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喜欢看你这种绝望的表情!”

我仰面躺在沙发上,两眼无神的望着天花板,左手自然垂下,搭在地上,使我看起来像一个毫无生气的塑料模特一般。

林寒坐在我的对面,双手捧着脸,用看珍贵艺术品的眼神欣赏着郁闷的我。

如果这个艺术品有名字的话,那一定是《绝望》吧。

“我只是想知道,为什么这个学校有这么多活动。”我烦躁的揉着太阳穴。“一个半月以前我们刚刚开完了运动会,可现在却又冒出来个什么舞会?”

“是圣诞舞会。”林寒补充道。

“这个学校真是太不正经了,多安排点学习时间不好吗?”

“这所学校的学生都是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不像他们那些公立学校,教出一堆书呆子。”她不耐烦地用手叩着桌面。“再说了,我们没有必要担心自己的成绩。上次全市统考我们不都在前百分之十...”

一阵尖利的呼啸打断了她的高谈阔论。林寒匆匆伸出手去,按下了水壶的开关。

“把茶叶递给我。”

我无精打采的从沙发上爬起,从柜子里掏出了茶叶罐,递给了她。

“喂,我说,张太津他们都快回来了,你能不能精神点?”林寒小心地从罐子里捏出了一点茶叶,放入了茶壶中。“你要是再这么萎靡不振的话,我就要采取行动了。”

我没有回话,只是冷冷的瞥了一眼她,接着便转过头去,望向门口。

事情坏就坏在看她的那一眼上。

我突然听见背后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还没等我反应过来,我的视野两侧便突然闪出两只胳膊。

林寒站在我的背后,正“咯咯”的怪笑着。两只胳膊死死的压住了我的咽喉,像两只和我不共戴天的巨蟒一般,死死地缠住了我的脖子。

“林寒?!你疯了吗?!”我嘶哑的喊着,两只手不住地拍打着她的胳膊。“快放开我?!”

“我疯了?!你开什么玩笑?我才没疯呢!”林寒充满嘲弄的声音断断续续地流入了我的耳朵,如同一曲索命的哀歌一般。“这就是我的行动啊!我想让你打起精神,可一般的方法对你显然是没用的,我只能这样做啦!”

一边说着,她抽出一只手来,用力的撕扯着我的头发,仿佛要将它们连同头皮一同剥下来一般。

此时的我仍然抱有一丝希冀,希望着林寒能变得清醒。

但我错了,此时的林寒像一只闻到了血腥味的饥肠辘辘的鲨鱼一般,变得极度兴奋起来。

那是一种病态的兴奋,是通过折磨他人所获取的令人上瘾的毒素。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总是用高高在上的态度对待我,我还以为你有多厉害呢,原来只是这样一只小臭虫啊!”她丝毫不掩饰话语中的疯狂。“去死吧!你这只千刀万剐的臭虫!”

当我感觉有些呼吸困难的时候,我意识到言语已经不能对林寒起作用了。

虽然不想,但也只能用不太绅士的手段解决问题了。

我双手抓住了林寒的胳膊,用力向下拽去。

她惨叫一声,松开了双臂,跌坐在地上。

以极其卑鄙的手段,我终于脱离了危险,获得了自由。

她坐在地上,难以置信的看着我,紧接着突然从兜中掏出了电击器,像一只发狂的野兽一般扑了过来。

她高高的举起了电击器,像是举着一把匕首一般,不顾一切的刺向我。

为了防止惨剧再次上演,我只好冒险伸出双手,握住了电击器。

我和林寒在屋子中央僵持着,局势无比紧张。

她的五官因为愤怒而扭曲起来,原本带在脑后的柔顺的头发此时却跑到了前面,遮住了大半面庞。眼中的杀意像是一把寒刃一般,打算把我所有的抵抗全部干净的斩成两截。几滴水珠从她的脸上落了下来,摔在瓷砖上,辨不清是口水还是眼泪。

我知道,以此时林寒的状态,如果让她掌握了主动权的话,我就不是单纯被电这么简单了。

能不能活着出去都是两回事了。

必须让她恢复冷静,越快越好!

“冷静,林寒!冷静下来!”尽管用言语让她恢复正常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我还是打算放手一搏。“张太津他们马上就要回来了!你难道想要会议泡汤吗?!”

“我不管!我什么也不在乎!”她声嘶力竭的吼道,野蛮而又肆意的宣泄着自己的情感。“我今天就是要杀了你!把你那张臭脸撕下来,狠狠地踩在脚下摩擦,直到磨出火花为止!”

“好啊,那你就杀了我吧!”我索性松开了双手,开始了最后一搏。“等一会张太津他们回来了,看见了倒在地下的我和站在血泊中的你,他会怎么想?!你觉得你还能带着那副虚伪的面具吗?!清醒一点吧!!!”

