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子无法入睡。

家里骤然变得安静,出奇的安静,她想大叫,想摔东西,想制造一些足以掀翻屋顶的杂音,在左右的邻居受不了前妈妈一定会出现阻止自己。

她一闭上眼便是红发少年斩断妈妈头颅的瞬间,以及仿形巨大的身体显露出原形、灰飞烟灭的情景。

妈妈死了。

但一点实感都没有。

一天前、两天前、甚至一个星期前、一个月前,妈妈便不再是妈妈。

为什么?

为什么妈妈死了?

为什么死的是妈妈呢?

众多的问题萦绕在桃子脑海里挥之不去。

妈妈是被杀死的,却连可以责难、可以归罪、可以憎恨的对象都没有。

今天的晚饭尽管桃子好几次想直接扔掉,她愤恨地举起陶瓷的碗碟——

那些妈妈精心挑选的花色、款式,用可爱的纹样修缮过的痕迹,装着妈妈拿手的菜式,还带着余温——

但最终还是留了下来。

她小心那起筷子,夹起一口送进嘴里慢慢咀嚼,明明是怪物模仿着妈妈做出的东西,可是和妈妈平时做的口味没有区别。

再也不会有人为自己做这些了。

桃子愣了愣,接着大口大口把食物装进肚子。咸涩的泪水混进嘴里,构成不纯粹的味道,她被哽咽呛住,灌下半碗汤继续吞咽,直到桌上什么都不剩。

过于饱腹带来的恶心感让她险些吐出来,桃子捏紧喉咙几近窒息。

客厅的钟响了起来,少女习惯性看向钟面,座钟旁边放着桃子一家人的合影,她盯着相片傻傻地发呆。

透过卧室不算遮光的窗帘,逐渐明亮的天色映出薄暮的灰蓝。随着时钟的指针一步步往前挪动,视网膜被阳光那惹人厌烦的苍白缓缓侵染。

等桃子注意到座钟再次的报时已是早上六点,她恍恍惚惚地起身去盥洗室洗漱、回房间换一件校服,再走出房间——

家里果然没有一丝生气。

没有早起的问候,没有做好的早饭,没有从黑白电视中流淌出的早间新闻的声音。

桃子回望着空荡荡的家,缓缓关上大门。

去往学校,不论上课还是下课,桃子始终心不在焉,雨霖和她搭话也总是答非所问。

自己新来的同桌昨天说着“明天再见”,老师却在一大早的朝会上告诉大家今天昶请假。

桃子咬了咬牙,强忍住心中的咒骂。

晚上放学,漆黑一片的空气迎接桃子的归家,她什么都不想做,扔下书包坐在餐桌前发着呆。

这时门口传来开门的声音,桃子猛然起身向门口看去——

“……爸爸?”桃子愣了一下,紧接着走了过去,“爸爸,你怎么回来了?工作做完了吗?”

桃子的父亲做着商户职员的工作,穿着不太合身、略显宽松的西装四处出差而很少回家,因此父亲的出现让桃子很是惊讶。

“小羽,我回来了。”父亲摘下边缘有些磨损的软呢帽,露出被帽子压得乱糟糟的灰色短发,大概没怎么来得及打理便急匆匆回来的缘故,眼下还隐隐有一圈青乌的眼圈,加上消瘦而显高的颧骨,看起来憔悴了不少。

“爸爸……”桃子叫着有些时日不见,却未显生疏的亲人,愧疚、后悔、愤恨、无助、难过——种种情感与零星的画面随着眼泪一股脑涌了上来,“那个,爸、爸爸……我、想说……呜……妈、妈妈……妈妈她……呜……”

父亲微微嚅嗫了一阵,踏进了玄关。

“……我不是个好爸爸,”握在手上的行李似乎不准备放下,他开口道,“不仅连妈妈最后一面都没见到,还葬礼都没来参加,甚至让你一个人打点所有事情……我让你受委屈了……”

“葬礼?”桃子心里默默重复了一遍父亲的话。尽管不知道父亲在说什么,但止不住抽泣起来,“妈、妈她……都、都怪、我……!”

“……这不怪你,这怎么会怪你呢?谁都没想到妈妈会因为意外溺水而离开我们。”父亲的眼眶通红,却死死地噙着泪。

他沉默了一阵,摸了摸桃子的头:“……虽然我连夜赶路回来,但工作还没完成,所以没办法多陪你两天,接下来还得回去。”

“……溺水?……爸、爸爸,妈妈不是……”总算注意到异样之处,桃子哽咽了一下。

咦?等等,爸爸是怎么得知妈妈去世的消息的?

“就这样放你一个人在家我也不放心,正好有个远房亲戚的孩子转学到北观中,打算在毕业前都暂住在我们家。”

听过父亲的话,桃子心里浮现出不祥的预感。

“姐姐好~”眼熟的红发少年从父亲身后探出头来,笑眯眯地朝桃子挥了挥手,接着他无奈地摇着头,“唉……他们偏偏挑这时候让我登门拜访,着实不合时宜……我家里人也太粗枝大叶了。”

“亲戚之间当然得多帮衬,更何况妈妈的事是你特地来我的工作地点通知我的,葬礼期间你家也帮了很多忙。”父亲压低声音,用只有昶能听见的音量小声拜托,“而且……小羽现在一个人,我真的很担心……我怕她会太难过……可以的话请你开导开导她。”

“那是自然的,我也不想姐姐她太伤心。”昶一脸严肃地点头承诺。

“以后你有什么需要尽管提。”父亲苦笑,看了看腕表暗叫一声“不好”,“时间不早,你们自己熟络一下,我先走了。”接着戴上帽子急匆匆地消失在走廊尽头。

“等一下……爸爸!爸爸!!”桃子连忙追出房门,远处只传来父亲下楼地脚步声。

昶则提着自己的行李进了屋:“姐姐,我睡哪个房间?我们今天晚饭吃什么?”

“你给我等一下!!”桃子发出无可奈何的怒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