阿尔,面带职业微笑躬身送一行人离开。

“诺艾尔?”

“啊,我差点把他忘记了,稍等,我去叫他。”

吉恩斯正在使用伪装魔法,给自己的头发做最后的伪装,还没彻底完成,却被菲娜拉出了房间,还好他比较厉害,至少把耳朵变了出来。

阿尔见诺艾尔出来,也没有仔细看,笑了下,坐在黑狼背上往王都外面走去。

诺艾尔紧跟在她身后,从下方看到她阴郁的表情,总觉得哪里有点不对。

“发生了什么吗?”

阿尔侧过头,看着诺艾尔,诺艾尔这时已经完成了伪装魔法,变成了正常的诺艾尔。

“他们是我请来的援兵,是医师和魔法师,很厉害哦!之后还会有些剑士过来帮我们,我们一定可以帮助墨菲哥哥,然后凯旋而归。”

“不,我不是说他们,我是说你。”

诺艾尔拉住黑狼脖子上的束缚项圈,迫使他们停下来。

“我?我没事。”

一副要哭的样子怎么会没事。

诺艾尔松开了黑狼,怎么能让其他人看到阿莲莉亚哭鼻子。

到了王城外面,阿尔简单地跟其他人交待了几句,拉诺艾尔上来,解开黑狼脖子上的束缚,先行前往安林村。

一路上,诺艾尔几次想开口问阿尔,都被阿尔巧妙的回避了。

他不想承认菲娜说的对,现在不得不承认,他已经搞不明白阿尔在想些什么了。

别说了讨厌什么的。

伤心的应该是他才对。

两人陷入了各自的沉思,一路无话。

另一边,和诺艾尔、阿尔分开的沃里克,穿过森林,来到了安林村的门口。

比他想象中更加糟糕的地方。

应该是和书本上描写的一样,是个富足的村子才对,现在却一片狼藉。

村门口横七竖八地长着杂草,士兵们颓废地依靠在柱子上,似乎是在守卫村落,但他已经走到了两人的面前,却仍然没有任何反应。

向村里面望去,空空荡荡的街道。

隐约可以听到人的呻吟声。

还有奇怪的恶臭在空中飘荡。

沃里克捂住鼻子后退两步,正想着要把这两个懒惰的士兵叫醒还是直接闯进去,守门的两个卫兵却醒了过来。

眼前站着一个脏兮兮的小孩,陌生的小孩。

“去去,”士兵挥挥手,准备赶他离开,“小孩赶紧走开,这里没吃的给你,快走快走。”

沃里克怒火中烧,强忍着,指向一边的牌子。

“可是上面写着会有粥喝。”

“没了没了,快走!”

“可是……”

“快滚!”

另一个士兵情绪似乎非常暴躁,抬脚踹在沃里克肩膀上,拔出剑威胁他离开。

惹是生非被抓进去是一个方法,但看士兵手里的剑,恐怕不会把他抓起来,而是就地杀掉。

沃里克忍着疼,回到森林边缘,躲在大石头后面观察着整个村落的布局。

偷偷溜进去或者在外面观望,等墨菲到村门口。

内心无比抗拒接近肮脏的、充斥着臭味的村落的沃里克,选择在门口守株待兔。

但他没等多久,想要的兔子没上钩,其他的生物上钩了。

安德烈端着一碗稀得跟水似的白粥走到沃里克面前,递给他。

本能地抗拒。

沃里克端起碗,一饮而尽。

现在这个时候会在安林村门口晃悠,还这么好心的,只有一个人。

“安德烈哥哥?”

安德烈很惊讶,他自觉自己没这么出名。

“你怎么会知道我?”

“阿尔和诺艾尔让我来的,让我来阻止墨菲哥哥。”

“阻止?”安德烈听到墨菲的名字就气得快爆炸了,“墨菲已经疯了!为了钱,为了权,彻底疯了!等等,那就是说阿尔知道墨菲做的事了?”

“嗯,我们在森林里遇到了被黑狼追赶的士兵。”

“黑狼?我只知道墨菲派了一群士兵去森林里,为什么会把黑狼引出来?”

沃里克想起了诺艾尔形容安德烈的话。

无脑而单纯的超级肌肉男。

“这个不是重点,重要的是墨菲哥哥,不能让他再独自承受了,虽然我们是小孩子,但我们有足够的力量可以帮他!”

“对哦!为什么你一个小孩子会在森林里?也是探险者吗?”

“安德烈哥哥!”

沃里克知道他是在岔开话题,不想让他参与到这个危险的事情中。

安德烈苦恼地挠挠头。

“墨菲现在已经失了智了,连我的话都听不进去,你能做什么?”

“我能做的太多了!”沃里克擦掉头发上仅剩的一点点颜色,露出淡金色的发丝,“他会听我的。”

安德烈不知道他哪里来的自信,但非常有说服力,一下子就被说服了。

“那我帮你进去!”

“你自己都在外面,要怎么帮我进去。”

——而且我不想进去。

“但我有一个条件,”安德烈自顾自地继续说,“把被关在房间里的人救出来,至少让他们离开房间。”

“房间?”沃里克稍加思索,他记得士兵说过墨菲把生病的人都关在了一起,任由他们自生自灭,也许他闻到的恶臭,就是房间里传来的,“不能让他们离开。”

“为什么?”

“我不赞同限制人的行动自由,但是我更加不赞同让身染恶疾的人到处走,而且有可能是传染病。”

“可是把他们关在一个房间,不吃不喝,会死啊!”

“当然会死,在他们选择不反抗的时候就已经死了,”沃里克冷冷地说着,“我知道平民的话很难传到上面的人的耳朵里,但是不可能密不透风,为什么在阿尔和诺艾尔来过后才发现这种情况?为什么我们听到的只是安林村似乎有些问题,为什么没有更多的信息?安林村死了那么多人,我们听到的只是有点问题。”

安德烈被沃里克的气势死死按住,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我不想进去,但是你们如此逆来顺受,我要弄明白,你们这些平民到底在想些什么。”

沃里克潜行到村里的边缘,躲过两个士兵的视线,安德烈紧随其后,蹑手蹑脚的慢慢走过,一脚踩在了干树枝上。

成功地引起了两个士兵的注意力。

“猪队友。”

沃里克使用魔法强行把安德烈推到了两个士兵的面前,趁着士兵被安德烈吸引注意力的时候,翻墙而过。

在更高的地方。

在村子的围墙上,他看到了整个村子的全貌。

王都分为贫民区、平民区和贵族区,而这个村子,没有区域,只有一个点和一个面。

闪闪发光的城堡伫立在惨淡的破房子中央。

让安德烈产生错觉。

仿佛看到一个残暴的王者,站在人们尸骨堆垒起来的小山上,狂妄地笑着,嘲笑着脚下的尸体。

踩碎每一块骨头。

连接着血肉的骨头。

越是往里面走,臭味越加强烈。

被死亡彻底围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