听见这席话,她的动作突然变了迟疑了起来。

几秒后,她挣开了我,走到一旁平复着呼吸。

冷静和理智终于再次回到了她的身上。

谢天谢地。

我倚在墙上,检查着自己狼狈不堪的外表:乱如鸡窝的头发下,一道斜斜的伤痕划过了半个额头;脖子上出现了一块一元硬币大小的淤血,林寒尖锐的指甲所造成的几轮新月也从我的胳膊上升起,用殷红的血色照耀着每一个注意到它们的人。

我做了什么?

只不过是独自消沉而已。

但结果呢?

突袭,虐待,自卫,缠斗。

极其残酷的行为,万分无情的话语,更不用提那句“我要杀了你”了。

我回头望向林寒,却发现她此时正坐在沙发上,将壶中的茶水匀入每一个杯子。

除了两手微微颤抖,她仿佛刚才什么也没发生一般。

折磨他人的人,都曾经被他人折磨。

在一瞬间陷入了病态的疯狂,又在一瞬间恢复了正常,几乎与常人无异。

究竟是谁?是什么把林寒变成了这样?

还没等我展开细细的思索,我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我解锁了手机,发现是张太津发的讯息,上面只有两个字。

开门。

我用手尽力理了理乱糟糟的头发,抚平了衣服上的褶皱。

“张太津他们要进来了。”我面向大门,对林寒轻声说着。“戴上你的面具吧。”

接着,我走到了外屋,打开了大门。

门外站着三个人:悠然自得的张太津,倒在他的肩上,昏昏欲睡的陈梦棉,以及一个我从未见过的女生。

她的头发扎成了一个干净利索的高马尾,圆圆的杏眼中闪着寒光,仅一眼就能使人陷入冰窖。高挺的鼻梁和薄薄的嘴唇,无一不在证明着她其实是个美人,但那高傲,冰冷的神态却实在令人望而却步,便只得在暗处赞叹着她的美丽了。

她夹着一台笔记本,看样子,和委托社里所用的那两台电脑应该是同一款。

第一眼看见我时,张太津的眼中划过了一丝疑惑和惊讶,但很快便消失的无影无踪,只剩下沉稳和平静了。

“我们还是快进去吧。”他并没有多理会我,而是向那女生指了指室内。“外面可不是谈事情的好地方。”

那女生没有做任何表示,率先走进室内,推开了里间屋的门。

看来这个人也是委托社的常客了。

“那两盆绿萝养了多久了?”在林寒将茶水递到她面前时,那女生突然开口了。“我上次来的时候还没有呢。”

“两个月左右吧。”张太津偏着头思索着。“是为了庆祝这两个小家伙入社时买的。”

“哼,还有闲钱买这些东西...”那女生令人不快的嘟哝着,接着却突然转换了口气,像是平常的聊天一般。“你们在这两个月接了多少委托啊?”

“不算太多吧。”张太津迅速的给出了一个不是答案的答案。“当然了,跟往年同时期比也不算少。”

“那你们赚了多少钱呢?”那女生进一步追问道。

“不知道啊,我们又没有专门的会计。”他淡淡的笑道。“但放心吧,起码不用增加社团预算。”

女生在探听底细,张太津在刻意回避。

学生会和委托社的关系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紧张了?我们社团不是专门受学校的特殊照顾吗?

“对了,你还没有见过这两个小家伙吧。”张太津不失时机的转移了话题。“介绍一下,这个面无表情的男生叫冷暖,那个躲在沙发后面的女生叫做林寒。”

紧接着,张太津将目光转向了我们。

“这位叫袁瀞,是值周生委员会驻学生会的观察员。”

我向她点了点头,她却没有任何表示,仍然大模大样的坐在沙发上。

“哦,新鲜血液啊,是不是?”她的嘴角嘲讽的上扬了一些。“我还以为你们...”

“如果不谈正事的话,就请回吧!”陈梦棉不知何时突然精神了起来,不满地看着那女生。“不要再没有意义的闲扯了,耽误我睡觉!”

