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我不用再重复了吧？”

“对不起。”

“阿志，我跟你说了多少次了，不要去圈边，不要去圈边，你哪次听进去了？”

“下次不会了。”

“下次不会，又是下次不会，都多少次了，你数的清吗？”镇长用力拍着桌子，看起来十分愤怒。

四十七次，阿志在心里小声嘀咕说。

“还有你们，是不是也是皮痒了？还是说也是想被教育教育？”镇长转向三个小孩，或许是他们的年纪比较小，镇长的语气中的愤怒比起对阿志说的来要轻多了，“如果再有下次，就把你们的父母喊过来一起教育！”

“对不起。”三个小孩委委屈屈地站在跟前。

镇长本想继续发难，但看着三个小孩可怜巴巴的样子，镇长的心也软了下来，明天就是飞鸟节了，在这个喜庆的节日中，他也不想节外生枝，也不愿这些本该快快乐乐的小孩在明天一天闷闷不乐。

“唉。我知道你们会嫌我烦，但这些都是你们应该知道的事。我想阿志你自己是再明白不过了，这一切都不是开玩笑的，你们要问我为什么，那就跟问我你们为什么要吃饭一样。圈是死亡的禁忌，这在经书上写得已经很清楚了。而且这些年来在违背韦尔黒德而迷失在圈外的人还少吗？”镇长一副苦口婆心的样子。

“你们都是镇子的未来，不要触犯韦尔黒德的禁忌，不要自我走向毁灭。”镇长说这话的时候倒像是个老父亲一样，“我也希望能看到你们能快乐地生活在022，而非再而三三而四地挑战禁忌。愿我主庇护我们。”

韦尔黒德是022镇子流传的“《圣经》”中所不能触碰的禁忌，它被称为“魂者故土”，意指圈外都是已经亡故之人所生存的地方，如果触碰韦尔黒德的禁忌，就是打开了生与死之间的房门。而阿志由于教法课的时候没有好好听，还是在后来镇长训他的时候，从镇长的口中才得知的。

不知道为什么，几年前阿志被镇长拉去教育的时候，直接从中午一直说教到晚上，而今天的镇长看起来格外的疲惫，似乎在漫长的岁月中，每个人都在肉眼不可见地逐渐老去，阿志也在老去，但他显然老得没有那么快。

镇长紧皱的眉头松缓了一下，轻轻叹了口气，说道，

“这次就到这里吧，这几天快飞鸟节了，可别再给我捅出什么篓子来了。”

“你们走吧。”他摆摆手，背过身去看着窗外，然后一动不动，像一颗老树。三个小孩已经偷偷溜出了房间，而阿志却还站在原地，没有直接离开。

“你怎么还不走？”镇长说道。

“他们三个还是小孩子。”阿志说，“他们也不是故意到那边去的。”

“我知道，早点回去吧。快正午了。”镇长淡淡地说，“我还有些事情要想，快走吧。”

镇长下了逐客令，阿志本来还有些问题想要问他，但在犹豫之间，他只得先从镇长家里面走了出来。而那位看起来已经有些年迈的镇长站在窗前看向远方，他双手合十作祈祷状，像念咒语一般诵唱道，“愿主庇护我们，希望风暴不会降临这里。”

一出门，阿志就看见阿清站在路边，阿清看见他出来了，就迅速地走上前来，看起来比之前在圈边的时候勇敢不少，或许是因为有些愧疚吧。

“对不起，让你也跟着被骂了。”阿清走到了阿志身前，低头说道。

“没事。我又不是一次两次了。”阿志摆了摆手，他也确实不在乎这个。

“他们俩都回去了，说是回去晚要被爸妈骂。”阿清说，“本来我想叫他们留下来道歉的。”

“没事，你也早点回家去吧，估计你爸爸妈妈都等急了。”

“嗯。”阿清点了点头，看起来情绪比刚才也好多了，走到路口时，她向阿志道了别，就沿着往南的小路走了，看着那个瘦小而又充满活力的身影，阿志老是感觉很熟悉，但他没有细想，只是骑上了自己一路带过来的自行车，沿着另外一条道路飞驰而去了。

穿过了熟悉的石板路，看到了那颗长在道路末的巨大老树，阿志的家就在前面，这个屋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搭起来的，看起来好像有些年月，屋子的一旁也爬上了一些青藤。

“阿婆，我回来了。”阿志将自行车停在自家门前的院子里，走了进去。

门里是一个小小的客厅，客厅一边是炊房，同时也是阿志家的厨房，这里经常火熏火燎的，所以门也是紧紧闭着，看不清里面的样貌，家中的木质楼梯也染上了不少油烟，二楼是阿志的房间，还有一间客房，据说是他父母以前住过的房间，但现在里面已经空无一物，阿志的房间面朝街巷，通风倒是好一些。三楼是一个小阁楼，用来堆放一些杂物和过时的东西。还有些前世纪的不少小玩意。

阿婆正在厨房做着他喜欢吃的烧茄子，听到门响的声音，便知道他回来了，说道：“怎么回来得这么晚啊，你先玩去啊，我还在做饭呢，等下记得来吃饭。”

