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糟透了,感觉就像是宿醉之后被捆在凌霄飞车上吹了一宿的冷风,脑袋里已经不知道装的是固体还是液体了。

“哦,早啊,虽然不是白天。”

我稍稍仰起头,雪白的裸足映入眼帘,再往上是……

珀尔希蹲在我身边,像是看到了什么新奇玩意之后在我的脸上戳个不停。

我从地上爬起来,脑袋嗡嗡作响。我一手扶墙来保持平衡,让我的大脑在晕眩中获得一点喘息的余地。

“这里是哪?”

“你房间,大概。”

珀尔希也站起身,回答了我的问题。

等晕眩感稍稍退去一点,我环顾了一下四周。这里确实应该是我的房间没错,旅店的单人房间,不过那些家具摆设全都消失不见了,剩下的只有爬满了苔藓的斑驳墙壁和腐烂了大半的木质地板。

我倒下的地方,就在房门内侧,也就是我之前打开房门记忆断片的地方。

几个深呼吸,思绪和视野都变得清晰。

我刚准备打开门,确认一下门上的门牌号,不过珀尔希直接出言制止了我:“不用看了,是你的房间没错。”

我这才把视线转向珀尔希,不过我猜这是个错误的决定。

珀尔希只穿了内衣,外面套着一件丝绒睡衣。睡衣的领子低至胸口,只有四枚纽扣。珀尔希优美的细颈和锁骨完全暴露在空气中,裹在内衣中的丰满胸部不断地用幽深的沟壑强调着其存在感,令人遗憾的是内衣款式实在是太过保守。上半身所穿的过短睡衣只能勉强遮住小腹,禁止探寻的隐秘部位若隐若现,由腰际往下便是白皙的大腿和诱惑的裸足。

“你该不会觉得我是专门穿成这样想要半夜溜进你的房间吧?”珀尔希无奈的语气里带着嫌恶。

“不,我还是能理解眼下这一情况的异常,只是不能理解你为什么会穿成这样而已。”

“啊。”珀尔希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随后说明了她的遭遇。

她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已经站在脏乱的街道上了。之所以穿成这样是因为她就是穿着这身衣服入睡的。在寂静无人的诡异街道上彷徨了许久,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最终遇到了一个站在楼顶、穿着黑色衣服的瘦削青年,然而那名青年如同行尸走肉一般不会对珀尔希作出任何反应,珀尔希也找不到路上去。

这样僵持了许久之后,那个青年从楼顶一跃而下,在珀尔希的面前碎成了一滩肉泥,珀尔希最后的记忆是溅到她脸上的血污,然后再次失去了意识。

当她再次醒来的时候是在自己的房间里,但她的房间也像这个房间一样家具全无,墙壁和地板破败不堪,艾丽西娅也不知所踪。

“和我大致相同呢,不过我没有遇到那个青年。”我想了想,追问珀尔希:“你说那个青年跳楼之后,你失去了意识,那是?”

“某种强制力,不过是看着一个人拍在地上烂成泥而已,我还不至于昏倒。”珀尔希理解了我的意思,冷静地回答。

我起初应该和珀尔希处于同样的困境,不过我是抬起头看向月亮的时候失去了意识。但也可能是因为那个青年跳楼自杀而我没能目击到,那时的我恰好看向了月亮。

“你在醒来之后,艾丽西娅不知所踪,所以你找到了我的房间。”

“对,不知道为什么你房间的门还开着,打开门就看到了倒在地上的你。”

有点混乱。我再次确认了周围的环境,墙壁和地板都被侵蚀得很严重,窗户的玻璃也是破的,桌椅床柜什么的一概没有。

“这里绝不是现实。”

“那个街道也不是。”珀尔希耸了耸肩,她大概是觉得这个结论毫无意义。

我在房间里绕了一圈,完全看不出什么特殊的痕迹,只觉得是被时间侵蚀得很彻底而已。

“有什么结论吗?”珀尔希扯了扯衣服的下摆,然而只是徒劳。我尽量不往那个方向看去。

“没有,梦,或者某种特殊的空间,你觉得是哪种?”

“唔……”因为毫无信息,所以只能靠猜的问题,珀尔希思考得异常认真。

“是梦吧。”

“有根据吗?”