陈梦棉一改平时懒散悠闲的外表,变得严肃了起来。

“你还是整天昏昏欲睡的啊。”她打开笔记本电脑,轻蔑的盯着坐起身来的陈梦棉。“我还以为你在这一年里能变的靠谱一些呢。”

调试了片刻之后,屏幕上出现了一个文档。

“经过多次协商之后,我们确定了最终方案。”她开始讲解起来。“具体流程都在上面,自己看一看吧,看完之后记得给我建议,会长说这很有...必要。”

说最后两个字时,她皱了皱眉头。

我不再理会她的挖苦,转而和张太津他们研究起方案来,躲在一旁的林寒此时也凑了过来。

活动的布置将在12月17日,也就是平安夜的前一周在礼堂开始进行。主要的布置任务由学生来进行,较为重要的环节则由学校派专门的人来处理。

在平安夜那天的下午五点,开始安排人员进场,所有参加人员必须身着正装或是晚礼服。

六点,活动正式开始。

整个礼堂将为分为舞台和台下两个部分:在台上,交响乐社将会一直演奏歌曲,直至舞会结束。有演唱曲目的同学按照顺序也会上台献唱。

台下则会是大片的空地,只剩下几张供人休息的椅子靠在墙边,用来摆放烘焙社提供的简单点心的桌子则分散在空地之间。

活动将会持续两个小时,到八点正式结束。在这期间,将会有一部分值周生和数量极少的老师负责维持纪律,保证会场的秩序。

值得一提的是,为了确保活动质量,这次活动只针对高中部的学生开放,对小学部和初中部的同学们则采取了保密措施,效果意外的良好。

这是一份看起来十分严密的计划,每一步都井井有条,似乎都毫无破绽,但我们四个几乎在同一时刻发现了那个唯一的,致命的疏漏。

“不行,维持纪律的人太少了。”

“怎么搞的?负责管理纪律的怎么才这点人?”

“值周生看起来有些少啊。”

“怎么只有...三个老师在...维持纪律?”

听见我们异口同声的质疑,袁瀞显得有些手足无措,但她很快清了清嗓子,恢复了那高冷的神情。

“这点我们也不是没考虑过。”她说的有些渴了,将面前的茶水一饮而尽。“因此我们在原有基础上又增加了...”

“即使如此,人数也远远不够。”陈梦棉毫不留情的打断了她,展示着自己强大的心算能力。“几乎每三百平米才能分配到一名值周生负责维持纪律,在那么嘈杂的环境下,你认为他们能发挥作用吗?”

袁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依我之见,不如发动更多有意愿的人来参加管理。”张太津指着屏幕说。“运动社团不是有很多找不到舞伴的可怜人吗?不如让他们协助管理,这样...”

“我们绝对不会那么做的!即使舞会乱成一团糟了也不行!”

毫无征兆的,袁瀞重重的一拍桌子,猛地站了起来。

林寒如往常一般跳到了我的身后,但令我们始料未及的,对事情一向漠不关心,总是昏昏欲睡的陈梦棉也随着她站了起来,露出了混杂着气愤和失望的表情。

“你态度能不能好点?!不是来寻求意见的吗?”陈梦棉用手指着她。“我们的建议怎么了?负责维持纪律的人本来就少的可怜啊!”

“我就直说了吧,你们委托社,包括学生会,一直在联合那些社团对付我们委员会!”她气势汹汹地说道。“就那这次活动来说,我们委员会做了多少让步?先是允许社团参与布置,接着是同意少数社团负责接待,现在我们连舞会用的点心都让烘焙社来制作了,你们还想怎么样?别得寸进尺啊!”

听见最后一句话,陈梦棉的双眼顿时燃起了火焰,原本蓬乱的头发此时像是要炸开了一般。

“你再说一遍?!”

“我就说了,你能把我怎么样?!”

两人不约而同的向对方凑了上去,幸好在发生冲突之前,张太津及时的横在了两人中间。

“你们两个够了!当这里是哪?!菜市场吗?!”

两人稍稍恢复了理智,只是继续互相恶狠狠的瞪着对方。

“陈梦棉,我说了多少遍了,要对我们的客人有礼貌!不管你们之前发生了什么,那都是过去式了!”

面对严肃的张太津,她不耐烦的翻了翻眼睛,把头别了过去,赌气似的不去看他。

“袁瀞,你说的联合什么的暂且不提,你觉得我们就不想把这次活动办好吗?”张太津给我使了个眼色。“冷暖,把那个名单给她!”

我拿起早就放在茶几上的名单,递给了她。

“这份名单是我们经过多方考证后制成的,上面的人都是可能会影响舞会的不安分因素。”

她并没有理会我的说明,飞速的浏览着名单,

“如果你们能看住这十七个人的话,管理起来可能会轻松一些。”

良久,她终于把目光移开,露出了轻蔑的表情。

“哼,看来这次谈论也不是一点收获也没有嘛。”她扬着那份名单,怪声怪气的说道。“委托社还是有一丁点继续存在的必要的。”

她故意把“一丁点”这三个字咬得很重。

“作为学校里惹事最少,做事最多的社团的社长,我完全同意你的看法。但我认为这次会议应该结束了。”张太津走到门口,拉开了门,做出了“请”的手势。“我们已经坦诚地交换了建设性意见,不是吗?”

