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說完這句話后,整個611室內陷入了一種奇異的沉默。
這種沉默持續了大概半分鐘,隨後才由夏末率先打破。
“居然還會有這種事嘛……”
“嘛,偶爾也會有這種事情的嘛。”柳世卿凝重的面色也未保持多久,隨即又轉換成了一如既往的輕鬆的樣子:“比起這個,是不是快上課了?”
白婉若低頭確認了下手腕上女士手錶的時間:“現在是一點五十五分……應該快要打預備鈴了。”
話音剛落,門外便傳來刺耳的預備鈴聲。
“這樣啊……”柳世卿“啪”地將雙手合十:“那麼各位先請回吧。”
“那我們先行告辭了。”夏末稍稍示意后,白婉若一同離開了611室。
“走吧,咱們也得走了。”
柳世卿將靠椅收回會議桌下,一邊也招呼着我和文鈴二人返回班上。
“真是不可思議……既然所有有可能的人員都不具備作案條件……”
返回高二(3)班的路上,困擾於這個謎題的我仔細思索着剛剛的一切。
“會不會是文鈴她看錯了……”
“不可能。”柳世卿用斬釘截鐵的語氣打消了我的顧慮:“我認識文鈴這麼多年,還從未見過她走眼過。”
“真是感情好的青梅竹馬啊……”我扭過頭,再次確認文鈴已經返回她自己班上后,做出了這種感嘆。
“說不上關係好吧……只是一直在一起而已……”如此解釋着的柳世卿突然停下了腳步:“……一直在一起……”
看見柳世卿如此地突然入定,竟讓我也稍許迷惑起來,趕忙問道:“喂喂喂,你咋了。”
“沒什麼。”柳世卿搖搖頭,露出一個難以捉摸的笑容:“只是我突然想到,咱們或許應該換一個調查思路重新開始。”
“換一個調查思路?”
“正是如此。”
“比如說?”
“嘛,過一會你就知道了。”
過一會?現在可是快要上課了。
但我終究沒能提出這個疑問,因為柳世卿已然加快了步伐,匆匆地往班上趕去。
“怪人。”
我也緊跟上他的腳步,返回了高二(3)班的教室。
由於第一節課是生物課的緣故,教導生物的沈老師已然提前五分鐘來到了高二(3)班的講台上。
沈老師是一位年紀較大的老師,雖然看起來大概五十齣頭的樣子,但據其本人所說,實際年齡已然接近一甲子。所以他也常常在課堂上提起,說什麼類似於:“你們啊,是我退休前教的最後一屆學生了。”這樣的話。
不過由於沈老師為人和藹,教學質量較高的緣故,往往這個時候台下也會傳來些“不要退休”、“再教幾年”這樣打趣的聲音。每當這個時候,沈老師總會“呵呵”地笑着,也跟大家閑聊上幾句。
“真是快要退休的老師,才能這麼的佛系啊。”柳世卿曾如此感嘆道:“但凡是個年輕些的老師,也不會閑散到上課閑聊吧。”
“倒也不錯,不是嘛。”我也往往會如此地回復柳世卿:“別的學校可見不着洛珈中學這樣有趣的師生氛圍……能在這種環境里學習的你們應該高興才是。”
“嘛,你這話倒不假。”
對話也往往以此方式收尾。
所以哪怕是即將上課前的此時此刻,能在教室講台上看見靠在講桌邊閑聊的沈老師,我也絲毫不會詫異。
正當我往自己座位上行走的時候,卻看見柳世卿一個箭步跨到講台上,向沈老師說了幾句什麼,之後便連連點頭着返回了自己的座位上。
說起來,柳世卿這小子的懶散,和沈老師的佛系反而意外的合得來呢。
或許這就是所謂的“臭味相投”吧——不過要真的這麼說,每天混在611室的我算什麼?
想到這裡的我差點因為自嘲笑出聲來,但轉念一想,611室——或者說雜項社本身,確實是一個好去處,對於我這個剛來洛珈中學不久,人生地不熟的轉校生來說更是如此。
突然響起的上課鈴聲打斷了我的神遊,講台上的沈老師也板直起身子,開始認真地教起課來。
今天的沈老師出奇的認真呢,我想。
台上的中年人雖然已然滿頭灰發,但意外地仍激情飽滿地講授着關於“鹼基對”、“基因”和“遺傳性狀”的知識。
在以極快的速度講授完今天課程的內容后,時間也已然過去了三十五分鐘,板書完最後一條筆記的沈老師輕快地丟下粉筆,合上課本,拋下一句:“接下來大家好好整理筆記,然後複習這節課。”,接着便招呼着柳世卿跟他一同走出教室門去。
走道教室後排的柳世卿,擠眉弄眼地向我使了個眼色。
啥?要我一起過去嘛?
