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子和子鼠接连跑过两三个街区,直到跑进电车车站两人才停下。

“……”少女扶着车站的站牌大喘着粗气。

一直紧绷的神经总算获得喘息的时机,疼痛从手腕和背部的伤口一点点向大脑蔓延,眼泪不自觉地倾泻下来。

“呃——”子鼠有些慌神,他手忙脚乱地想着安慰的话,低头瞥见桃子手腕的伤血还未止住,便从口袋里拿出手绢递给桃子,“伤口很痛吗??我们之后直接去医院处理一下?你先用这个擦擦血吧,如果感染就糟了。噢,对,那个刀片生了锈,我们需要打破伤风杆菌的疫苗……”

“……不是。”少女用袖子擦干眼泪摇了摇头,“我只是……只是……松了口气。”

桃子从未认为自己是如此——幸运。

除了形容为幸运还能是什么呢?

假如自己没能及时醒来;

假如周家雄下来得早些;

假如子鼠伤得再重一些;

又假如他们逃出来的路线立即被察觉——

或许只差分毫,无论周家雄以后的命运如何,他们的未来都将会在此戛然而止。

子鼠明白桃子的感受,他也有同样的感想。

“我们还活着。”他说。由衷地露出苦笑。

桃子点着头,泪水又含在眼里。

“电车来了。”子鼠指了指即将进站的电车,车灯的灯光照在两人身上,即便没什么温度,却带着几分阳光的错觉。

“我们先回去吧,等包扎好伤口好好休息,剩下的我会联系祟务。”少年伸出手,向敞开的电车门作出礼让的姿势。

“嗯。”桃子登上电车,像是想到什么转头问道,“你说昶会不会返回去找他?”

“他有什么理由回去?”子鼠不假思索地摇着头,“他现在肯定已经悠闲地躺在家里了。”

桃子想了想子鼠说得有道理,放下心来走进车厢。

子鼠瞄了一眼委托人家的方向,也一起乘上电车。

差不多他们两个已经在回去的路上了。

那么,该拿这人怎么办呢?

少年估计着时间,眯起眼睛反问:“我来能做什么?”

男人刚要发作,却被昶的下一句话堵了回去。

“您怎么让他们逃了?”

“你……你这话什么意思?”委托人堆起笑容佯装不知情。

“唉……看来我回来看看情况果然是正确的。”昶没辙似地叹着气,“祟务的前辈特地叮嘱过我,要我帮助周先生拿到制作兔脚的新材料……本以为一切顺利,没想到您竟然这么粗心大意……

“我的辛苦不就白费了吗?”

“这……”闻言,周家雄哑然地张了张嘴,“真是老师让你来的?”

这么简单就猜中了?

昶暗地冷哼。

冬青堂辖区的祟务有嫌疑几乎板上钉钉——虽然不排除有人冒充的可能性,但有个突破口总比盲人摸象来得可靠。

“怎么说?不信?”少年啧了一声,转身就走,“不信也和我没关系,该做的我都做了,您自己看着办吧。”

“哎哎哎,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男人赶紧拦下昶,讨好地搓搓手,“原来老师这么把我地委托放在心上啊,哈哈,不能直接告诉我我还是理解的……总之先请进!请进!进屋慢慢说!”

“不必,事情我交代完了,没什么好说的。”昶硬邦邦地回绝。

“别这么说嘛,那两个兔崽子趁我找其他草药的时候跑了,对不住啊。”他挤眉弄眼地恳请道,“小兄弟,这确实是我的问题,你辛苦辛苦,再帮帮我吧。”

少年显得有些不耐烦:“我说周先生,您以为合适的人选随处可见吗?前辈没告诉你该怎么挑?”

“这个……说了一些,不太详细,而且我对这方面不了解,也忘得七七八八了。”周家雄支支吾吾,想要蒙混过去。

“既然先生不清楚,我就再说一次,有灵力的人不那么好找——”昶歪着头,朝周家雄低声冷笑,“不然先生也不会迫不得已杀掉自己的妻女了。”

“!”委托人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眼前的这名少年和先前逗留的两人不同,他没有在自己家中闲逛,不可能得知关于此事一丝一毫的线索。男人的声音如紧绷的弓弦:“……看样子老师什么都告诉你了。”

“那当然,就如先生您走在悬崖的钢丝上,提供方法的我们风险可不比您少。”昶自顾自地点点头,“相互知根知底,合作才会愉快。”

“……那你们还打不打算帮我?”周家雄的声线越来越低,愠怒在消磨他所剩无几的耐心。

“我这不就来善后了吗?”昶无奈地摊开手,“为以防万一您放跑了那两个祭品,前辈让我转达另一个方法——”

“什么方法?!”

