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使下午如此晴朗,待座钟的指针旋转过七点,夜幕也吞没尽最后一丝残存的天光,剩下一堆乏味的星群瞪着眼睛装模做样。

餐厅里真派的一行四人安静地用餐,四名佣人候在墙边。桌上只有碗筷与汤匙磕碰的轻微响动以及端殷和玉田之间偶尔几句的小声议论,子鼠自不用说,就连五岁的南雁都规矩地拿着筷子专心咀嚼。

“常家果然今年也缺席?”端殷向玉田发问。

玉田点点头:“常家本就只有献穗婆婆一人,她不愿意来自然常家无人出席。”

隔着屏风的另一边本是为德派准备的餐桌,当前却空无一人。

子鼠听着动静,明白这是德派一贯的做法,与真派不同,他们习惯在各自的房间里解决晚餐。

不拘于形式,另一角度来讲便是松散。

表面上德派的三家相处融洽,尤其对母亲清天荷执意对德隆昶进行第二次调查一事,德仁家表现得比德隆更为排斥——这是由方才父亲与玉田伯父聊天自己听见的细枝末节,加之榴芙和汤槐对昶的态度推测出的。

无论如何,在同一起事件中丧生的除了月阳还有德仁的长女刑怜。

若非德派之间毫无芥蒂,德仁的反对之声怎么会如此强烈?

但真是这样吗?

当子鼠胡思乱想时,真和南雁探头过来小声询问:“子鼠哥哥,之前那个姐姐是德派的人吗?”

南雁是和家的继承人,比起父亲玉田外貌更接近母亲百琳华;虽然年龄仅有五岁,但举手投足却有和年龄不太相符的老成和稳重,大约这也是源自母亲的影响。

“嗯?”子鼠稍稍愣了一下,“噢,你说桃子?不是。”

“不是吗?”玉田投来注意力。

真和玉田是真和的现任当家,虽说与端殷同辈,不过岁数相差了十五有余,对子鼠而言比起伯父更像年长一些的兄长,况且玉田的个性温吞极好说话,更是少了生分。另外,和家在玉田之前有长女一名,名字是真和桂,子鼠目前借宿的地方便是她家。

“不是,是学校的同学。”子鼠又否定了一遍,“她的灵视很强,我想祟务最后会让她加入调查组吧。”

“是这样啊。”玉田有些遗憾,“中午吃饭的时候你们坐在一起,我以为晚上她也会过来。”

“她的确帮过我不少忙,礼尚往来我应该好好招待她,只可惜她这回作为德派的客人来……”讲到这里子鼠挑了挑眉毛,显然是联想起了某个不靠谱又失礼的存在,“希望德派的招待能周全些。”

与此同时,雍坤、二月、榴芙与商四人聚在偏厅,二月、雍坤和商手边的边桌上摆着各自的茶杯,榴芙则是青瓷酒器。

视线从他们的位置作为起点穿透露台的玻璃拉门,能恰好望见三名后辈围坐在花园桌旁的身影:借着户外灯散发的柔和灯光,汤槐在昶的照看下做着术式的练习,跟在两人身边的桃子静静地旁观,她的神色不太放松。

“没问题,香料的购货途径我这边可以确保,剩下的就交给雍坤爷你了。”结束经营的话题,榴芙缓缓端起酒杯,闲适地品上一口,“我中午就想问,那位小姑娘隆家到底是从哪儿找出来的?”

“她是妹夫的远房亲戚。”商不紧不慢搬出早已准备好的答案。

对于初次听说的信息,二月虽未开口,但毫不掩饰眼神中的猜疑。

“你是说壬滔还有远房亲戚?”雍坤觉察自家孙女的困惑,捋了捋胡须,顺着话题又问了一句,“二月的父亲和壬滔可是旧友,我怎么没听他提起过?再者,昶是转学去北观后才认识她的吧?”

