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雨田刚从红鸢楼里出来一阵冷风便吹得他浑身一激灵。

他身上的衣服虽然体面,但体面是白天的事;到了晚上这体面的衣服甚至起不到一点御寒的作用。

叶雨田在心里骂了句,觉得是商人卖给自己一件料子极差的衣服。可一摸身上的衣服,羊绒的面子、兔毛的里子,脖子与裤腿也都裹着一圈不知道什么动物的毛,显然这衣服并不是什么便宜货色。

那是自己底气不足?也不对啊。要放平时暂且不论,但今天自己虽然从红鸢楼出来可什么都没干,光顾着向熊旗汇报与打听,听熊旗说完自己便出来了,根本就没在里面多留一秒。

思前想后叶雨田也没有什么确定的主意,索性便将脑袋里的想法通通扔了出去,放空脑袋准备回自己住了好几天的客栈。

可他刚往前走了几步就听自己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官爷等等。”,声音十分清脆,如玉环相击,直接便打在了叶雨田的心坎上。

他转过身正见一女子从红鸢楼里出来小步跑向自己。那姑娘大眼柳眉,长相与打扮都十分得简单干净,但她的每一步却踩得都很虚,让人觉得她会不会成为一片雪花,下一秒便融化在自己面前。

叶雨田看着姑娘的面貌想了一下,想起眼前的姑娘便是熊旗刚刚丢在自己怀里的女子。那些女子们虽然在之后又都让任博追了回来,但从头到尾都也只是在一旁端茶送水伺候着熊旗而已,其他的事就什么也没有干。

姑娘跑到叶雨田面前,深行一礼后便问叶雨田:“官爷在忻州城里可有住处?”

眼前的姑娘会问自己这事叶雨田倒是没想到,但回答姑娘前叶雨田却先仔细端详了下姑娘的样貌。若是自己前一天没有见过李安珊和与她同行的那位女子,他的确会认为眼前的姑娘是一位美人,但在见过昨天的二人之后他的审美趣味也提高了一点。

眼前的姑娘眼睛虽大,却没有李安珊的那股灵气;论五官间的配合,也没有另一位姑娘来得精致。诚然,能在红鸢楼里的大多都是一等一的美人,可和昨天的二人一比,叶雨田便觉得还是差了点味道。

但叶雨田毕竟是一个久淫成性的人,他自然知道这种时候一位女子便可以让自己暖和一些,也知既然对方已经追出便是自己的有某些地方被对方所需要。

叶雨田刚要开口,眼前的女子竟然抢先一步继续问道:“小女在城里有一个院子,里面有好几间空屋,不知可否让官爷满意?”

这话一出,叶雨田的心里不自觉紧了一下,但在微微想了一下后叶雨田便答应下来,并跟着姑娘向城里走去。

这晚的忻州城,不知怎么安静得出奇,好似整个城都已睡去,若不是偶尔的几声哭闹,叶雨田几乎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而当那姑娘将叶雨田领到了自己的住处前,叶雨田几乎要确定自己是走错地方进了一片坟地。

那些院子一排一排,没有烟得烟囱高高顶起,活像一个坟包。周围每个院子,无一例外都是大门紧锁,锁头上已经落灰,显然是没有住人。

那姑娘倒是没有在意,取出一把钥匙便打开了一扇大门上的铜锁,领着叶雨田走进院子。

叶雨田走进院子看了一圈,除去厨房还有三四间屋子,但都锁着门,门框也落了一层灰。从外借着缝隙往里看,都是通炕,没有一个像是给个人住的。

“官爷不要奇怪。”那姑娘不知在什么时候打来了一桶水,但却因没法顺利打开厨房的锁而苦恼着。

“这里本来是给每年远到这里的戏班子准备的,地方自然是比较大。”

“那你之前也是戏班子的?”

叶雨田便一边说着一边走到那姑娘的身边,接过姑娘手里的钥匙后看了看锁,左右鼓捣了几下便打开了厨房的门锁。厨房的一角堆着一些炭和柴,都还是干的,姑娘上前看看铁锅,也没有露,简单抹掉里面灰后便将水倒入锅里烧水。

厨房里姑娘在里面忙着,叶雨田却站在门口。看来这院子的确是这姑娘的,不然她也不会知道没有烧水壶直接用铁锅烧水,但也因此让叶雨田觉得十分奇怪。

一个好好的院子为什么连个烧水壶也没有?而且看这院子的各处,实在不像住过人,更别提看眼前的姑娘还像一个爱干净的人,自然不可能住在这样的院子里。

这时,姑娘又开口向叶雨田问道:“官爷,熊旗之前对你说的都是真的吗?”

“你是指哪一部分?”

叶雨田的语气并没有变化,但他的一双手却悄悄摸到了身后;而眼前的姑娘背对着叶雨田,一双眼睛仿佛只看着铁锅中翻滚的气泡,又仿佛看着气泡之外的什么东西,两只手撑在灶台上,努力顶着自己的身体。

“就是熊旗让人杀光外来客的那段!”