“嗯，好的。”阿志回答道，随后就噔噔噔的上了楼。

阿志的卧室在二楼，这里是属于他一个人的地方。阿志来到卧室，从一个箱子里拿出那本书来，随后跑上了阁楼。阁楼虽小，看起来却还算宽敞，一个巨大的落地窗将明媚的阳光透了进来，阿志拿出那本书，迎着光开始阅读起来。阿志的卧室其实也可以看书，但是卧室的窗户太小，没有满面都是光的这种味道。阿志呼啦呼啦的翻书，他记得上次应该是看到了六十几页，虽然最近记忆力有点不好，但看过书的页码却记得很清晰。

说起来这本书还是他在家地窖里的杂物间找到的，而且似乎已经很久没人动过了。

这本书就是《笼》，不知道是谁写的，是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阿志从一个月前开始慢慢看，直到现在也只看了五分之一，当然这也有他看得慢的缘故。讲的大概是在一个叫做马戏团的地方，动物被人类囚禁起来当玩物，最后挣脱的故事，尽管描绘故事的文字艰涩难懂，但至少阿志的理解到的是这样的。

今天他读到了第十章，故事里面的主人翁借助了弓背虎的力量刚从被囚禁的地方跑出来，到达了一个它所不知道的世界里。这个世界很大，但是小说却没有过多的描写这些，反而一直在写主人翁的彷徨与无助。这只叫做胡曼的猴子，在马戏团里被当作人类的玩物，当它重获自由的时候，他却反而不知所措。

阿志其实有些读不明白，他不太很能读这种书，因为它所描写的很多东西似乎超出了实际，有些对话看起来也毫无逻辑，阿志也没多少文学功底，这也得归功于学校的老师，对于有关这些艺术表达的东西丝毫不谈，反而老是大谈特谈数学电子之类的知识。

镇子里对这类作品也很避讳，其实阿志也还看到过很多的美丽的画，还有一些读起来朗朗上口的诗歌，却从来没有人站出来认真的品赏它，似乎这些东西放在那里就是个摆设，而阿志看着这些东西，老感觉它们除了美丽，还蕴含着很深很深的东西。

但是在这个镇子里，人们似乎固步自封，为度过时间和维持生计而竭尽全力，而自从她消失后，对于阿志来讲，能消磨时光的东西实在是不多了。他和阿鹏也没有像以前那样整天闹腾也是因为如此，因为那个人已经不在这个镇子里了。

在这悠长的时光里，能够在这里读读书也是挺不错的选择。对于阿志来说，他觉得他的一生在他自己面前显得很漫长，尤其是在这镇子中，每一刻的时间似乎都被拉长。有的时候，对于什么都不想做的他来讲，一个午后，漫长得都像老人们口中的一个世纪。

“不过今天真倒霉。”他去帮了别人的忙，结果最后还落得个被说教的下场，真是有些有苦说不出的感觉。

一想到这里，阿志顿时就没有心情看书了，但他的娱乐方式又少得可怜，只得从杂物箱的底部抽出了一张纸。这张纸上画满了横竖交叉的线，这张纸是阿志专门用来下棋的，这是一种名叫围棋的棋，阿志在家中一本叫做《围棋入门》的书上学到的，于是便专门用一张纸来下，不过到现在为止，他也只跟自己下过。

由于纸张是很稀少的东西，所以这页纸上面早已有了阿志画满的密密麻麻的东西，他也只能边用新的特殊符号做记录以免跟以前的痕迹搞混。就算阿鹏现在来看到这张纸，可能也猜不出来阿志究竟在写些什么东西。

阿志把书垫纸张在下面，认真下起棋来，但不得不说，自己跟自己下棋对于阿志来讲是个特别费脑力的事情，很快他就感觉到有些疲乏，想来时间应该也不算太早了，于是把纸张就放回旁边的那个杂物箱里，把《笼》放到了杂物箱上，吃完晚饭后，晚些时候可能会再回来看，随后阿志带上了阁楼的小门，下楼回到了自己的卧室里，干脆直接躺在了床上，打算小憩一会儿，反正也没有什么比睡觉更能打发时间了。

“阿志，吃饭了。”就在阿志即将入梦之时，他好像听到了阿婆在楼下叫他，隐隐约约也闻到了烧茄子的香味。于是早就有些饥肠辘辘的阿志翻起身来，没回头的就急匆匆的奔下楼去。

阁楼空旷了起来，这里本来也没有什么东西，无非就是在落地窗两边堆了一人高的杂物。外面的阳光照进来，里面的灰尘粒粒分明，似乎一切都是那么自然美好。

此时躲在阴影里的人悄悄走了出来，背对着落地窗和光的她没人能看清她的样貌，只能见到她走到那本书的面前，轻轻拿起了它，用手指掸了掸它封面上刚沾的一点点灰尘，翻开了它的第一页，上面歪歪斜斜地用笨拙而古老看不太清的字迹写着——

“以本作，致以人类最后的荣光。”

恍惚间，这个人手一松，书就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