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昶找到朴林的时候,发现他斜靠在林中空地的岩石上,痛苦地捏着胸口蜷成一团。所有的蜂依旧跟在他身边,但六枚尾针留在他手臂各处。

“……你对自己下咒了?”昶不禁皱着眉头。

面对来人,朴林很是意外,只是他没有多余的力气逃走或是惊讶,就连抬起眼睑都要付出十足的努力,冷汗沿着下颌滴落在地,咬得发酸的齿间渗出淡淡的铁锈味。

“为什么要这么做?”距离他五米远的地方,昶停下脚步。

朴林深吸一口气,初冬的寒冷混着水气冻得背部发麻:“……我们做了无可挽回的事,所以应当受到惩罚。”

“‘我们’?”昶环视一周,确认只有朴林一人,随即,他意识到了什么,“哈,你想模仿东方快车谋杀案的作案手法?但朴家的人除了你都被杀了,装作所有人一致认同的表决有什么意义?”

“那是假的!我们还活着!都是那个该死的庸医害的!”朴林矢口否认,高昂的声音仿佛从齿缝间挤出来,充满急躁和愤怒。

“如果不是那个姓梁的,我女儿、女婿,还有孙女孙子们怎么可能遇上这种事……!”有如将手中的拐杖重重拄在地上,朴林的声音变得沙哑,带着浑浊的鼻音。

“你在演什么戏?难道你以为你家人的灵魂活在你身体里?哈哈哈哈哈!”似乎听见好笑的笑话,昶大笑起来,但笑声戛然而止,他摆出无可奈何的神情,“哪会有这种事。别做白日梦了。”

“你再说一遍……?!”

“大哥、婆婆,别和他争了。”朴林换了一副气若游丝的嗓音,自我劝说之后他对昶摇了摇头,“你不会懂的。”

以昶的灵视,完全可以看见附身的灵魂,但在他的眼里,怎么看朴林都是孤身一人。

“解离型人格?既然他坚信自己有多个灵魂,去纠正也是多费口舌……”昶想了想,叹了口气:“随便吧。我只想问一个问题。

“养蜂人……蜂的术式和方法,你从哪儿得到的?”

“你为什么要知道这个?”

“处理散播诅咒的源头需要理由吗?”

“……”面对昶的反问,朴林陷入短暂的沉默,再次开口时语调变得十分沉稳,“是我散播出去的。”

“噢——是嘛?途径呢?”昶完全不予采信。

“……这个不能告诉你。”说着,他埋下脸。

“你是不想说还是不知道?”

“……”

“你以为有多少人受害?就为了你自以为是的仁义?”

“……”朴林依旧保持沉默。

“行吧。你不仅把诅咒散播出去,还不打算把知道诅咒术式的人说出来——”昶放弃毫无用处的公众价值,打开玻璃瓶的瓶塞,瓶口倾斜,金色的沙砾像流体,滴落地面溅起水花,“那就别怪我的方法过激。”

无数的细丝从朴林的耳边掠过卷起微小的气流,霎那朴林身上的疼痛轻松了些许。

“……?!你做了什么?!”朴林紧张起来,意识到对方的行动可能超出自己的预料。

“没那么疼了?我只是除掉了其中一只诅咒。”昶一派轻松地向朴林解答。

“除掉……诅咒?你是说蜂?”朴林不可思议地咀嚼昶的说辞,“怎么可能……”

“你不好奇为什么诅咒对我不起效吗?”昶将玻璃瓶——准确来讲是将绕着手腕缓缓旋转的金色流体——展示给朴林,“真的不凑巧,神秘学我算是我的专长。

“当然,剩下的我会留着,你能自由行动对我没好处。”他顿了顿,即使眼睛几乎眯成一条缝,脸上却看不出丝毫的笑意,“接下来,我会让你家人的灵魂一个一个消失,直到你回答我的问题。

“不相信我能做到的话你大可一试?

“不过在那之前你先仔细想想吧,他人和家人,哪边比较重要?”

“你、你不能这么做!!”朴林慌了神,他抓着岩石表面,挣扎着站起来,可身上不断袭来的剧痛令他无法挪步,“知道是我散播出去的不就够了吗?不会再有人被诅咒了!”他不自觉抬高音量,拼命大叫。

“使用诅咒的是别人,谁又会听从你的指挥?”

“因为……因为我告诉其他人只有我写的诅咒能生效!我之后没有再分发诅咒了!”

“……”昶打量着对方的一举一动,朴林则睁大眼睛死死地瞪着昶。

“我说的是真的!”

“……为什么要散播诅咒?”昶勉强顺着对答问了下去。

“我想知道诅咒是不是真的能用,惩罚那个庸医不能有半点闪失。”

“既然如此……”昶对朴林的回应隐隐约约感到了违和,像是——照着写好的标准答案念出来一样。他回想着对话,检查自己是否有遗漏的关键:

“这个术式是你编写的?”

朴林咽了口唾沫。

“小心!!!”突然而至的呼喊扰乱了林间的空气,一个身影从旁边钻出,挡在昶和朴林之间,看起来在保护昶,“警官!他们在这边!!!”

“咦??什么……”一切展开都太唐突,昶下意识将金砂回收。

紧随其后,几位警察跟着蹿出树林,将朴林团团围住:“举起手来!双手抱头!!”“朴林!我们认为你有杀人嫌疑,老实点跟我们走一趟!”

朴林愣了一下,他没作反抗,忍着疼痛跪在地上做出投降的动作。

一名警官立刻给朴林带上手铐,把他从地上拉起来:“走吧!”

“等……”昶探出手还想说什么。

“你没事吧?!”眼前的人转头问道。

“……”昶无奈叹了口气,抬头看向好事者,对方乱蓬蓬的灰色头发此时已经整理妥当,“……嗯,没事。”

“昶!我不是让你待在房间里吗!?”身后传来二月怒气冲冲的声音,她快步穿梭在树干之中,气息有些紊乱。

“刚才真是太危险了!你看见他离开应该跟警官通报,而不是一个人自作主张跟着嫌疑人行动!”站在眼前的病子珅也板起面孔,“二月小姐没发现你不见了的话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呃,对不起,我没想那么多——”见二月出现,昶作出被抓包的糟糕表情想要蒙混过关,眼睛却盯着警官押送朴林远去的背影,“老师为什么在这里……?”

“这是……”二月刚想解释,一位警官走了过来。

“院敏西先生,麻烦你来一下。”他客气地对病子珅招了招手。

病子珅闻言转身:“我就来。”他看了眼二月,最后目光停留在昶身上,不好意思地抓抓头发,“那就……你们赶紧回列车吧。”

“……诶?

“——??”昶张着嘴,无言地指着病子珅的背影,满脸惊愕地向二月求证:“——这、这、这??”

二月扶着额头苦笑:“我也是刚知道。”

“——??!”

昶,陷入史无前例的混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