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楔都等烦了,看这人面目可憎实在讨厌,就想等他把屁放完,之后往死里骂他。

一旁的老刘再三再四地使眼色,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徐楔还没明白他的意思。

事实上徐楔是故意不理他的,无论如何为了最后的那一点尊严,他今天打算硬碰到底。

邢公子自然是没看出场面下掩藏着的心理活动,他早就跃跃欲试想要表现一把,要让这帮人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专家。

邢公子一脸自信地滔滔不绝,不过大部分都是屁话,总结一下就两点。

一、邢大公子认为徐楔的文章过于平淡,单纯只是时间、地点和事件,连个具体人物都没有,更别说剧情了。比起故事,他写的东西更像是档案,就如老刘所说——太不劲爆了。

二、邢大公子认为所谓“灵异”应该留有让人猜测的空间。换句话也就是说,一个成功的都市传说它必须始终笼罩在一层幕布之下,越神秘越好。一开始渲染气氛吊起胃口,随着故事推进慢慢看清“鬼怪”的真容,而到最后依然不能明确指出故事中的超自然生物究竟是何种存在。只有这样才能使读者保持兴趣加入讨论。

可徐楔的文章从头到尾把整件事还原得过于清晰,怪物的外形、性质,就连弱点都写得清清楚楚。这样的文章要如何制造话题呢?

更糟糕的是那些事件都是最近发生的大案,而这些案件都有警方给出的“官方解释”。徐楔利用它们搞“二次创作”,大有一种“睁着眼说瞎话”的既视感,又有些“阴谋论”的嫌疑,更有甚者认为他这么做是不尊重逝者,已经开始提着键盘口诛笔伐了。

以上所有的原因构成了邢公子对徐楔作品的无情鄙视。

然而这样的鄙视对徐楔来说算不上侮辱,他只看到了一个义务教育的漏网之鱼在那连说带比划,用许多夹杂着脏话的语句好不容易拼凑出他想表达的意思。

要问感想是什么,毫无疑问只是觉得好笑。

徐楔是真的笑出了声,而且还很大声,回荡在编辑部狭小的房间内让那富二代听得浑身发毛。

邢公子从没见过这样的反应,他的印象中每次只要他一说完话,对方一定自惭形秽不敢有半句反驳,唯唯诺诺退出他的视线,从此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力求不再让伟大的邢公子失望。今天这个叫徐楔的人属实有点诡异,他笑得这么大声难道是想黑化不成?

由于事先缺乏心理准备,在语气上不自主地变得慌张,邢公子说:“你、你你笑什么笑!?神经病啊!?”

徐楔突然收住笑声,面容冷峻横眉立目对着这个德才兼缺的败类,厉声说:“你以为这只是娱乐吗?你有亲身经历过吗?你知道怪异害死了多少人吗!?”

“你……这……”三连问把姓邢的说得哑口无言,好半天才想起一句,“那……那你经历过!?”

“当然经历过!”徐楔愤恨地瞪着他,指着他脚下的地吼道,“当时……小周最后一次来这里,就是站在你现在站的地方,我还记得他说话时的样子,可是当天晚上他就死了……被那怪物扭断了脖子!在我的面前!”

邢公子一听,吓得向后退了几步,脚一滑差点没摔倒,幸好狗腿子及时扶了他一把。从新掌握平衡后,颤抖着的双唇、惊慌的神情,好不容易挤出一句:“笑话……怎么可能……他死了,你却没事?”

徐楔:“我活着,但这只是侥幸……只差一点,真的只差一点而已!你能体会吗?你不能!像你这种纸醉金迷虚度光阴的人,每天就知道骄奢淫逸把他人的悲剧当做笑谈的人。你有过死里逃生的经历吗?你能理解一个人在面对死亡时,内心的那种绝望吗!?”

狗腿子眼看主人处于下风,跳出来龇牙咧嘴咆哮道:“你竟敢对我家少爷说这种话的……”

跟班的狐假虎威根本阻止不了暴怒的徐楔,一直以来在这压抑的环境中,为了混口饭吃他忍耐了太久太久。如今这股由怨气燃烧而成的怒火,一经爆发便再也不可收拾。

他要说出来,把心里的话!

全部!

老刘在一旁拼命拉扯,可平时的所作所为早已令他失去了劝阻的资格。见钱财化水,他着急却又无能为力,眼睁睁看着欺压许久的员工大骂金主。

反噬,这是报应啊……

徐楔眼神似利刀,这个狗腿子凭借他人权势嚣张跋扈,这种人不骂留着过年?

指着鼻子痛骂:“我有什么不敢!?几百亿身家的人我骂过!枪林弹雨里我闯过!杀人凶手我抓过!害人无数的怪物我杀过!再难再险我都过来了,还怕一个靠着老爹的钱作威作福的二世祖!?更别说你这奴才!”

