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听邻居讲的事，他说是真的，我就当真的写下来，不是道听途说，以讹传讹，而是我知道有时候生活真的很难。

小野一男不是个脆弱的人。

那天是1989年12月24日，是平成时代的第一个平安夜，小野一男耷拉着脑袋，手中拎着一个没有合上的款式老旧但却被保养的很好的公文包，向前东倒西歪地走着，路上偶有经过的行人都会尽量绕着他走，不仅是怕他突然倒在自己身上，也是因为他身上实在酒气呛鼻。

其实小野一男早上就已经被工厂开除了，他在一个偏僻的居酒屋里待了一天，因为他实在不知道如何告诉妻子儿女这个消息，他也不知道家里的存粮还够吃多久，他能不能在粮食吃完之前找到另一个足以养家糊口的工作。但是现在天已经黑了，他再不回去恐怕家人就要出来找他了。

小野家住的是个有点旧的日式庭院，是他爷爷在昭和初年自己造的，现在他已经能看到了家中的灯光了，他呆立在原地，似乎往前再走一步精神就会垮掉，如果他一直没能找到工作，这一家人该怎么办？

“爸爸在那儿呢！爸爸，欢迎回家！”小孩子对黑暗最敏感，与其说他们害怕黑暗，倒不如说他们擅长在黑暗中发觉些成年人不能感受到的事，正是小野一男的小女儿推开门跑出来，一眼就发觉了身型大半隐没在黑暗中的他，她只有三岁，说起话来还奶声奶气的。

小野一男的发呆被女儿的声音打断，他看见不远处的女儿身上好像又有了些力量，他壮着胆子向前走了一步，好像这并没有他想象得那么难。

“爸爸好慢啊，纯子都饿了。”纯子跑过来一把拉住小野的手拉着他往家走。

一个穿着淡黄色和服的女人紧接着也跑了出来，“纯子，不要乱跑。”随即她看到是小野一男回来了，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柔和了起来，她微微鞠躬，“欢迎回家，老公。”

“嗯……惠子，我……我们先进屋吧。”小野一男吞吞吐吐还是没能将噩耗说出来，至少让大家先开开心心地吃完平安夜的晚饭吧，他想。

三人走进屋中，屋内的两人看到立马起身，“欢迎回家！”

小野一男看到屋内的两人心中有些迷惑，妻子惠子敏捷地发现了他表情上细微的变化，还不等儿子开口就说，“这是阿圆，就是纯一经常提起的女朋友嘛，他们是同学，”说到这里惠子的嘴角禁不住上扬，她脸部的肌肉微微隆起把她原本的一双圆眼挤成了两个宽宽的月牙，“佐藤家的女儿，咱们去年看樱花的时候还遇见过呢，我记得你与佐藤先生聊得很开心，当时竟不知道佐藤先生竟然有个这么可人的女儿，等再过两年纯一到了结婚年龄她们就结婚。”

“再过两年才结婚，两年变化很多啊，到时再说吧。”可能是酒气上涌再加上心里难受，小野并没有觉得自己说的话可能会让这个初来乍到的女孩子尴尬。

果然他话音刚闭，屋中的纯一、惠子、阿圆的脸上都浮现出一丝尴尬的神情，到底小孩子的世界单纯无暇，纯子可不吃大人的这一套，她闻闻小野的衣襟，做了一个吐舌头的鬼脸，“爸爸身上的味道好难闻，一点也不像阿圆姐姐身上香香的，爸爸快去洗香香，我们一起吃苹果，我都饿了。”

“苹果？”小野一男疑问道，这个年头水果贵的出奇，苹果，甜瓜这类口感很好的水果更是价格中的佼佼者，他都记不清上次吃苹果是什么时候了，好像是他入职的第一天，他父亲用重金买了一个苹果表示庆祝，他一直很怀念那个甘甜的味道。

他刚才眼睛一直在打量可能是未来儿媳妇的阿圆，现在才发现在餐桌上除了往日吃的粗茶淡饭外，还有一盘被切成大概有二十个等量的苹果瓣，盘子边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五个小竹签，应该是因为他回来得比平常晚些，惠子按照他进门时间准备的苹果肉，现在也有些泛黄，不过谁也不会在意这点，毕竟苹果在那时的确是只有富人才能常吃的高档食物。

“是阿圆姐姐带来的，我好喜欢阿圆姐姐的！”纯子笑嘻嘻地回答，屋中的尴尬也在纯子的笑声中消失殆尽。

“一个苹果就收买你啦，真是个小馋猫。”小野放下公文包，把满是烟酒气的外套挂在门口架子上，蹲下来刮了一下纯子的鼻子，笑着说道。不过他好像也被这个苹果收买了，现在他看阿圆好像突然也多了几分亲近。

“阿圆以后你再来千万不要带什么东西，想来就来，不用这么客气，我与你父亲也有过数面之缘，我记得他也是在工厂工作，”小野脱下鞋子后擦了擦手，走到餐桌前坐下，继续说，“我们聊过天，他是个很不错的人啊，看得出来你也是个好女孩。”

阿圆腼腆地笑笑，“我母亲帮铃木太太做了些手工活，铃木太太给了两个苹果，父亲知道我和纯一在交往就让我务必给您带个苹果，父亲和我讲过与您见面的情景，他也常常夸奖叔叔您呢。”

“那真是万分感谢。”小野以微笑回应，他想，阿圆能说会道，长得也不丑，家境没有大富大贵，但也足以糊口，纯一若真能和她结婚也是好事。

那一餐小野一男吃得很开心，要感谢阿圆，感谢阿圆带来的那个苹果，给他开始褪色的生活带来了短暂的一瞬光亮，可能明天的生活依旧惨淡，但至少这个平安夜是怀揣希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