袁瀞愣了两秒,接着开始气鼓鼓的收拾东西。

在即将出去的那一刻,她突然回头看向我们。

“你们最好老实点!学生会已经不是原来的学生会了!”

说完,她便摔门而去,留下用厌恶的目光注视她离开的我们。

“梦棉...”张太津面向陈梦棉,欲言又止。

“你什么都不用说,太津,我知道今天的这件事是我的错。”陈梦棉倒在床上,将自己的脸埋在被子里,发出沉闷的声音。“我只是咽不下过去的那口气而已,而且舞会存在的问题真的很大,几乎可以说是弊病了、如果不好好处理的话,很可能闹出大麻烦。”

“没办法啊,学生会的实力被削弱太多了,要是在去年,哪还有这些多余的事?”张太津叹了口气。“如果惹麻烦的人是本校的也就罢了,要是有外校的混进来...”

“我们不能坐视不管,尽管值委会的观察员们极力阻止,我们也依然要帮忙维持纪律。”陈梦棉忽的坐起来,坚决的说。“事后被处罚就被处罚吧,先斩后奏的事情我们又不是没干过!”

“那个...你们在...说什么?”林寒露出了不解的表情,轻轻地走到了桌旁。“我...怎么...听不懂呢?”

张太津和陈梦棉面面相觑,露出了哭笑不得的表情。

“林寒,这不像你啊,现在还不知道我们学校的学生权力关系。”张太津微笑着说。“你们都和我们处理了十几起委托了。”

要说一点也没有察觉,那是不可能的。

虽然在这两个月中,我们处理的都是些社团琐事,但我还是尽力从中提取了一些碎片信息。

足球社向上递交举办校级足球比赛的申请,可学生会却迟迟不批。这一拖延行为令足球社大为不满,个别极度恼火的社员甚至还到学生会室的门口大闹了一场。

文创设和手工社因为争夺“观察员”的名额吵得不可开交,不得不由我们进行交涉和调解,最终以文创社向手工社提供一部分经费,获得名额而告终。

园艺社的会计要去参加“例行会议”,而其他人却又抽不开身,不得不拜托我们去帮忙和对进项出项,其结果便是林寒在那里百无聊赖的努力工作了一个小时。

“我觉得学生会的权力不算太集中。”我试探着说出了自己的看法。“就像有其他势力介入了一般。”

“很好,冷暖的观察力还是非常敏锐的,我们学校的学生权力制度就是分权制衡。”陈梦棉打了个响指。“太津,你去把外面的那块小黑板拿进来呗,我打算给这两个小家伙上一课。”

在一阵吵杂的噪声和张太津短促的惨叫声闪过之后,满身灰尘的他夹着黑板,一瘸一拐地走了进来。

“谢啦!”

“没什么,一会你负责清扫就好。”张太津用力拍打着衣服,久积的尘土在空气中四散。“或者让某个社团还我们人情也行。”

陈梦棉并没有理会他,而是在黑板上画了三个大大的圆圈,在上面分别写上了“学生会”“值委会特派员”“社团特派员”三个词。

“美国历史你们都应该了解过吧,1878宪法,三权分立什么的。”

我和林寒点了点头。

“我们学校学生权力制度的灵感便来源于此,只不过是简略版的而已。”陈梦棉略带骄傲地说。“但即使这样,我敢说,全国也没有几所学校能做到我们这般。”

“学生会有处理一般事务的完全权力,像是多余预算分配啊,社团的所有事情啊,组织一些规模不大的活动什么的。”张太津扳着手指头,一字一句地说。“但在重大事件和活动面前,学生会必须和观察员们进行协商,得出结果,并在执行的过程中全程受到值委会观察员的监督。”

“值委会的那些大爷们仗着有个厉害的委员长,整天作威作福。”陈梦棉不满的嘟哝着。“明明只有商议权和监督权,连一丁点处理事务的权力都没有,却整天指手画脚,说这说那的。”

“至于社团观察员,他们没有监督权,只有商议权。”张太津敲了敲黑板。“但只要老师,值委会,学生会这三方中有两方同意,他们便会被赋予参与办事的权力,当然,只有一部分。”

“但他们常常会因为利益分配不均而打起来。”陈梦棉补充道。“我记得最高纪录好像是两个月吧,影评社和网球社创造的。”

“权利被限制的学生会,没有实权但可以指手画脚的委员会,不时内讧的社团,三足鼎立。”张太津摆出了说书人的架势,不住的用手指在空中画着圈。“善水学园的学生权力体系由此构成。”

“那我们的话...”我斟酌着说道。“虽然我们是社团,但我们,其实站在学生会的这边?”

张太津和陈梦棉赞许的点了点头。

“委托社,校报社,外校沟通社,这三个社团是学生会的心腹,当然也是参谋。”

“我们的利益也和学生会一...”

