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坐。」

身穿西装的男人,看上去年龄跟我差不多,指示我坐于椅子上,房间的光线不太强,我应意坐于黑色的木椅子上。

男人整理了一下桌上的文件,才举眼瞧向我。

「为什么想加入我们公司?」

我前几天在网路上找到这间公司的应征,正好我需要工作来赚钱,见薪资不低,不管这公司是做什么,有工作就好,所以我是毫无准备来的。

当然我没有这样回答他。

「我想加入贵公司,出一分力。」

男人皱了皱眉头,似乎对我的回答感到不满,然而这是我想得出最好的回答。

「那么......你可以介绍一下自己吗? 你觉得自己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我唯一与众不同的地方...我在脑海重读了一次这句子。

然后,我看着他。

「我从小就看不见自己。」

我把此刻在胸忆中的言语告出。

*****

「你为什么要在我们家里面!我不需要你这个没用的儿子!」

那个夜晚,我清楚看见自己身体流淌着的血液,温热的血从我透明的手臂上划了红染一笔,似乎是严重的伤势,血流不止,更像是被火灼烧着一样摧磨着我的手。

妈妈她两手握着刀,双手抖颤,神情惊恐的看着我流出的血,她的眼眸子里泛起绝望的泪水,如深渊的黯淡无光,如湖水清彻的阴沉,我的血水滴答滴答的落在地板上,显眼夺目。

她很可怜,失夫之痛下,仍有我这个无用的儿子,徒是增加她的负担,我真无耻,要是死的那个人是我的话,爸妈或许可以幸福的活下去。

因为我看不见自己的身体。

人在视线中看不见鼻子,那是因为脑部神奇的把鼻子从我们的视线中剔除,好让我们能够不受视野阻碍。

我不清楚我的状况是否相似,我不能看见自己身体的住何一个部分,就算是内脏或毛发。他们宛若是隐形了般,只在他们离开我的身体时才会出现,例如指甲,血,仿佛他们是自由的摆脱了操控。

不过这只会在我的视角下发生,别人还是正常的能够看清我的样子。

我尝试过无数的方法,包括拍照和照镜子,可是无论怎么样我的身体就是不会出现在我的肉眼中,相片是空白,镜子是空寂。

因为这样,我有了别异的人生,别人做到的我不能做到,我能够完成的,别人不能。

我可以用手盖着自己的眼,光明正大的去瞥看自己喜欢的女孩子,我可以看穿眼皮睡觉,视线似乎也比普通人更广。

可是,独特有些时候不会令人感到高兴,更有时是自卑,觉得自己不是正常人,像他们般审视自己的身体,不能以主观的方式判断自己。

我连自己长的是什么样子,身体的结构都全然不知,可能我的眼瞳是蓝色的,胸前长了痣,但这些我都不能一人判断。

所以我对自己的认识,都是出于别人口中。

我知道自己是大众人眼中的亚洲人,知道自己是个个子不高,外表懦弱的男孩,又晓我的右脚短,走起路来一拐一拐的,这些我都不能单凭我视觉判定的事情,我都相信了。

逐渐地,不仅是外貌,我的性格,喜好都变得模糊,那些不是凭眼晴定位的东西,可是我愈来愈不相信自己,觉得别人口中的自己才更真实性,他们口中的自己,才是我的灵魂。

在那之后,妈妈被告上刑事罪行,判监好几年,更要接受精神辅导,她被我迫疯了,我真的是个累赘的孩子,我相信妈妈说的话,我就是个一无是处的人,我被送到讬儿所,在那里,我被别其他孩子形容为是一个孤僻的人。

