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贵客上门?王明泽站在门前台阶上,嘴角抽动了一下,他实在想不通除了寻酒喝的红衣男人外,这种时候会有什么人过来。

“掌柜的,住宿,再温一壶热酒,上些酒菜。”不等王明泽介绍,红衣男人自己走到柜台前,语气平和地对掌柜的招呼一声。

他从怀里掏出一枚金铢放在桌案上,算是订钱,而后自顾自地在堂口找一张靠窗的位置坐下,放下匣子,回头对着王明泽笑,“小哥何不坐下与我共饮一杯?”

“这……”王明泽自是十分向往,可自己身份卑微,又在客栈里打杂,有诸多不便,他怯懦的回头,看到掌柜的瞪了自己一眼,只好摇头谢绝,“小的还是到厨房去为您热些酒菜吧!”

红衣男人张开嘴,似乎想挽留几句,但王明泽已经掀开门帘走了。

掌柜的收了钱,从厨房取一壶好酒,走到男人跟前搭讪:“客官不像是本地人嘛,敢问您这是到白云城来寻亲呢还是游玩呢?”

“游玩。”男人的态度十分温和。

掌柜的为他倒满一杯酒,一个劲儿的讨好地笑道:“那您可算来对了地方,这白云城美女如云,城中大小青楼不下三十座,号称青州第一花魁的青词姑娘就住在对面的风来楼里,改日天气好了,再让明泽带您过去玩玩,保证叫您流连忘返。”

说到这里,掌柜的挑动了几下眉头,那副“是男人都会懂”的笑容看起来十分猥琐。

在厨房炒菜的王明泽听了这话,暗自为掌柜的心计之深感到惊讶,他分明是想留男人多住几天,变着法子掏男人的钱。

毕竟雨什么时候停,谁也说不准,不过确定的是,男人是两个月以来第一个出手阔绰的大主顾。

王明泽炒好菜,两荤一素,掌柜的又添了一壶好酒。

男人望着窗外的雨街,不知为何,他的脸色有些凝重,只偶尔喝一杯酒,桌上的菜却是不曾动过。

掌柜的让王明泽赶紧上楼收拾三间房出来,雅间一套,东厢房两间。

他刚走上楼梯,又听到掌柜的高声问了一句:“敢问客官尊姓大名?我好为您记个账。”

“古风月!”红衣男人脸朝窗外,道出自己的姓名。

古乃前朝皇族大姓。

掌柜的听了,更加毕恭毕敬地为他端去一盆炭火,添了杯酒。

在这阴暗潮湿的环境里,一壶好酒,一盆炭火,足以驱散寒意。

男人在等什么人,一直注视着窗外。

差不多一刻钟过去了,一壶酒已经见底,他还望着窗外。

作为周游九州的旅客,他应该知道不少奇闻异事,也经历过不少风风雨雨,他安静的脸上就写满了故事,王明泽很想过去与他攀谈几句,想听听这个男人的往事,却担心会打扰到对方。

就在他犹豫不决之间,客栈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

王明泽应声望去,看到一个白发老人撑着伞,牵一个背负琴盒的白衣女人踏上了台阶。

老人在前,满头银发被一个木簪子挽住,脸上的皱纹像一条条沟壑,双目浑浊,嘴唇皲裂,看样子是远道而来。他估计七旬有余,穿在身上的几件麻布衣裳已经湿透,露出他干瘪的脖子和鸡爪版枯瘦的手,至于他脚下的那双布鞋,也破了几个洞,露出通红的脚趾头来。

跟在老人身后的女人则与之形成鲜明对比。

女人头戴一顶斗笠,一层白纱垂下来,掩盖了她的面容。

她身穿一件白色长袍,背负一架古琴,按在背带上的双手洁白无瑕,十指柔白宛若白葱。

“两位客官,是打尖还是住店呀?”王明泽连忙上前招呼。

近距离里她瞧见了女人的脸,准确说来,是隔着一层薄纱看见了女人的半张脸。

一匹白布盖在女人眼上,遮住了女人的半张脸,只隐约看见高挺的鼻梁和鲜红的嘴唇。

女人身上有一股淡淡的清香,像是山茶花,闻之,令人感到心情愉悦。

真可惜,是个盲女!王明泽暗自惋惜。

老人微微颤颤地跨过门槛,冲王明泽摆了摆手。

掌柜的过来了,与老人互相作揖,而后回头吩咐道:“明泽,这是我请来店里卖唱的老孙家父女俩,就住东边的那两间厢房,平日里跟咱吃喝一处。”

原来这就是掌柜的方才说的贵客!

想来是客栈生意惨淡,掌柜的迫不得已请一对卖唱的过来,给店里添一些乐趣。

古风月也注意到了这对卖艺父女,目光在白衣女人身上凝滞住了。

他好看的眉头微微皱下,举起的酒杯在半空中悬住。

作为客栈唯一的客人,孙老头不难发现窗边的男人,他跟掌柜的简单打了个招呼,就带着盲女走过去。

孙老头弓着身子来到古风月身边,试探着询问道:“客官,要点支小曲儿助助兴吗?”

炭火正烧得热烈,发出噼里啪啦的炸裂声,火光所及之处,气温随之上升。

老人很留恋古风月身边的温暖,也很希望对方能点下头。

他期待的眼神里多少有几分急切。

终于,古风月放下酒杯,取出两只干净的杯子放在桌上,示意老人与盲女坐下。

盲女不卑不亢地端坐在古风月对面,怀抱古琴,双唇紧闭。

待二人坐下后,古风月举壶为二他们斟满酒:“二位冒雨而来啊,不知怎么称呼?”

孙老头擦了把湿漉漉的手,感激涕零地接过酒杯,忙送不迭地与盲女起身敬酒。

这过程中盲女一言未发,一手握住酒杯,另一只手扯住宽长的袖子,一仰头,轻纱微扬,将杯中凉酒一饮而尽。

“真是好酒啊!”孙老头砸吧嘴,细细回味着口中美酒的香醇,接着笑着回答说:“实不相瞒,我父女二人来自乡野之地,姓甚名谁都不重要了,只可怜我这小女生不逢时,村里闹洪灾,又遇山匪,不得已,才带她进城讨生活,倒是叫公子笑话呢。”

“同是天涯沦落人,有何可笑之处?既然有缘相逢,那就请姑娘弹一曲吧!”古风月说着,又从怀里摸出一枚金铢放在老人手中。

老人接过金铢,起身再一鞠躬:“那就容小女思凡为公子弹一曲,还望公子莫嫌弃!”

言毕,盲女将木琴横放在桌案上,一扫袖袍,抬起纤细十指按在琴弦上,许久未动。

此刻,客栈外无人路过。

雨声连绵不断,天地间唯余雨声,安静得有些渗人,天色渐晚,越催人眠。

盲女思凡隔着一张桌子对古风月微微侧身示意,其后,那只洁白的手按住琴弦一端,另一只手微微抬起,只见修长的手指蓦地落下,轻巧地拨动一条琴弦,充斥在天地之间的雨声便被一段音符刺破。

琴声尖利,高昂,却不突兀,犹如无数烈马奔腾,壮怀激烈,繁弦急管,有如珠落玉盘,忽而又变得委婉连绵,有如山泉从幽谷中蜿蜒而来,缓缓流淌,令人倍感柔美恬静,舒软安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