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子下楼的时候一楼没什么动静,似乎房间全部空着,估计家主们早已等在三楼的会议厅了。整栋楼内安静得能听见耳鸣,除去候在门口接应的女佣冲桃子点了点头,抱着床单或是提着清洁用具来来往往的佣人都默不作声地各司其职,就连脚步声也被厚厚的地毯一并吞下。

等她钻出第一机关、跨进综合楼的门槛,挂在正门上方的大钟敲了两声。

与桃子回头观望钟楼的同时,耳边传来一声戏谑的抱怨:“……又是总会!……什么时候才能杀掉第一的那群人啊……总长为什么要留着那群……噢!对,既然是总会那家伙肯定……呵……”

循着声音看去,一名少女从桃子身边经过,她顶着一头乱糟糟的短发,脸上有不少小雀斑;身形高挑,露出的手腕和脚踝却很纤细,腰上左右各绑着一把刃部一米长的环首刀,漆黑的刀鞘在阳光下散发着冷光。最让桃子在意的是她的着装——黑灰的中长褂与雄黄色的条状包边,不正是第三机关的人吗?

“嗯?你是谁?我好像没见过你……你是第一次来祟务?”她嘴角仍挂着笑意,视线从家系第一机关挪开,上下打量了桃子一番。

“对……”桃子紧张地捏了捏手心,不知道少女是否注意到自己从第一机关走出来,“我……我是来申请加入除祟师的。”

“原来是这么回事!欢迎你呀!!以后我们就是同伴啦!”她毫不怀疑地抓住桃子的手摇晃两下,晃得对方眼花,接着便转向综合楼,“我叫花歌,你叫什么?”

“我、我叫桃生羽……”

“桃生羽?嗯嗯,我记住了。”花歌重复了一遍,“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引荐你的是谁?他怎么没有直接带你去评定?你知道测试场地在哪里吗?哦,对!干脆啊,我先带你转一圈熟悉熟悉!遇到其他人的话顺便给你介绍一下!”

“啊??等等等等一下——”桃子来不及推脱就被花歌风风火火地拖走了。

进了综合楼玄关是宽阔的餐厅与楼梯,时值周六加上时间尚早,除了厨房热气腾腾地忙碌起来,整个餐厅只有稀稀疏疏三五人。

“今天居然没几个人按时起床,他们也太松懈啦……”花歌嘟哝了一句,“你吃早饭了没?”

“不,还没……”

“那正好!我也没吃,就先一起吃吧!”她领着桃子挤在出菜窗口前,“早啊小九!你快过来!有好消息!”

“早啊花歌,”听到招呼,穿着围裙绕着灶台转圈的活泼少女转过身来,“什么事啊你这么开心?”

花歌把桃子往前一推:“这是来祟务的新同伴!”

“你、你好。” 桃子有些结巴。

被称作小九的少女眼前一亮:“欢迎你呀!我是晓九,天亮的那个晓!”

“咦,不是大小的小吗?天亮的‘xiao’要怎么写啊?”花歌不解地挠挠头。

“……花歌,我总算明白为什么每次老师说到你都会叹气了,我十四岁都比你这个十六岁的认识的字多!”小九翻了个白眼。

“哈哈哈……我叫桃生羽,叫我桃子就可以了。”桃子终于从对方的热情中喘过气来。

“你们过来是吃早饭的吧,想吃什么?随便点菜哦!前提是我会做。”小九重新提起干劲,理了理围裙。

“我想吃韭菜盒子~~~”花歌伸直双臂,轻轻用手掌拍打台面。

“韭菜盒子太难了啦……”小九迅速示弱,“油糕刚炸好,你要吗?还在滋滋冒泡呢!”

“要!”花歌的回答没有一丝犹豫。

“那……我也要油糕。”桃子附和。

“好,你们两等一下哦!”小九回到厨房拿要用的碗碟。

“你小心别烫着了啊——”花歌朝着窗口喊了一声,回头看向桃子,“这栋一楼是食堂——虽然一看就知道。

“整个祟务的人都会来这里,厨房由我们轮流负责,所以味道不太稳定,哈哈哈哈哈特别是一班,他们的手艺太绝了——”她简略地作了介绍,接着压低了音量,“今天是小九她们的五班,味道的话……还算不错啦,至少他们煮的东西不会糊——”

“花歌,我听到了哦!”小九的声音从里面传出。

花歌吐了吐舌头。

看着花歌和小九的互动,桃子的紧张缓解了不少,第三机关似乎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古板。她不自觉瞅了眼第一机关的方向:“住在那栋的人也会来帮忙吗?”