*****

火车正轰轰轰的走,摇摇摆摆,我的身子因惯性面随之摆动,抱着袋子,捲着身子坐在车箱的角落,身旁的人正呼呼大睡。

车箱人流空空,可能人们都在上学,上班。

我觉得有点冷,冷气口正无情的把寒风泼来,我不想动,也不想走。只好把身体揍得更紧,用全力拥怀我唯一剩下的财产,背包。

因为找不到工作,付不起房租,因此被迫要流浪四方。

理想当然,所有人都把我当作是怪人,没有人相信我看不见自己的身体,我在他们看来像是个浪费时间的閒人。

车箱上杳无人烟,只有我身旁的这个人。

他年纪跟我相若,却长了一下巴的胡须似是关二哥,衣服破烂不堪,或许他是我的「前辈」也说不定。

跟着列车盪摇了近一小时,窗外的境色由城楼大厦,络绎不绝的汽车变成青原绿草,山丘巍立的郊外,这里是哪儿?我不知道,我甚至是要在什么地方下车都毫无想法。

车停了,停在一处简陋的月台,几日前下雨的水渍还没有人清理。我身旁的那个人也突然醒了,仿如是在体内安装了闹钟似的,他昏昏沉沉的立起身来,揉眼,然后走出了车箱,头也不回的离开,我看他的背影,抑压,寂寥,绝望,好像能从中找到所有的贬义词,他的存在就是在诉说着迷失的故事。

我对自己说。

真不想是这样活着。

车再开动,不可预测的未来正开启着。

到最后,我都没有跟他说上一句话。

*****

「妈妈,为什么我看不见自己的身体?」

我用手搂着妈妈纤细的手碗,很温暖,暖包的暖,禁不住想去多摸一会儿。她低头用一双发亮的眼睛看着我。

「嗯?」她似是听到我第一次说的话。

我的高度只到她的手肘边,要完全瞧到她的脸相当困难,必须要把颈往后折才能看见。

看见她的脸,我突然没有了刚才那提问问题的勇气,转而说。

「妈妈,我长的是什么样子?」

妈妈摆了个疑惑的脸,说:「长什么样子?像我啊,你长得不像你爸爸,像我。」

我眨了几下眼,像妈妈吗?八字的弯眉,翘翘的睫毛,仿是潮中倒月的眸子吗?还有那小扁的唇瓣合如含苞,粉透的脸颊生如晶石。

我把手摆在眼前,透明的,我穿过了自己的手,看到妈妈的颜容。

「你在做什么?」

我尝试把妈妈的五官套用到自己的脸上,却得来的是违和感,无论我在脑海中怎么调整眼的大小,鼻子的高低,唇的粗幼,都总觉得不适合。

我只能向她寻求一个结论。「所以,我漂亮吗?」

她听见我说的话,悦意的展开花卉笑靥说。

「这是叫做帅,懂吗?」

我已经忘记了自己是什么时候有了这样的身体,纵使是缘由也都不晓得,就像是一朝睡醒的自然,身体就这样从我眼袋子里消失,而且把我对自己的认知一并带走。

妈妈对于我的话都是以言笑带过,觉得那些就只是小孩的童言,或许是想搏得人的注意,大作了一个理由。

我没法跟她证明,这是用再多的语言都不能形容得出的。

其实看不见自己的身体,可能只是件很小的事情。

我不是伤残,能够与人正常交谈,可以看得到,听得到,走得动,基本上跟正常人一样生活。

因此,其实一开始我不是这么抗拒的,甚至是不在意的。

直至慢慢的,我发现我不再是自己。

一开始是很怪异的原因,只是被一个同学玩笑说我的脸上长了疤痕,因为我没法判断,所以我相信了他,以为自己脸上真的有这样的伤疤,开始用幻想来弥补它的存在,究竟是什么时候弄伤的?形状是不是似雄火般的有型?我将其合理化,再把别人的形容融入到身体中。

「你在说什么?疤痕?我什么时候说过?」

某次我开口问他,想知道自己的疤痕是长什么样子的,可是他却以诧异的看着我,起初否认着有说过类似的话,但在我疯狂描述下,过一阵子后他才终于想起。

「啊,我想起来了,疤痕哦,没有啊,那时候我们不是一起玩角色扮演游戏的吗?所以我们就帮你配了个疤痕。」

当刻我觉得自己真是愚蠢至极,对啊,为什么我会轻易相信这样的话呢?一切都是玩笑而已。

我傻笑了几声,说是「只不过问问而已。」。

可是由此至终,我都摆脱不了我这样相信人,然后落得一场教人怜悯的坏习惯,而且还更加的恶劣,难以处理。

后来,那已然成为了一种如病态般的状况,即使是一些凭触觉可判断的东西,我都对他人的言论感到深信不疑,当然众多中的话中必定存有冲突,可是我都一概表以平均的信任,我发觉我的存在逐渐变得矛盾,某人说A,另一个人却说是B,转头又有人对我说是C。

我不清楚自己是谁了,我连知道自己的权利都丧失,却对此感到无能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