“够了!别再说了!”老刘实在看不下去了,徐楔可以死但财路不能断。无论如何也要努力一下,这么多年的领导可不能白当。他站到徐楔面前将他与邢公子隔开,本想教训却被一句话怼了回来。

“还有你!我还没说你这老王八蛋呢!”徐楔恶狠狠的盯着这唯利是图的老头,要说对邢公子他最多是出于义愤,对老刘那可就是私人恩怨了。

“一有事就我去办,一有祸就我来扛!如果不是我!你这编辑部还有你的网站早就完了!”丝毫不留半点情面,这番话每一个字都像炮拳打在老刘脸上。

骂完老刘还不过瘾,徐楔又指向正在窃窃私语偷笑的张娇和李莉:“还有你们!你俩以为我真不知道啊?平时只要我一倒霉,最开心的就是你俩。你们以为是谁在养你们呢?天天上班就知道聊天玩手机,啥都不干到了月中照样白拿工资!所有的活丢给我一个人,我吃力不讨好还让人骂,完了你俩得便宜还看笑话!良心让狗吃了?你们到底是不是人!?”

疯了……彻底地疯了!

老刘现在有些害怕了,徐楔这态度他是怎么也没想到。在他眼里傻小子一向是个软柿子,随便怎么拿捏都没问题。况且当时他找不到工作,如果不是自己抛出橄榄枝,他现在还不知道在哪呢。按理说也算有恩,老领导的面子不会不给,然而事实上……

为今之计只剩下弃车保帅,邢公子已然是得罪了不可挽回,为了自己的饭碗,下属不听话就将他剔除!

“你被开除了!滚!现在就给我滚——!!”老刘猫身向前,一手插着腰另一手指着门口。鼻梁上的老花镜经汗水滑下,硬是凶悍的神情由于底气的缺失而显得无力。

“让我滚……好……”徐楔牙关紧咬,眼看老头这貌似凶狠的模样,他连连点头。

这样的结果他不是没想到,事实上说了那么多狠话他就已经做好了不干的准备。可真到了需要面对的时候,他的心里又有些难受。

不舍——这个地方有他努力的印记,无论电脑里的一篇篇文章还是办公桌上那一张张便条。曾经在深夜赶稿的回忆,虽然劳累但谁又能说那不是充实而快乐呢?

失望——自己付出了那么多,到头来别说是奖励,就连尊重都从未有获得。同事也好,上司也罢,又或者是网上的那些读者。没人在乎生命如何消逝,也没人关心什么才是真相,人人都自私贪婪,为了使自身愉悦,他们冷眼旁观、嘲笑甚至摧毁。想来一腔热血是异类,可能自己才是人群中那个最不该存在的“怪异”。

最后还有迷茫,走出这个门口之后又该何去何从?还记得记者证被吊销的那天没有下雨,只是隆冬时节的寒意遮住了心中的凉。今天也没下雨,相反气温炎热使人如同炙烤,可身体的热却抵消不了内心的寒……

算了,还是走吧……

徐楔拿起桌上的包,收拾完私人物品向大门走去。其间所有人一语不发,以各样鄙夷送走了这位心灰意冷的年轻人。

离开了徐楔的罅中怪谈可能会从新获得邢公子的青睐,可离开了罅中怪谈的徐楔又该去向何方呢?

…………

当天中午

街角的咖啡厅

“啊呀~~怎么办呐~~啊呀~~”

徐楔把严长生约出来吃午餐,顺便向他诉苦,从口气就能看出,他这是后悔了。而经过一段时间的抱怨,他深刻意识到自己找错了对象。

严长生真就是来吃饭的,无论徐楔说什么他都没有任何回应。

“你好歹说句话呀!”徐楔终于是忍不住了,评书好歹也有个互动,他这吧啦吧啦半天对面连看都不看一眼。把严长生约出来就是为了听他的建议,谁知道这家伙从头到尾就只是吃,一点讨论的意思都没有。

听见徐楔大声叫嚷,严长生这才缓缓抬起头,嘴里咀嚼着食物,爱答不理地说:“你想要我说什么?”

“出路呀!出路!我接下来该怎么办啊!?”徐楔双手举高仰天大喊,不得不说跟严长生这样的人聊天真是一种折磨。

严长生看看徐楔摇了摇头,放下勺子开始认真评价徐楔这件事:“要我说,你的想法没错,但做法很有问题……”

徐楔:“嗯,然后呢?”

严长生:“那个主编可能是个唯利是图的小人,尽管出发点自私,但是他所做的事都是为了网站的利益。而你作为编辑部的一员,所说的言论丝毫不为网站考虑,这就是为什么我说你的做法很有问题。”

徐楔:“那你意思是……一切都是我的错?”