面对委托人急不可待的追问,昶不以为意地拍掉追逐灯光停在肩上的飞蛾:

“——您得加价。”

“什么?!”周家雄几乎要原地起跳,“之前给的还不够?!你们别欺人太甚!!”

昶摇了摇头:“这是您自己犯下的过失,我们可没义务免费提供补救措施。”

“……”男人捏紧的拳头突然松开,他想到了什么,发出一声嗤笑,“……呵,你倒是提醒我了,现在我们都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你们不怕我去祟务的其他分部检举你们?”

“……!”昶没有回话,只是警惕地盯着周家雄,仿佛被戳中痛处。

“你想想,我作为普通人,哪里知道兔脚有什么用?只要我一口咬定兔脚是你们交给我的,那杀害妻女这事就与我无关,我还得向你们讨个说法!”见到对方些许退缩的反应,周家雄的嘴角浮现出满意的笑容,他咄咄逼人向前迈出一步。

“……只需要警署调查一下就知道您在说谎。”昶摇摇头试着争辩。

“怀疑我又怎么样?我有的是时间脱罪,但一旦将整件事公之于众,你们的下场——啧啧啧。”委托人装模作样惋惜地咋舌。

“您可不能这么做……!”昶瞪大眼睛,焦急地跺了跺脚。

“我也不想挣得鱼死网破,区区一个小方法对你们来讲有什么损失?”

“可是前辈那边我没办法交代……”

“得了,赶快把方法告诉我,这样对谁都好,不然我现在就去分布闹事!”男人蛮横地打断少年的犹豫。

“……”昶拧着眉头又沉默了几秒。

就在委托人准备关门的前一刻少年开了口:“……好吧,我告诉您。”

小孩子就是小孩子,还想跟我谈条件?

周家雄暗地里不屑地轻哼了一声。

“相对的,希望您能告诉我一件事,”昶低着头,一副束手无策的样子,“前辈是一个人来找您的?”

委托人心情不错地摆摆手:“这倒不是,当时还跟着一个人。”

“有人一起?”昶挑起眉毛,“该不会是那个女人吧?疯疯癫癫的,脸上留着不少雀斑。”他指着自己的脸煞有其事地描述着虚构的人物,似乎颇为介意对方的存在。

对此周家雄并未多加起疑,他只是对祟务内部的摩擦感到有些好笑。

“不,是个年轻的高个子男人,三十多来岁,披着一副温和书生的皮,哼,但说起制作兔脚的方法他眼睛都不眨一下。”讲到这里,委托人罕见地流露出些许忌惮,不过这微弱的感情转瞬即逝。

看来散布术式的不止一人。

少年露骨地摆出嫌麻烦的神情。

“所以方法是什么?”男人又问。

“……”少年嚅嗫了一阵,最终放弃挣扎,“……您只需要在兔脚中加入少量自己的血,就能使出兔脚全部的力量。”

“这么简单?”周家雄再度确认。

昶认真地点点头。

男人喜出望外,他转身便要返回屋内。

“哎!周先生!”昶拉住门框急急忙忙叫住委托人,不安地低着头,“如果前辈问起……”

周家雄耐着性子安慰道:“放心,方法真的有效我会专程去答谢老师,也不会忘记替你说说好话。”

闻言,昶笑着点点头,松开门框朝屋内微微鞠了一躬:“好,那我提前谢谢周先生了。”

周家的门“咔嗒”一声关上。

昶嘴角的笑容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唉——回去吧。”昶换了一个相对放松的站姿,向车站折返,“嗯——桃子大概没心思去真和的店铺把书包带回来,我偶尔也帮她跑个腿好了。”

时间接近晚上十点,沿途几乎每家每户的灯光都亮着,街道上却安静得出奇。

若不是街角偶尔传来野狗的吠叫和醉汉摔碎玻璃的杂音,整条街区仿佛与世隔绝,仅有一步一步,少年踏出的,倒计时一般的脚步声。

将自己的血混入兔脚的确可以根据自己的意愿控制兔脚的力量。

——与如此方便的结果相伴的,则是严重的负面效果。

血液承载着灵魂的信息,这一行为意味着将自己的灵魂与兔脚中被禁锢的灵魂产生联结。

至于兔脚中的灵魂——不言而喻,它们带着浓烈的怨恨,将自己的灵魂与怨灵相连和自杀有什么区别?

就结论而言,周家雄的灵魂会在一瞬间被拉出体外撕得粉碎。

“想要控制术式就得牺牲自己的灵魂——”

漫步在空旷的街道,昶眺望着堆满乌云的漆黑天幕,星与月的辉光被严严实实地阻挡在外。

“所以才说这术式毫无用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