姑娘声嘶力竭,几乎要将心呕出来一样。

叶雨田听后,便把手从背后伸了出来,并缓步走到姑娘身边,慢慢将姑娘抱在怀中。在叶雨田怀中的姑娘身子微微颤抖,泪珠几乎布满了整张脸。但就是这样,叶雨田还是觉得姑娘的身体是微热的,比自己暖和许多。

身体可以表达很多东西,特别是对叶雨田这种人,身体与行动简直比语言和文字来得有用的多。

他任由姑娘哭湿自己这件体面但并不保暖的衣服,一直到了姑娘的哭声越来越微弱,他才看向怀里的姑娘。

可能是她的眼睛太大了,泪水流满了她整张脸,她闹着遮住脸或是将他推开,但都没有成功,叶雨田依然紧盯着她那自认为已经并不好看的脸。

究其原因,是因为叶雨田觉得自己的身子渐渐暖了起来,就算他知道一个哭累的人身子大多是冷的,他也觉得从身体的深处,一种不可思议的暖流让自己的四肢温暖起来。

叶雨田贴近姑娘的耳朵,小声道:“是真的。”

姑娘一听到这话,原本流干地眼泪又淌了下来。

她,与她之前的戏班,除了唱戏时都是一群苦命的人。

若是可以,比起花枪她一定会选择针线或锄头,戏班子里的人大多也会与她做出同样的选择,但就可惜他们是一群天生没有土地的人,就是曾经有过,在天灾与人祸前也立即失去。

故此,他们对土地的爱便少了那么几分,多余出的爱他们全花在了彼此上。

他们不是亲人,但却比亲人更亲一点儿;他们也算不上是一家人,但在用那些已经被虫钻出窟窿的呈辞滥调讨生活的时候却又没让任何一人掉队。

直到遇到了李老爷,李老爷给了他们现在这套院子,让他们休整,之后又他们每人一笔不多的银钱,刚好够让他们每人像一个普通人一样体面的活与体面的死。

所以,在那时戏班子便散了场。

今年也是听说李老爷会来,戏班子里几个混出脸面的才又把他们找齐,想来再拜访李老爷一次,但他们连忻州城都没看到,全死在了太原府。

等到姑娘完全睡去外面的天已经蒙蒙亮了,叶雨田走出门,对着发着金光的地平线伸了个懒腰。

他的身体已经不像从红鸢楼出来时那般寒冷,力气充满了四肢,精神也从所未有的好。

他忽然明白,自己要在李安珊和熊旗间周旋不能没有个落脚处。至于这落脚处是具体的地方还是某些人,一样,没有区别。

大概要归功于他现在精神头特别好,叶雨田一转头便发现一位头顶着两个尖角、用黑纱掩住面部的人正猫着腰趴在窗边向屋里张望。

就看叶雨田两脚一使劲,“噌”的一声便扑向那人,单手往后腰一摸一条九节鞭已经打向那人的后颈。

鞭比声快,但光比鞭更快。

不知是不是那天边的一点阳光照在了鞭上,那人突然有了反应,转过身正好让叶雨田打出的铁鞭打在那人身前吊着地一块木板上。

叶雨田见一击未成,开口便要问对面那人是何身份;但嘴还没有张开,对面那人便先举起胸前的木板,用手一个劲指着上面。这时叶雨田才看见木板上依稀有着“禁足”二字,至于其他的字,因为当时太阳还没有完全升起他并没有看清。

不过也是因为对方不自然的反应,突然让他记起李安珊之前说过:他有了发现自然会有人去找他。看来眼前这人正是李安珊安排与自己交接的人。

“想必你就是李小姐安排的人吧?刚刚真是失礼了,就怪小姐你生得太美丽了,让小人一下难以不相信您不是天上来的仙子。”

这话刚说完叶雨田便看见对面那人的胸脯往前挺了挺,完全是一副骄傲的样子。

叶雨田本事就这么大?都没看清就分出对面是男是女了?那他倒是没那本事,他只不过觉得李老爷应该不会让李安珊接触到过多的男人,那能让李安珊使唤得也就大多只有女子。

对面的人敲了敲木板,叶雨田立马便明白这是让他把知道的东西赶紧说说。

叶雨田不敢怠慢,但他还是压低声音道:“恐隔墙有耳,小人还是写……”

叶雨田的话还没说完,就听那人重重一敲木板,依然是等不下去了。叶雨田一想,可能是怕熊旗的人在日升后追查,才会如此着急。

叶雨田也不再回应,低下头道:“熊旗从去年便召集了各路杀手,并排他们去各处截杀在年后来忻州城的队伍,年后各处的五十多件命案几乎都与这事有关,还有没发现的,恐怕不计其数;但还有一些高手更早之前便被排了出去,小人现在还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他瞟了一眼对面的人,见还没有反应接着说:“马家的两位少爷现在也是熊旗手下的人,在马家马勇良已经是空有名头;红鸢楼既不偏向李安珊也不偏向熊旗,还有剩下的柳……”

“那是今天的事。”

对面的人突然开口,似话里有话,叶雨田立刻便要追问,但刚抬起头就已经看不到那人的身影。

不久,姑娘从屋里出来,披着衣服揉着眼睛,道:“这么早就醒了,我还以为你已经走了呢。”

叶雨田又呆立了一会儿,然后开口问道:“每年今天城里都有什么安排?”

“安排?对了,今天应该是李老爷安排马市的时候,赶集的也是今天来。”

“这样……”叶雨田想了一会儿,然后对着姑娘道:“今天我带你去逛集市吧,杀熊旗的事还要从长计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