“那倒也不是。虽然不想承认,但这次的道理确实站在你这一边。有些人的确只管娱乐却不顾他人死活,这样的风气助长下去只会造成更多人遇难,因此你的确没有骂错。”严长生说着又拿起勺子,将盘中剩下的食物送入口中。

“哦……这样啊……”听老严这么说,徐楔心中多少有些宽慰,不过他很快又想起来,“不是!我不是要听你分析对错,我是问你接下来怎么办!”

“怎么办?哼……你以一个新闻记者的心态去做一个娱乐网站的编辑,这件事本就属于没找准自身定位。如果一直这样那么你……”严长生吃完最后一口后,放开手中的勺子让它自然落入盘中,勺子敲击盘底发出清脆的响声。

他抬起头,伴随着耐人寻味的坏笑说:“永远都找不到工作。”

永远都找不到工作……

找不到……

永远……

这句话萦绕在徐楔脑海中反复回响,好比是被某种来自地狱的诅咒拖入深渊。害怕与茫然编织在一起抽打着他脆弱的意志,一阵眩晕,回过神来发现严长生已经不在座位上了。

“唉?你要去哪里?”徐楔对着打算离开的严长生大声喊道。

严长生:“去送快递。”

“骗鬼呢你!”谎言一下子便被识破,“送快递你会不穿制服?”

严长生没理他,径直朝咖啡厅门口停放着的电动车走去,来到车旁刚打算上车,就见车身往下一沉,回头看,原来是徐楔抢先一步骑了上去。

“啧,你干什么?”严长生满脸不悦。

徐楔狡黠看着他:“你要去跟怪异有关的地方对不对?我一猜就知道。”

严长生叹了口气,一边摆手不耐烦地说:“我去哪跟你没关系,快给我下来!”

“不行!”徐楔昂头噘嘴撒娇道,“我也要去!我失业了没事做,你去哪我就去哪!”

老大不小了还跟个孩子似的,严长生无奈转头看向别处,又一声叹息后说:“你不坐到后面去谁来开车?你来开?你知道去哪么?”

这么说就是同意了,徐楔高兴,两手一撑将屁股挪到车座后半部,把驾驶位让了出来。

严长生摇摇头,瞥了他一眼后上车,手拧车把发动油门,带着他一同前往目的地。

电动车行驶在市区的高楼林立间,离开繁华商业区来到一处相对僻静的工业区附近。这里有一块空地,污浊的水洼及废料的染色看上去有些脏,明明已经半枯萎却还努力生长着的杂草,还有紧靠着的那堵墙,石灰斑驳脱落露出红色的砖块,这些无不证明这块地已经很久没人关注了。

徐楔同严长生一起下车,绕过几堆建筑垃圾,走在凹凸不平的土面上,眼见附近什么都没有,徐楔只觉意味不明。看看严长生的脸,表情还是那么严肃,一点也不像开玩笑的样子。又一想也对,以严长生的性格断不可能跑这么远就为了来玩。不用问也不用怀疑,跟在后面相信很快就会有答案。

严长生来到空地中心,伸手将术集中于掌,待手掌发出白光之际,弯曲中指向前一点。刹那间如丸石入水,由指尖向四周辐射出波纹。

一道、两道……

波纹所经之处留下一条条白线,在虚空中纵横浮现,不久后便勾勒出一座建筑的轮廓。

由虚到实,色彩渐渐分明……立体。

古色古香的建筑出现在眼前。

“好神奇啊……”徐楔走到严长生身旁,如此奇景令他惊叹不已。

这幢房子看着年代不是一般的久远,灰白色墙面镶嵌着漆成红色的木制门窗,几根立柱圆粗挺拔同样漆成红色。屋顶前后坡状,以黑瓦铺成层层叠叠,脊边各有金漆涂刷使富贵胜于朴实。四角向上卷曲雕刻而成祥云图案,增其风格同时亦显出一丝仙逸。

古而不残,旧而不破,好似文化遗产新修葺,却又不沾凡尘今人肃然起敬。

徐楔不知其本质,上前妄图一探究竟,谁知刚走没几步就听有人厉声吼道:“来者何人!”

这声恫吓洪亮如铿,吓得徐楔汗毛倒竖,胆小得不敢再走。抬头仰望声音源头,只见门框上方镶一只青面獠牙的鬼头,双眼下瞪,凶狠仿佛将要食人。额头上两支鬼角冲天向后弯曲,牢牢枷住一块牌匾,向外斜靠,面朝下,黑底红字铁画银钩——“三品堂”。

严长生走到徐楔身前,看着那鬼头。

徐楔惊魂未定却又难耐好奇,于是问:“这、太神奇了……这房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严长生不动声色,平静地介绍道:“这就是魔法商店……三品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