陈梦棉没有把话说完,原地摇晃了两下,颓坐在沙发上。

“太津,我困...”

立在一旁的张太津连忙扶了扶眼镜,一把将陈梦棉抱起,如同抱着一个轻飘飘的玩偶。

“今天的社团活动...就到这吧。”他有些吃力的说道,陈梦棉在他怀里打起了呼噜。“你们两个...回去练练跳舞,不然的话...在舞会上会出洋相的。”

走出办公室时,我习惯性的回头看去。

太阳已经下班了,只剩下为数不多的几束阳光努力的透过窗子,落在被子上,它的主人睡的正香,纷乱的发丝斜斜的挂在脸上,像是只拉到一半的黑天鹅绒幕布。

张太津拽了一把椅子,坐在她的身边。他望向陈梦棉的眼神中尽是温柔,却又混杂着几分无奈和惆怅。

我无声的关上了门,同林寒离开了社团楼,走出了校门。

“陈梦棉得的病叫什么?”她打断了我们之间的沉默。

“发作性睡病吧,张太津和我说过。”我回忆着。“虽然不会致命,却也不能治愈,她这一辈子随时都会毫无征兆的突然犯困,进而睡倒。在某些情况下,这是很危险的。”

“不过有张太津陪在她身边,事情也不会糟到哪去吧。”林寒叹了口气。“他可真是个绅士啊,不像某些人,竟然会去袭击女高中生...想想都觉得恐怖。”

我突然感到稍稍轻松了一些,隔开我们两个的空气墙被打破了。

“如果你没有突然发神经的话,就什么都不会发生了。”我冷冷的说道。“麻烦你下次发作的时候能不能告诉我一声,我好提前准备一下。”

我重重的敲了一下我的脑袋。

“其实如果你站在那里不动的话,过一小会我就放手了,谁教你不知好歹的想要挣脱呢?”

我不愿再想起林寒发狂时的模样,便尽力地去引开话题。

“先不说这个,舞会的话,应该跳什么样的舞呢?”

她夸张的捂住了嘴,瞪得大大的眼睛中充满了嘲讽。

“不会吧不会吧。”她嗤笑道。“不会真的有人连舞会都没参加过吧?”

“反正我妈是没让我参加过。”我耸了耸肩。“我爸就更不可能了。”

林寒装模作样的清了清嗓子,高高在上的说道:“那你就听好了,据不完全统计,全世界公认排名第一的舞蹈,非华尔兹莫属。不仅舞姿优美,而且极其上手,初学者只要学几个小时就可以成型了。”

“那你会跳吗?”

“不会啊。”

“那你说的这么头头是道,结果不也和我一样没有跳过?”

“哎呀,不要在意这些细节嘛!”她毫不在意的挥了挥手。“找个人教教我们不就好了?”

“说得好听,你觉得我们认识的这几个人里有谁会...”

看到林寒那眯成一条缝的眼睛和脸上浮现的不怀好意的笑容,我不禁停了下来。

“这个嘛,我早有定夺!”她干脆的打了个响指。

我叹了口气,决定再信她一次。

第二天放学时,林寒把何焕升和江渺叫到了她的家里。

“啊,兄弟我还是第一次教别人跳舞啊。”赞叹完整间房子后,何焕升顺手把衣服扔在了沙发上。“想想就有点小兴奋。”

江渺则和林寒在一旁小声嘀咕。

“其实我也只跳过一两次啦,那家伙理论知识积攒了不少,跳的舞却实在不敢恭维。”她略微紧张的说。“你觉得我们真的能教你们吗?”

“肯定...没问题的!”

望着林寒的双眼,江渺叹了口气,宠溺的摸了摸林寒的头。

“那就没办法了呢。”她转身向何焕升走去。“我们最好快点,我怕我爸我妈等急了。”

两人在客厅中央站定,一只手紧紧的握在一起,将胳膊伸直,另一只手则互相搭在对方的肩上。

何焕升清了清嗓子,开始讲解起来。

“我认为,一曲完美的华尔兹由三部分构成,那就是音乐,情感和舞伴。这三者缺一不可。”

“所谓音乐,就是必须要跟上乐曲的节拍去跳,否则便是一塌糊涂。”

“至于情感,需要舞者全身心的投入到舞蹈之中,除了幸福以外,不能有任何多余的情感。”

他顿了顿,接着说道:“至于舞伴嘛...就看你和你的舞伴...是不是特别熟悉。你们知道的,所有的舞蹈动作都是由男方和女方共同完成的,如果两人心不齐的话,即使演奏着再好的音乐也是无济于事的。”

“那...我们...”江渺吞吞吐吐的说着,脸上早已是绯红一片。“我们就...给你们跳一段。”