“直感。”

看来也指望不上更多了。

“走吧,除了出去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吧。”

“嗯。”

珀尔希点了点头表示同意,不过当我从靠窗位置一直走到门口她都没有动。

“啊……”

我突然意识到了,地板已经腐烂得不像样子,各种碎渣满地都是,再加上一些完全来源不明的液体和粉末,没有穿鞋的珀尔希可以说是寸步难行。

因为原本一直刻意避开所以没能注意到,但如果仔细看的话——

“别一直盯着看啊。”

原本以为珀尔希是那种连间接接吻都毫不在意的人,但此刻她的语气里明显有害羞的成分在。

“有伤口吗?”

“……”

珀尔希摆明了不想回答,别过脸去。

我不得已再次控制体内的血划开手腕,鲜血滴落在地板,然后缓缓升腾而起。

“欸?”

仅有一瞬间,血液在凝固成形的时候突然失去了控制,部分还没结晶化的血液下落了寸许。

是脑袋昏沉的缘故吗?

不过,一辆轮椅还是制造成功了。

“你……”珀尔希指向我正汩汩冒血的手腕。

珀尔希似乎并不知道我是不老不死之身这件事,不过我又不太想说出“不老不死”这种词。

“坐上来。”手腕处的伤口已经开始慢慢痊愈,珀尔希露出讶异的神色,不过没有多说什么。嗯,这也是她的优点之一。

珀尔希坐到了轮椅上,立马就开始了抱怨:“你就不能直接做套衣服做双鞋吗?”

“你以为我是什么百宝箱吗?血液的固液形态可是很难控制的。”

说完,我在珀尔希身前蹲下,托起了她纤细的小腿。

“等——你干什么啊?!”珀尔希失声惊呼,似乎这对她来说已经是羞耻度MAX的事件了,语气中满是少女特有的羞涩。

她用手狠狠地扯着衣服的下摆,同时并拢了大腿,但除此之外并没有乱动。

“虽然治不好伤口,但去掉伤口里的杂物和止血还是能做到的。”

珀尔希僵硬地保持着姿势,用力到全身都微微颤抖,看着我把血滴在她的脚上。

“好了,走吧。”

手腕的伤口已经彻底痊愈,我站起身,推着珀尔希走出房间。

“差点就对着你的脑袋开枪了。”

说着,珀尔希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了一把枪,还检查了一下枪膛,有子弹。

连衣服都没有一件的珀尔希却有一把枪,她是带着枪入睡的吗?

我推着珀尔希走过走廊,又用血凝出斜坡走下楼梯,最后来到了旅店门口。

大门已经破烂不堪,一些发黑的攀援植物布满了门框,仿佛是它们把大门啃食出了一个缺口。

“如果这真的是个梦,那还真是糟透了。”

珀尔希摆了摆手,像是吐槽一部烂片一样毫无紧张感。

眼前的景象,虽然说不上惊悚,但实在是,怪异。

以原本的无人街区为基础,山岳从楼房中拔地而起,但并没有完全摧毁楼房,反而是以一种违反常理的方式和楼房融为一体。各类树木混乱无序地长在街道两侧,针叶和宽叶交织在一起。几株枯死的树上方是一片郁郁葱葱,又有粗壮树干的顶端却是枝条干瘦得像是尸骨。五颜六色的花朵遍染山体和墙壁,甚至直接在树干上绽开。街道上长着稀松的杂草,原本嵌砖的地面已经被破坏得崎岖不平,地面上藤蔓肆意蔓延不见始末。

“如果这是梦的话……会是你的吗?”

“绝无可能,小心我告你诽谤。”

珀尔希拖长了音表达自己的不满。

我们走出旅店,发现外面的天空像是飘满大雪一般,黑色的羽毛漫天飞舞,遮蔽了天空,但又没有羽毛落下。整片天空只能看到那轮破碎的月亮。

又有形态各异的鸟类站满了楼顶和树枝,就连能否称之为鸟类都值得商榷,一些长着爬行类的四肢,又有一些长着鱼类的鳍,甚至还长有人类的脸。

它们的共同点就是,全部都注视着我和珀尔希。时不时有几只会向前缓缓迈出一步,坠落于地,化作一滩腥臭的液体。

我尽量避开地上的藤蔓,以免造成过多的颠簸。珀尔希冷冷地看着那些鸟类,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前面。”

不用珀尔希说我也能看到,那是个踽踽独行的瘦削青年。虽然虚弱,但从他焦急的神色和蹒跚的步伐可以看出他明显是有目的地在行动,和我们不同。

他看到了我们,首先是片刻的讶异,随后焦虑立刻盖过了见到陌生人的惊讶。

“你们有看到我的妹妹吗?她——”

“穆雅?”