商叹了口气:“我也是调查壬家的族谱时偶然发现的,大概就连壬滔自己都未必认识。何况当时昶年纪尚小,不曾听他父亲提起壬家其他人也是自然。”

“嗯,多些亲戚对昶来讲当算一件好事。”老爷子点着头,接受了商的说辞。

榴芙放下酒杯笑起来:“哈哈哈,我还以为昶得了一段好姻缘,正想提前送些实用的礼物呢!得亏解开了误会,不然让小姑娘多难堪啊。”

她这一席话引得二月的肩膀再度绷紧。

室外的三人听不见门另一端的交谈,汤槐认真在纸上写完术式的最后一笔,拿起裁剪成手掌大小的纸片轻贴在额头,她闭上眼睛往其中注入灵子。

“唔唔唔……”汤槐的眉毛逐渐拧在一起,额角渗出细细的汗水,像是耗费了巨大的精力。大约过了十秒有余,纸面黑色的墨迹总算浸出微弱的白光。

“!”旋即她睁开眼朝昶看去,欣喜中带着些许自豪。

昶并未吝啬言辞,他伸手拍了拍汤槐的头:“做得不错,普通的墨水和白纸能做到这种程度很了不起。”

“嘿嘿,之后妈妈就可以给我练习的符纸了对吧!我这就去和妈妈说!”汤槐一蹦一跳地拿起术式跑向屋内,进门前没忘记回头道谢,“谢谢昶哥教我!”

桃子看着汤槐随手关上拉门、兴致高昂地同母亲撒娇不禁嘴角上扬,自己曾经一样,拿着成绩单或是奖状去母亲的身前讨要夸奖和奖励。

“还以为家系会是些什么样的怪人,好像除了昶都挺普通的?”桃子暗想,瞅了一眼坐在隔壁的少年,他注视着相同的场景,却心不在焉。

“汤槐的灵力是二级下等。”昶唐突地开口。

“二级下等,如果不使用特殊的媒介只能做到这种程度。”将方才与汤槐讲过的内容进行重排,此刻昶的话中充满嘲弄。

不明白对方想说什么,桃子歪着头:“你不是挡下了花歌的攻击吗?”

“别忘了我用了符纸。况且她的刀是法器,效果会比普通武器更明显。家系的人可做不到凭空构筑有防御意义的护盾,就像你做的那样。”昶轻哼一声转向桃子,“哪怕灵力在你之上。”

“我也不清楚怎么回事啊。”对昶略带讽刺的态度表示不满,少女皱着眉头。

她回忆起刚从罔天的陷阱中脱身的场景,上前询问详情的子鼠和商表情凝重,为了确认桃子没有受伤他们甚至把她带去研究部巨细靡遗做了一遍检查。

“……子鼠和你舅舅会不会反应过度了?”看样子自己无意中给他们添了大麻烦,桃子心虚地缩在座椅里。

“哈哈哈,他们见到的情况是真的的话子鼠当然慌张。”昶看戏般轻笑两声,“血液样本中的灵子在一瞬间全部消失,按照灵子逐渐逸散的性质这怎么可能?他担心你本人遭遇了什么变故。”

“事实上没发生什么特别的……”桃子盯着昶的脸,等待他点头认同。

“出现灵子过度活化的小状况而已,或许样本中残留的灵子也因此像干冰一样气化掉了。”昶摊开双手,把搪塞商和子鼠的理由再次复述给桃子,“他们都妥协了这个说法,你又何必拽着不放?”

桃子将脸埋进阴影:“感觉在欺骗他们,我不太好受。”

“欺骗?”少年略作思考,装模作样地连连附和,“嗯。你说得有几分道理。他们明明在关心你,你却隐瞒了实情。纵使你不想让他们太担心,但这和欺骗不过一丘之貉。

“只是,谁能预料自己在情急之下能做到怎样超乎想象事?人总会爆发出令人惊叹的力量不是吗?”

“力量……”反刍昶的言论,桃子闭上双眼,摇头拒绝了昶的宽慰,“妈妈、茂茂的双亲,还有傅小姐,有那么多人、那么多人遭遇了痛苦,他们为什么不能获得类似的转机?我很难相信幸运会偏偏降临在自己身上。”

“所谓小概率事件必然发生,奇迹也罢巧合也罢,至少没有必要否定你通过努力争取来的结果。”话至如此,昶收起笑容将左手放在胸口,“究其根源你是为了保护我,让你有这些烦恼是我的过失。

“假如你坚持认为欺骗了他们,那欺骗的后果就让我来承担吧,对我而言不失为一种训诫,为了以后不再出现相同的情况。”

对方说到这份上,桃子挪了挪嘴唇,最终选择不置可否。“没想到会从你口中听到这样的话。”她露出不可思议的苦笑。

“我也是会反省的。”昶眯起眼睛,“之后身体有任何变化或者不适,尽管告诉我,我会和你一起想办法。”

桃子没有立即作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