我打开了手机,播放了一段圆舞曲。

几乎在音乐响起的那一瞬间,两人便瞬间进入了状态。

何焕升与江渺先是左右摇摆着,仿佛在空气中找到了某个看不见的点一般,随着音乐的节拍有规律的画着圆弧。

紧接着,江渺的左手离开了何焕升的肩膀,她整个人向右倾去,仿佛将全身的重量都寄托在同何焕升十指相扣的右手上。

何焕升则很快察觉到了舞伴给出的信号,将自己的左手举过了她的头顶,江渺欣然领会,将空出的左手置于胸前,原地优雅的旋转了一圈。何焕升亦将自己的右手置于胸前,同他的舞伴微微摇摆着。

江渺转回身来,仰面看着何焕升,脸上写满了陶醉,何焕升则微微一笑,将右手搭回江渺的肩膀上。

做了几次相同的动作后,两人仿佛有些不满足,便接着试起了其他舞步。

两人先是各退一步,仿佛舞蹈要结束了一般,可两只手却仍然牵在一起,淡黄色的灯光笼罩着整个屋子,如金色的锁链一般将两人缠绕在一起。

接着,两人又各向前迈了一步,将身体一侧的胳膊高高举起,另一侧则微微垂下。就在即将撞到一起的时候,江渺却再次巧妙地一转身,将自己的后背贴在了何焕升的胸膛上。她的舞伴却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感,轻轻地吻了她的头顶一下。

此时江渺正好面对着我们,因此我和林寒便清楚的看到了她的脸是如何变得像炙热的火炭一样红。

她先是推开了何焕升,可紧接着却像报仇一般,揪住何焕升的头发狠狠的向一旁的沙发上撞去。

“你搞什么啊!好好的一支舞都让你毁了!我明明刚进入状态啊!”

江渺的暴力的行为和恶狠狠的语气并不能掩盖她极度害羞的事实,我和林寒深知这一点,便拿出旁观者的派头看起了这场好戏。

“救命!我只是,太兴奋了,而已!”由于脸经常和沙发发生亲密接触,何焕升说出的话听起来不甚真切。“冷,啊!暖!救救!我!”

在闹腾了一两分钟之后,筋疲力竭的江渺终于松开了奄奄一息的何焕升,两人一个瘫坐在地板上,另一个毫无生气的趴在沙发上。

手机播完了圆舞曲,沉默的看着客厅的一片狼藉。

“我觉得...你们跳的...太好了!”林寒露出了崇拜的表情,两只手紧紧的握在胸口前。“是我见过...跳的最好的...华尔兹了。”

“实话实说,你们的舞蹈确实是一流水准。”我点了点头,发表起了见解。“无论是随着节拍的舞蹈动作,还是跳舞时所投入的情感,都无可挑剔,只是...”

“如果你不打...何焕升的话...就更好了。”林寒替我补上了下半句。

“那都是...算了,不说了!”她一刻不停的抚摸着头顶,装出了满不在乎的表情。“接下来我们就开始指导你们跳舞吧。”

沙发上的何焕升用最后一丝力气伸出了右手,弱弱的伸出了大拇指。

在江渺和何焕升的指导下,我们开始了最初的尝试。

很快,尝试变成了灾难。

尽管只是最简单的方步,但不知为何,我和林寒就是对不齐,笨拙的我们常常会踩到对方的脚。

“你们两个要协调啊!”第七次失败后,江渺无奈的说道。“男生伸出左脚的时候女生就要退右脚啊,你们不是踩到脚就是撞到一起,就这么没默契吗?”

“那个,不是我扫兴。”吃过苦头后,老老实实坐在沙发上的何焕升小心翼翼的说道。“但如果连基本的方步都不会的话,就根本学不了康拉德交换,后退顿滑步这些较高级的姿势...”

手机铃声打断了他的发言,他连忙掏出了手机,接通了电话。

讲了几句后,他放下了手机,一脸抱歉。

“那个,对不住啊,但是我们要走了。”他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我忘了今天我们家请江渺他家吃饭。”

江渺捂着头顶,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光顾着教你们跳舞,都把这茬忘了。”

“没事的,你们先走吧。”我将何焕升的衣服抛给他。“我和林寒再练习练习。”

“你们...可以明天...再来,没关系的。”林寒在一旁说道。

两人留下几句抱歉的话,匆匆的离开了。

大门关上的那一刻,林寒立刻摘下了她的面具,满脸疲惫的坐回沙发。

“我原以为华尔兹很简单呢,没想到这么难。”她有些泄气。

“我倒是从一开始就没抱多少希望。”我在她身边坐下,看向了墙上的挂钟。“因为我们本就是两类人,怎么可能会有默契呢?”