珀尔希抱着大腿,坐在轮椅上歪着脑袋反问。

她可没跟我说过她见过那张寻人启事了。

“对,你们有看到她吗?”

他的憔悴比我上一次在现实里见到他的时候更甚,深陷下去的眼眶和枯树皮一般的皮肤令人很难猜想他经历了什么。除此之外他和我在现实里见到他时没有太大区别,只是他似乎并不记得我。

“是你张贴的寻人启事吗?”

我问他,随后珀尔希似乎是责怪我没有告诉她有关那张寻人启事的事一般抬起头瞪着我。

明明她也没告诉我她注意到了。

“寻——”他显然有一点茫然,然后像是从噩梦中惊醒一样颤抖了一下。“不,不是我,那张寻人启事是很久以前的了。”

很久以前的,我环顾四周,如果出去这些不合理的诡异因素的话,这里的街道确实像是很久以前的切格尔。不过我又不是本地人,也没有见过很久之前的切格尔到底是什么样的,只是胡乱地猜测了一下。

“你叫什么名字?”

“弥斯。”他回答,随后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惊恐地低语:“他们来了。”

“什么?”

街道的拐角处,出现了一群样貌古怪的生物。漆黑的外表与墨类似,模糊的轮廓远远看去像是跃动的黑色火焰。但和我之前在地下遗迹里遇到的墨不同,这群东西的外貌要更加的超越现实,由多种生物所拼凑出的畸形。

“情况似乎不妙。”

弥斯显然受到了惊吓,再加上他之前近乎虚脱的样子,显然他已经被这些怪物追逐了许久。不过那些怪物的行动并不算快,跟之前遇到的墨比起来差远了。

“差点开枪打爆我脑袋的你现在倒是不急着不开枪了。”

珀尔希仰起头翻了翻白眼,随后非常冷静地回答:“一共才十三发子弹,而且假想敌也就是人类的程度。如果要对付那种体型的怪物的话穿透力就太差了,还不如省着点子弹。”

“好吧,”我伸出手,鲜血再次滴落于地。“总不能跑吧。”

“不,不跑吗?”

一般在这种情况下我都会优先考虑逃跑,但现在有珀尔希和弥斯在。弥斯姑且不论,如果要珀尔希也跟着跑的话就未免有点强人所难了。

那群怪物数量并不多,但靠近了之后体型就能发现他们的体型要大出常人几倍。

我走到弥斯前面,把轮椅交给了他,然后看着那群怪物一步步缓慢靠近。

“真……那个……它们……”弥斯语无伦次地念叨着什么,似乎连组织语言都已经成了奢望。

“闭嘴,看着。”珀尔希冷冷地喝道,显然他人的恐惧对她来说相当碍事。

“嗯……”我看向脚边逐步扩散的血潭,血的量已经足够,术式也已经编纂完成,但总感觉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感觉就像是左手握笔一样的违和。

血液一路向前延伸,铺满了街道。随着最后一滴血的落下,一路凝结的刺桩像是奔涌的浪潮。

刺桩贯穿了它们的身体,但没有出血,也没有像那些鸟类一样变成黑色的粘液。没能杀死它们,但限制住了它们的行动。

“穆雅。”

一个老年男子的声音。虽然我很难判断不远处的这些怪物的身体构造,也看不到它开口,但刚刚确实是人类的声音。

弥斯用手搭上了我的肩膀,两腿不断打颤,用沙哑但是异常清晰的声音说:

“她是我的。”

仿佛是受到了刺激,那群怪物靠着蛮力折断了刺桩,发疯似地朝着这里冲来。弥斯直接吓得瘫倒在地,我抓住他的衣服向后扔去,然后操控血液重新化为液体。

“匕殁。”

如果到了需要白刃战的距离,我需要武器。

但是,术式没能展开。

并不是受到了什么干扰,而是我在那一瞬间无法感知到魔力的流动,失去了对术式的控制。如果要比喻的话,就像是在编织物品的过程中突然失去了视力。

凝结到一半的血液重新化作了液体,再加上我为此感到惊愕而浪费的时间,黑色的阴影已经投在了我的身上。

“月!”

啊啊,大概会被撕成两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