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我还能撑多久,我知道自己不能再这么无所谓下去,却无法如愿以偿地行动起来。

后来的日子也过得越来越恍惚。

不单是因为什么事情都不想做,连发呆的时间也越来越多。

或者说,能够保持自我意识进行思考的时间越来越少。

嘀……

嘀……

嘀……

不断循环的、永无止境的仪器声音,总会通过鼓膜传入我脑袋里的那台机器,像雨水滴落在湖面上泛起涟漪,一点,一滴,一片一片地晕染开来。

偶尔那些涟漪也会产生共鸣,然后慢慢地取代我的意识。

像是逐渐进入深度催眠的状态,逐渐开始听不清自己的声音。

恍惚间好像沉睡了过去。

好像做了一个梦。

轻飘飘的,像脱离了躯壳,触摸到了雪白的天花板,又飞到了窗边凝视着黄昏的夕阳。

我坐在窗沿,环视房间,看到了三个我。

一个是十岁的我,一个是十五岁的我,还有一个是……现在的我。

十岁的我说:“放心吧,我们很快就可以解脱了,因为我已经找到醒来的办法了。”

十五岁的我说:“清醒过来吧,你还有必须完成的事情,现在还不是你沉睡的时候。”

而现在的我,双眸无神,两眼空洞,像是一副失去了灵魂的躯壳。

我抖了个激灵瞬间惊醒,发现自己已经是一身冷汗。

而我所身处的地方……俨然就是梦中那现在的我所在的位置。

完全重合,丝毫不差。

以至于令我不敢断定方才发生的事情到底是虚幻还是真实。

嘀。

嘀。

嘀。

一如既往。

而那两句不知是否真实存在过的话,就像是梦魇般盘踞在我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到底什么,才是我必须要做的事情?又是什么,才是他口中的所谓解脱?

再者,他说的,是“我们”,而不是“你”,或者“我”,或者“他”。

那么“我们”,指的又是什么?

疑问越来越多,我却翻遍了大脑每一个角落都找不到任何能够指向答案的线索。

我想我应该去看看他。

去看看那个……十岁的我,并从中获得点什么。

只是看看而已,只要不与之对话。

只要不对话的话,就没问题的。

但愿他还一切安好。

……

我决定再次踏足这个曾被我列为禁区的地方。

是的,自从上次在恩特里的带领下进入过这个研究室以后,这里就予以了我开放的权限。

至少在申请获得允许的情况下,我是可以在这里自由进出的,只是我一直都没有再来。

我驻足在观测室的门前,感觉到了害怕——就好像我只剩下“害怕”这种情感一样,我害怕进入这个地方之后会发生什么超出我预计的事情。

超出……最坏的预计。

可我无论如何都想知道,那些问题的答案——就像干渴的骆驼在无边无际的沙漠中找到了水源,又像在万丈深渊的悬崖边上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那魔怔般的执念正在驱使着我去寻找这些问题的答案。

于是,在我抬手敲门的瞬间,门开了。

再次进入这里的我,已经没有了上一次与他对话时的那种撕裂般的分离感,但还是感到了强烈的不适与违和。

恩特里与十数名研究人员在各自的岗位上不停地记录着什么——我第一次看到如此繁忙的他们。

也许是因为这是一个全新的学术领域?又或者是因为他们已经深深感觉到留给他们研究的时间已经紧迫到需要争分夺秒的程度?

但这都不是关键。关键是,我感觉到了在虚空之中,有谁在注视着我。

还没等我细想,一个电子合成音响起。

——你终于来看我了吗?

一瞬间我突然明白了,正在窥视我的人……是他。

十岁的我。

看起来他过得还算不错,目前而言。

我勉强挤出一个应该不太好看的笑容,冲着面前的空气点了点头。

毕竟,我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看见的我。

更重要的是,在他说话的那一刻,我感觉到了身体里传来的悸动。

恩特里听见了那声音,于是他停下了手中的工作看向我。

——你怎么来了?

他问我。

——随便看看。

我说。

其实我好像已经捕捉到了什么很关键的信息,偏偏又想不出来到底是什么。

我在脑海里重新审视了一遍从我踏进这里直到现在所获得的一切信息,却还是没找到关键点在哪里。

或者说,我根本就不知道其中的哪一条信息才是关键。

但身体愈发强烈的躁动在告诉我必须得离开了。

好像在这个地方多呆一秒,我就会离消亡更近一步一样。

走到门外的那一刻,里面似乎传出了一句话——你还会来看我吗?

我站在门外,驻足了很久,也不知道该点头,还是该摇头。

——不知道。

我轻声说道。

也不知说给谁听。

我只是突然有一种感觉——我一定会再来的,不管我再怎么不愿意。

并且,那将会是最后一次。

或者是一切的起点,又或者是一切的结束。

……

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脑海里依然思考着那些问题的答案。

我知道我一定错过了什么重要的信息,可我的大脑……或者说这台机器,却在告诉我一切正常。

什么是解脱?什么是我们?什么是必须要完成的事情?

三个问题占据了我的所有思考空间,可我却找不到任何一丝把它们联系起来的可能……

等等。

我突然凝住了思绪。

一直以来我都忽略了一件事——因为他们二人是同时出现的,所以我理所当然地认为他们应该是一伙的。

但是……

会不会有一种可能……

只是可能……

如果十岁的我指的是那个泡在研究室里面的大脑,现在的我指的是我自己,那么……

十五岁的我,到底想告诉我什么?

“你还有必须要做的事情……”

我弹坐起来,一瞬间找到了违和感的源头——如果,他们之间是对立的关系呢?

我曾在那仅有的唯一的一次对话中,清晰地感觉到了自己割裂成三个不同的个体——其中,一个是他,一个是我,还有一个……是我的身体。

是那个遭遇车祸之后、实施计划之前的,原本的身体。

我突然明白了——我的身体想告诉我的事情是——必须阻止他。

那才是……割裂的原因。

由于脑中这台机器的缘故,我已经没有了凭借自我意识必须完成什么事情的想法,所以——才会出现,来自身体的命令。

与此同时,我也终于想到了那个我一直想不通的关键点——对于机器而言,只要能够达到目的,过程当中遇到了什么并不重要,所以我才会自然而然地忽略掉了那一点。

我想要进入研究室,所以我进去了。

但是——

谁开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