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奏毕,王明泽如沐清泉,仿佛身体里的尘垢似乎已被洗涤,压在心里的苦恼全都烟消云散,连盘旋在耳边的雨声都变得不那么烦躁,整个人的精神为之一振。

掌柜的在柜台后抚掌叫好。

古风月亦频频点头:“姑娘的琴,可真特别啊,却是让我想起了一个人。”

“公子所说的那人,可是帝都第一琴女白雪?”思凡双手放在琴上,面朝古风月轻声问道。

或许是美妙的曲子回音缭绕,让人觉得她清甜的嗓音也是琴声的一部分,听起来十分悦耳自然。

古风月笑了,眼睛眯成一条狭长的细线,边为思凡斟酒,边说道:“正是,姑娘方才所奏之曲,名为空谷鸟语,乃白雪被雍成帝囚禁于静水谷之时,偶有所感而创,世间演奏此曲之人不下千万,而能奏出曲中真意的,可谓屈指可数,而姑娘恰是其中之一。”

思凡站起来,微微侧身,再一此鞠躬致敬,而后柔声念道:“承蒙公子赞赏,小女愧不敢当。白雪乃先帝掌上明珠,身份尊贵,琴艺举世无双,又岂是我这乡野艺人胆敢相提并论的?想来公子也是深谙音律之人,今日小女班门弄斧,倒是教您见丑了。”

“不不不!空谷鸟语讲究一个静字,若非体会过一人独守山谷的寂寥,断不能奏出此曲。”古风月说着,又笑了,“今日能在他乡听闻故曲,让我多少感到有些慰藉。”

“这么说,公子来自京畿?”孙老头好奇地朝前探出半个身子。

古风月笑而不答,只是默默喝酒。

孙老头很想追问一番,却被门口的吵闹声打断了话。

那是一伙儿守城官兵,为首的是个骑长,身高七尺,约莫四十岁,头顶黑铁军帽,身着黑色铁铠,身形十分魁梧。

不难发现他那张黝黑的脸上有道一指长的伤疤,疤痕是白色的,跟黑黝黝的肤色极不协调,像是一条黑土里的蚯蚓。王明泽还注意到他身上的铁铠左胸处纹有盘蛇纹案,五尺长的佩刀上系有红绳,看样子是西门家的亲兵,跟在他身后的三个小卒也都三四十岁的样子。

四人湿透了大半身子,军靴上满是泥泞,站在门口跺脚,应该是走了很长的路才找到这里。

一进门,骑长环顾堂口一眼,目光在古风月和思凡身上停留一瞬,眼中似有一道凶光闪过,接着他找了一张临近古风月的桌子坐下。

不等王明泽上前问候,一个小卒叫嚷道:“掌柜的,来四壶好酒,切十斤熟牛肉。”

掌柜的慌忙答是,只听骑长又说,“再生把火,要大。”

“好好好!”掌柜的弓着腰陪笑,让王明泽赶紧去取些干木炭来,他亲自去为四人热酒。

四人围着方桌坐下,一边高声抱怨暴雨不断,一边埋怨新任城主的严苛军令。

从他们的只言片语中,客栈里的人知道原来是新城主西门烈颁布了许多军令,限制官兵们纵酒享乐,更不许流连青楼妓馆,而这伙官兵想趁现在城中秩序尚未重建,溜出军营来偷偷喝酒。

王明泽和掌柜的自然不敢招惹他们,哪怕放在平日里,这些当兵的到店里白吃白喝,掌柜的也不敢多言,更何况经过多日暴雨,老城主弃城而去,正是人心惶惶之际,他更是大气不敢出。

酒和牛肉都上齐了,掌柜的还做了几盘小菜招待四人。

骑长解下头盔与铁甲,把军刀放在桌上,喝着酒,与属下大声说笑,四人埋怨着新城主严苛的律令,眉飞色舞地议论着附近青楼里的女人如何如何,满嘴的污言秽语。

天色已晚,也许是察觉到官兵言语里的恶意,思凡收好木琴,起身离座,与古风月告别,想要上楼休息。

当他们经过官兵那桌时,骑长对三个小卒挤了挤眉头,那张凶狠的脸上现出淫秽的笑容。

其中一个小卒会了意,立马一丢酒杯,起身过去拦住孙老头与思凡。

他色眯眯地打量思凡一番,最后仰起头笑道:“慢着,看你们这身装束该是卖艺的吧?”

老孙头慌忙作了个揖,低着头,唯唯诺诺地答道:“回军爷的话,小的就是一卖唱的……”

“卖唱的好哇!好!”骑长又喝下一杯酒,抿了抿嘴,回头盯着思凡的胸脯处,以手抚摸着下巴大笑,“今儿爷高兴,你过来唱一支小曲儿,爷赏你一串铜毫,如何?”

孙老头望一眼低头不语的思凡,心里一沉,厚着脸皮上前一步笑道:“军爷,小女只会弹琴,不会唱歌,要不,就让老朽为您唱一曲儿,不收您的钱。”

“老东西!”骑长一摔酒杯,跳起来抓住孙老头的衣领将老人提到半空中,冲他大声骂道,“你他妈是耳朵聋了还是老糊涂了?爷要她唱,今天她若是唱得叫我不满意,你们休想活着走出去。”

眼见官兵发酒疯,掌柜的和王明泽面面相觑,躲在柜台后,不知如何是好。

这伙儿官兵分明是觊觎思凡的美色,借口发威罢了,今天就算思凡开口唱曲儿,也难逃厄运。王明泽对官兵的心思虽了如指掌,却不敢见义勇为,他一个穷小子,一无家世背景,二无武艺傍身,冒险出头只怕性命不保,只得眼睁睁地看着孙老头父女遇害。

孙老头吓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跪在地上一个劲儿地求饶。

在他身后,思凡抓紧了肩上的布带子,似乎下定了决心,镇定自若地说道:“若是军爷不嫌弃,小女愿意献唱一曲儿,这是——还请您放了家父。”

“只献唱一曲?”骑长咧开嘴,跟属下一起放声大笑,“你以为这样就可以了?我兄弟几个是这么好打发的?”

客栈之中,气氛格外凝重。

白纱之下,思凡眉头紧皱,朱唇又启:“那么……依军爷之见,小女该当如何?”

“哼!”骑长抬起腿来,狠狠一脚将孙老头踢出两步开外,白发老人撞在地上磕破了脑袋,鲜血直流,一名小卒冲出去抽刀架在孙老头脖子上,令他一动也不敢动。

骑长复又坐下,面朝思凡低声威胁道:“很简单,在这儿跳只艳舞,或者……陪我兄弟四人一晚,我不但敢保这老头子一命,还保你们父女俩在这白云城里衣食无忧。”

“无耻!”思凡义愤填膺,气愤地冲骑长大骂。

对方恼羞成怒,抽出军刀来恶狠狠地骂道:“妈的,我看你这小贱人是活腻了,今天老子不把你给就地办咯,老子就在兄弟们面前抬不起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