可是我手頭的筆記……
我低頭看着手中沒有記錄完的課堂筆記,沖他聳了聳肩。
柳世卿卻毫不在意我在忙活的手頭的事務,直接從後排走到我的位置邊,小聲催促道:“這個一會下課了看前邊同學的啦,快來。”
行吧行吧。
我拋下手頭的課本和記號筆,算作是投降。
柳世卿帶着我一路小跑,穿過功能樓的走廊來到了位於功能樓三樓的301室。
301室門口同其他功能樓教室一樣,沒有懸掛門牌,但大開着的教室門裡能看見的一具具動物標本,無言地昭示着它“標本室”的身份。
洛珈中學雖然體量不大,但從不缺少奇怪的人和事務,一如眼前的“標本室”,就能很好的印證我這個一直存在的想法。
要說江城市其他的高中,根本不存在“標本室”這樣會耗費大量人力財力建設的“多餘”的設置;但在洛珈中學,如此的類似於“標本室”的興趣性教室還有很多,包括“地理教室”、“天文教室”等。
每每問起這些個功能特異的學生教室的來歷時,柳世卿總會這麼回答:“啊……這個啊,據說是現任校長肖信剛擔任洛珈中學校長的時候規劃修建的……不過直到這兩年才陸陸續續落實罷了。”
倘若柳世卿的情報確實屬實,這倒不得不讓人感嘆下肖信校長的教育理念之不凡了——能在逆應試教育的大流下,在學校里開辦“社團活動”,建設各種各樣的“多功能教室”,實在是非常之人行非常之舉。
走進301室的教室門,濃郁的消毒水味伴隨着涼風向外吹來。在這九月本就涼爽的陰天里,301室內居然比室外更加寒冷。
“這是開空調了吧。”柳世卿搓了搓手,鑽過標本陳列櫃間,向301室更深處走去。
在陳列櫃間的穿梭也方便我更加清晰地看見櫃中的陳列——自然是標本們。
豪豬、刺蝟、金錢豹等生物,在進行防腐處理后,被強行塞入擁擠的小小透明陳列櫃里,供洛珈中學的學生們參觀學習。在這片不大的小小“標本室”里,不論以前是非洲草原上的王,還是亞馬遜流域里的精靈,都通通姿勢規整地立在原地,永不停歇地目視前方。
標本室的更深處,一個泡沫建築板圍成的隔間赫然出現在眼前,當然隔間的泡沫牆上鑲嵌着一塊偌大的玻璃窗,用於觀察“標本室”內的情況。
至於隔間裡面,架子上陳列的藥水瓶瓶罐罐,桌上玻璃缸里的福爾馬林,以及操作台上取出了內髒的青蛙,無一不在明確的告訴我“這是製作標本的地方”。
“是不是有點冷。”沈老師笑着從架子後走了出來,身上已然披上了一件剛才還未見到的厚外套:“這裡面是開了空調和換氣的,因為儲存和製作標本的需要。”
“這樣啊。”柳世卿向揉搓的雙手中哈了口氣,笑着點了點頭。
“那麼說說吧,今天怎麼突然想着要來標本室看看?”沈老師一邊問着,一邊提起桌上的熱水壺,向玻璃杯中的胖大海澆了下去。
“嘛,沈老師,我今天來也沒什麼事,就是想詢問一點關於標本製作的問題。”柳世卿真誠地笑着,然而熟悉他的人都會明白,這小子裝真誠的功夫也是一等一的不錯。
“哦?”聽見這話的沈老師挑了挑眉毛,臉上露出一種讓人玩味的得意:“沒想到現在的學生,還有對標本製作感興趣的。”
“這也很有趣,不是嘛?”
“那是自然。”沈老師放下熱水壺,端起盛着胖大海茶的玻璃茶杯,滿臉微笑着回答着柳世卿的問題:“那麼有什麼問題就快問吧,我能答上來的一定答。”
“好,那我問了:沈老師,這標本室里的標本都栩栩如生,都是買的嘛?”
“肯定不會都是買的啊。”沈老師搖搖頭:“這裡面大件的動物標本都是學校購買的沒錯,但小動物的標本,一般就是由我來製作了……誒,你不是故意氣我吧?不是要問標本製作的知識嘛?”