“哈哈哈哈!才不会才不会!”小九把两碟油糕摆在二人面前,“那边是第一机关,也是家系,除了总会他们根本不会来祟务。”

“再说也没人想见到他们,”花歌的表情立即阴沉下来,她用筷子戳起一块油糕,“嘁”了一声,“这里通常就我们第三机关和研究部的人。总长他们太忙了,有时间的话他们还是会和我们一起吃饭。”

“唉……知道因为这周末总会,有家系的人过来,所以大家都没什么精神,平时周末人可不会这么少,大家都起得很早的!”小九双手撑着下巴趴在窗口前,“花歌你等下又要去训练?今天不睡个懒觉吗?”

“嗯,我不太睡得着。还是训练比较有意思。”花歌把油糕塞进嘴里。

“呃……我想问问第三机关是做什么的?”

“啥??引荐你来的人没给你解释吗?他也太不负责任了吧!!”桃子的疑问令花歌傻眼,“第三机关是除祟的呀!我们人数比较多,顺便包揽了祟务的后勤而已,不要以为我们是打杂的噢?!”

“我没有这么认为啦……”桃子摆摆手。

“嗯……当然了,我们基本没有灵力也不信教,只能依赖祟务发放的道具——”花歌撇撇嘴,补上最后一句,“不得不求着第一的那些大人物帮忙。”

不过,第一机关是家系,第三机关是普通人……

“那……那第二机关是什么?”听着花歌的描述,桃子脑子里自然而然冒出这个问题。

“据说是超能力机关,我从没见过就是了……他们就跟传说一样?我经常怀疑第二机关到底存不存在,也不知道他们的制服和我们有没有区别。”小九拉开围裙的一角指着自己的衣服,桃子此时才发现小九围裙下的服装和花歌的几乎一致。

“真是搞不懂干嘛分一个第二出来,家系那些人就不是超能力者吗?”花歌语气带着烦躁,“都说‘和第二扯上关系会变得不幸’,我看第一才是灾星……!”

“……第一机关的人没一个好东西,尤其是……”花歌的面容一瞬间埋进了阴影,窗外一群麻雀从草丛一哄而起,翅膀摩擦着树枝上的叶片发出音浪。

但她很快问起别的:“小九,豆浆在哪里?”

“在那儿。”小九指着食堂另一头的窗口,花歌抱怨着“真远”走了过去。

“……我看错了吧……?”桃子暗想。刚才花歌的神情不知怎的,竟然让她心生寒意,“你们很讨厌家系的人?”

“我不讨厌他们,但就是看不惯。”小九皮笑肉不笑,“他们只用呆在安全的地方动动嘴皮子,把麻烦事丢给我们——

“因为出身好就可以不用冒险,真了不起,对吧?”

“……”第一和第三的矛盾比想象中更加尖锐,桃子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她犹犹豫豫地开口:“第一和第三不会一起出任务吗?”

“很少,通常是我们处理不了的时候才轮到他们出场。拥有那么高的灵视和灵力却什么都不做,也太便宜他们了。

“……哦,倒是上次和家系一起出任务发生了很严重的事,他们居然死了两个人呢——尹一哥才倒霉,任务地点好巧不巧在他老家,所以被指派去给他们带路……”小九想到其他问题,好奇地把脸凑近了些,“你为什么想加入祟务?我是……”

“随便打探理由是不对的。”花歌左手的托盘端着两碗豆浆,抬起右手给小九的后脑一记弹击,“桃子,你想什么时候去评定?”

“咦,那个随时都可以吗?”

“对啊,只有家系的人时间固定。”花歌递出一碗,接着坐下,“你不急着去的话我就再带你逛逛。要是遇到你的引荐人我一定要好好说说他,怎么什么都不告诉你?”

“为什么什么都不告诉我?”