“又来了,冷暖经典的自暴自弃语录。”她翻了翻白眼。

一阵沉默。

“我说,我可不想在大家面前出丑。”她站了起来,走到了我的面前。“你呢?你想在大家面前出洋相吗?”

半年前的那一幕立刻浮现在我眼前。

那个在众人面前狼狈不堪的跑开的少年,在同学的嘲笑中匆匆打包着自己的书籍和学习用品的叛徒,在冰冷的雨中离开校园的身影。

那种滋味,已经够了啊。

再来一次?

再被众人以取笑的目光所凝视?

再次听见戳脊梁骨的话却又无可奈何?

再一次体会到人性的丑恶?

艰难的,我摇了摇头。

“很好,那就站起来,和我一起练习这该死的华尔兹!”她满意地说。“现在是六点半,我们还可以练一个半小时左右。”

她向我伸出了手。

我凝视着她,企图从她的眼睛中找到些什么,却还是以失败告终。

拨开了她的手,我站了起来,同她继续练习着最基本的方步。

都是被社会所蹂躏的人,那么我应该能从中找到一丝丝,一点点的默契吧。

从这痛苦不堪的相同点中孕育出的默契,大概是这世界上最讽刺,最黑暗的默契了吧。

林寒没有食言,从那天起,我和她每天都在努力的练习华尔兹。放学时,何焕升和江渺还会过来,充当起教练的角色。

渐渐地,我们找到了属于我们的一丝默契。

方步不会踩到对方的脚了。

舞蹈动作总算踩上节拍了

可以笨拙的相拥着旋转了。

开始学习那些比较高级的技术了。

胁迫人的少女,被胁迫的少年,两人在昏暗的灯光下共同努力着,只为了女孩那听上去不切实际,却又野心勃勃的理想。

在平安夜的前一晚,我和林寒第一次较为流畅的跳完了一曲华尔兹。

“以初学者的角度来说,相当不错了!”江渺鼓着掌说道。“虽然仍然有些卡顿,但去参加舞会是肯定没有问题了。”

林寒的脸顿时红了起来,我则处变不惊的点了点头。

“你们的礼服都准备好了吗?”何焕升关切的问道。“我看告示上说,只能身着正装或是晚礼服。”

“放心吧,我有西装。”

我的脑海里浮现出了那件埋藏在衣柜深处,只穿过一次的西装。

沾满眼泪,无助和绝望的西装。

“我有...一件裙子,但不知道...在舞会上...能不能穿。”

“什么裙子?我帮你甄别甄别。”

紧接着,江渺便随着林寒走进了卧室。片刻之后,江渺,林寒和惊叹声一起走了出来。

“相信我,那件裙子绝对会惊艳全场的。”江渺拍着林寒的肩膀,肯定的说。“冷暖,你有福了。”

“有什么福?”我不解的问道。

“有这么好的一个舞伴啊!”她指了指林寒。“林寒长得很漂亮,那件裙子更能衬托出她的美丽,你们两个绝对会成为舞会的焦点的!”

我没有说话,只是想着那套西装。

“哎呀,不要那么紧张嘛!”何焕升见我不说话,以为我十分紧张,便走上前来,想要开导我。“兄弟你的颜值也不在林寒之下啊!舞又跳的那么好,肯定没问题的。”

“你想多了。”我冷冷的看向他。“我没有紧张。”

我并没有将舞会太放在心上,因此神经没有过于紧绷。

即使在更衣间换上西服时也是如此。

“嗯,俊小伙一个。”何焕升打量着换上西服的我,满意地说。“我给你做的发型怎么样?是不是感觉像换了一个人一样。”

我打量着镜子中的自己。

衣服变了,发型变了。

但表情没变,眼神没变。

“是的,感觉很不错,谢谢了。”我敷衍了两句,站了起来。“我们去找他们汇合吧。”

由于今天的活动,小学部和初中部的学生早已提前回家,只剩下我们这些高中生在校园里漫步着。

“江渺说她们在一楼。”何焕升看了看手机。“我们快走吧!”

在楼下的台阶上,我们顺利的找到了江渺和林寒。

不,应该说是找到了两位迷失在人间的仙女。

江渺没有说错,林寒的这件礼裙的确可以艳煞全场。

淡紫色的丝绸在夕阳的映照下闪着有些妖艳,却又不失清纯的光芒。两肩处各有一串花朵松松的搭下来,同林寒的脚步不住的摇晃着。为了搭配这件衣服,她还特地在头上别了一朵鲜花似的头饰。两只袖子是半透明的,可以隐隐约约的看到林寒那白如脂玉的双肩。拖到地下的裙摆被风吹起,露出了她穿着的白色高跟鞋。

尽管此刻已是深秋,但她仍然为我们带来了一阵拂面的春风。

“真是的,你们怎么才下来啊。”一旁的江渺则穿着蓝色的晚礼服,双肩直接暴露在空气中,令她有些微微打颤。“我都快冷死了!”