“別急嘛別急嘛。”柳世卿一臉諂媚地笑着:“下一個問題就是關於標本製作的了。”
“你說。”沈老師抿了一口茶水,傾聽着柳世卿的提問。
“那就是……大概拳頭那麼大的鳥類,要製成標本的話大概該怎麼操作啊?”
“這個問題啊……”沈老師放下手中的茶杯,細細思量道:“鳥類標本的製作比其他動物標本要複雜些……需要先消毒,然後剝離皮毛,再根據鳥類的原型尺寸製作鐵絲骨架,然後把經過防腐處理的皮毛一點點地連接上去……總之很麻煩就是了。”
“好厲害!”柳世卿先是崇拜地感嘆道,隨後狡詐一笑:“沈老師自己也試過鳥類標本製作嘛?”
“這個啊……”當提及這件事的時候,沈老師面露難色:“我倒是還沒有實際上手操作過,畢竟以前做哺乳類動物標本和兩棲類動物標本比較多……不過我的確有意向試試鳥類標本,也算是挑戰下自己嘛。”
“打算從花鳥市場購買嘛?”
“花鳥市場購買的當然也不錯,但是怎麼說呢……”沈老師頓了頓,手中的茶杯散發著慵懶的熱氣:“用活鳥製作漂亮肯定漂亮啊,但是那樣太殘忍了不是嘛……相當於殺生嘛,要是能用自然死亡的鳥類去做,可能毛色會沒那麼好看,但不會有什麼殺生的孽障這樣的感覺吧……說起來,上次從畫室旁邊經過的時候,我看着裡面養的黃鸝鳥,還詢問了下關於能不能在它自然死亡以後,給我做標本呢。”
“哦?是高二年級的畫室嘛?”
“對,二樓那間。”沈老師點點頭,又抿了一口茶水:“上周有一天我從那門口過的時候,看見裡面的黃鸝,就隨口問了下裡面在畫畫的同學,說這隻小鳥看起來年紀已經不小了,要不要在它老死以後做成標本,永遠留在學校。”
“結果呢?”
“自然是遭到了反對。”沈老師聳聳肩,放下了手中的茶杯:“雖然我也就是隨口那麼一問……但是怎麼說呢,周圍同學們的反應都挺認真的,也正常,畢竟標本這種性質的東西嘛……就是讓曾經活過的生靈不朽,不過很明顯不太符合大家一般的想法就是了。”
“也對。”柳世卿輕鬆地笑了起來:“一般來說,即使是寵物死亡了,大家肯定也是想讓它入土為安的。”
“對啊……所以那之後我也沒將此事放在心上了……”沈老師合上杯蓋,看着柳世卿的眼神里露出狐疑的光芒:“不過話說回來,你問這個幹什麼?也想製作標本?”
“沒事了,謝謝沈老師,我們就先行告退了。”
“喂,我的問題還沒回答呢……”
“好的沈老師再見,下次上課再見。”
沒有絲毫理會沈老師的疑惑,柳世卿一邊倒退着,一邊跟沈老師道別離開。
“喂喂,你搞什麼啊突然?”
剛剛反應過來的我,也立刻道別離開了標本室,追上了正在門口等候的柳世卿。
“沈老師所說的,應該跟之前劉小明所說的是一回事。”
劉小明?我回想着中午在611室詢問藝術班同學們的細節,好像確實聽劉小明提起過什麼“……生物教研組那個年級最大的沈老師,還說小黃看起來已經老了,說不定以後等它仙去,會把它做成標本什麼的……”
“所以呢?”我有些疑惑:“現在連小黃失蹤的嫌疑人都不知道,更不要說什麼它自然死亡以後的事情了……”
“中午詢問完那會我就覺得我們或許搞錯了方向。”柳世卿打斷了我的話,自行講述了起來:“現在想想,之前什麼都沒調查清楚就去查找監控錄像,以及詢問可能的人員還是太倉促了些。”
“倉促?”
“沒錯。我之前認為只要藉助現代科技的力量,就能直接找出事情的真相。”柳世卿笑着抬起頭,意味深長地看着頭頂處的閃着紅光的監控攝像頭:“但是我可能太迷信這種東西了,從而忽略了某些監控攝像頭拍不到的東西。”
“拍不到的東西?”
“比如我們之前所推理的,‘不存在的嫌疑人’;再比如,這次事件的作案動機,只靠攝像頭可拍不到。”
“動……機?”
“不管怎麼說,至少到目前為止,‘絕對邏輯’已經給我了一個基本的推論。”柳世卿向藝術班的方向走去:“接下來,只要去求證它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