会议一结束,子鼠便等在走廊的一角,向一旁与他发色相似的年长男性问出与花歌相同的台词。

走廊另一头,德派和真派的人陆陆续续地离开会议厅所在的三楼,子鼠控制着自己的音量:“父亲!月阳哥他不是被德隆昶杀掉的吗?!不处置他到底有什么隐情……!?”

被子鼠称作父亲的男性名为端殷,有着和子鼠相似的下垂眼,气质却是截然不同,中分的额发帖服在两侧,后颈束着长长的独辫。他眼神中带着懊恼,缓缓地摇头:“唉……这件事我不知道该如何向你开口,你母亲也是。

“既然事情的调查已经结束,或许德隆昶可以详细告知你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您的意思是……让我去问他?那个杀人犯?!”子鼠不可思议地瞪着双眼,他隔着墙指着休息室,“那家伙怎么可能会告诉我?他明知我找上门来就是为了让他向月阳哥谢罪,但迄今为止他对月阳哥只字不提,我看不出他有丝毫的悔意!他绝对会胡说八道!”

“……时至今日,他竟从未与你提过月阳?”听到这里,端殷的脸上混入些许讶异,“……既然德隆昶没有落井下石。”抱着一丝笃信,他看着子鼠,“我想月阳的事他不会信口开河。”

“那是您不了解他!德隆昶平时就谎话连篇,这两个月来我几乎没听过那家伙说真话!我又怎么会相信月阳哥的事他不会信口雌黄?况且他站在月阳哥尸体旁是我亲眼所见!即使如此也没有受到责罚,这就是德派的做派吗?!”

“这件事的受害者除了月阳还有德仁家的长女刑怜,第三机关也有人丧生,德派和祟务不会就此包庇他……你明白的吧?”

“我……我明白!而且两次调查都没查出什么疑点来……”子鼠紧紧咬着牙。

在昶回到学校第二天,子鼠曾向自家提出抗议,得到的回复只有“德隆昶没有杀人”这一答案而已。

不应该是这种结果。

这件事到底谁该负责?难道不是那个满口谎言麻木不仁的害群之马吗?

子鼠的思绪在脑海激烈地碰撞,他捏紧了拳头又松开,事实的发展与预想彻底偏离令他陷入恼羞成怒的境地:“我绝不相信……他不能……他不可能无辜!”

端殷愣了愣:“……你……恨他吗?”

“我当然恨他!”子鼠的回答斩钉截铁,却心有不甘地瞥向一边,“……但除了让他主动认罪我没有其他方法……”即使再如何憎恶昶,子鼠仍然没有作出恶言相向以外的行动。

纵使客观的事实证明昶的确有罪,子鼠也做不出报复他人这种事来。

“唉……你从来都是严于律己的好孩子,我知道你绝不会为了一己私欲违背道义,这也是深受月阳的影响吧。”端殷发出深深的叹息,但他只是转向了楼梯,“……这件事的真相已经水落石出,你……去问便知。

子鼠还想说什么,端殷打断了他:“走吧,会议结束了。”

“……哼。”走廊的另一头,一位拄着拐杖的老人挑剔地眯起眼睛,“真典的家主端殷本性懦弱,优柔寡断,难堪大用!若非灵力充足否则怎么轮得到他主持真派?”

扶持着老人的二月瞥了一眼真派的两人,认同地点点头:“爷爷所言极是。即使昶是隆家过继的养子,那也是德派本家的大少爷。德仁家还没做什么表态,真典家抢先擅自展开调查就罢了,调查居然由家系外的妻子来主持,这着实不妥。”

“嗯。单纯靠灵力选主事家主的规矩怕是要提前提上会议了。”听罢二月的话,老爷子捋了捋胡须,不再理会这些细枝末节,转而对二月叮咛:“二月,真典月阳这事听听也就罢了,德尚家不参与。你切记不要和昶那孩子走太近,注意分寸。”

“哎呀,爷爷,我知道,我耳朵都听起茧子了。”

“你不要嫌爷爷啰嗦,这都是为你好。”老爷子遗憾地叹了口气,“唉,德静一家子实在是可惜了。”

老爷子还在絮絮叨叨,和二月一同离开了会议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