“抱歉啊,我替冷暖做了个发型,所以来晚了。”他匆匆的脱下了自己的西服外套,披在了江渺的身上。“我们快走吧。”

我效仿着何焕升,也将西服披在林寒身上,同她一起走向礼堂。

在入口处,人们早已排起了队。几名身着制服,戴着肩章的值周生正严肃的检查着进入的人员。

当轮到我们时,我惊讶的发现,袁瀞也站在门口参与着管理。

看到我们,她的嘴角浮现出一丝冷笑。

“这不是委托社的两个新生嘛!”她上下打量着我们。“怎么,没有跟着你们的社长去在暗处维持纪律吗?”

“那个,请问能让我们进去了吗?”江渺的语气中有些不耐烦。“外面很冷的,而且后面的人也要进来。”

她瞟了一眼江渺,眼神中带着一些轻蔑和恶意。

“果然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啊!”她扬了扬手。“不过我可没时间在这陪你们玩游戏,你们进去吧!”

江渺正欲发作,却被一旁的何焕升死死地拉住。

走进会场时,江渺仍然闷闷不乐着。

“你刚才为什么要拦我啊?”她将怒火都发泄在何焕升身上。

“不能为了那种人生气,不值当。”他简单地说。“我听过她的一些传言,仗着委员长作威作福什么的,反正不是什么好听的话。”

“其实...我想和你跳舞啦。”江渺仍然闷闷不乐。“可一会交响乐社的演出,我全程都要参加...”

“别这样,江渺,我们以后有大把的时间可以跳舞,不是吗?”何焕升劝着。“这...你看看礼堂的装饰,多漂亮啊!”

的确,负责布置的学生干得非常出色。耀眼而又斑斓的彩带四处悬挂在墙上,与礼堂正中的巨大的彩灯遥相辉映,说不清哪个更加耀眼。园艺社提供的花卉被置于墙角,使得不少人驻足围观。而烘焙社所提供的点心则被分散的放在舞池四处,令人垂涎欲滴。

整个会场都洋溢着欢乐和幸福,除了江渺之外。

“我看那边的花挺好看的,我们去赏花吧!”何焕升为了让江渺转移注意力,指了指几盆在墙角怒放的杜鹃。“冷暖,林寒,我们就先走了,等会见!”

送走了两人后,我和林寒一边赞赏着礼堂华丽的布置,一边等待着舞会正式的开始。

就当我们再次温习着华尔兹的舞步时,一个较为熟悉的女声在耳边响起。

“先生,小姐,不好意思打扰了你们,但你们违反了舞会规定,和我们走一趟吧!”

我惊讶的抬起头,却发现张太津和陈梦棉正笑嘻嘻的看着我。他们两人都身着西装,显得英姿飒爽。

“那个...我们...并没有...”林寒一副没有理解的样子,拼命地解释道。“是不是...认错人了?”

“哎呀,我们就是开个玩笑哦,你还当真了。”陈梦棉笑得更开心了。

“那么,你们是在协助维持纪律吗?”我望向了远处穿着制服的值周生,又看了看近处的两人。“真是辛苦啊。”

“当你把工作当成乐趣的时候,你就不会这么觉得了。”陈梦棉整理了一下领带。“我本来想穿裙子的,可太津非说那样行动太显眼,也太碍事了,我只好换上了西装。”

“我刚才在门口遇见了袁瀞。”我凑近了两人,压低了声音。“他们已经知道你们在维持纪律了。”

“正常,她的眼光十分敏锐,肯定不会注意不到我们的。”张太津若无其事地说道。“不过她也是个聪明人,知道我们这样做对她是有利无害,才会故意不理我们的。”

“不要站在原地说闲话了,”陈梦棉扯了扯张太津。“我们接着巡逻吧!”

“好啊,那二位回见!”

两人向我们挥了挥手,走远了。

“明明知道她在说些什么,却还是装一副毫不理解,有些慌张的样子。”我哼了一声。“奥斯卡最佳女主角不颁给你都可惜了。”

“谢谢夸奖,谢谢夸奖。”她大言不惭的说。“等你夺得诺贝尔文学奖的时候,我一定亲自给你致辞...”

突如其来的黑暗打断了我和林寒的交谈,不远处传来了几声女生的尖叫,人群很快归于寂静。

“舞会要开始了。”我听见林寒在我左面咕哝道。

果不其然,舞台上响起了缓缓的音乐声,略微昏暗的灯光骤然亮起,宣告着舞会的开始。

人们纷纷挽起舞伴的手,走向舞池,随着音乐的节拍摇摆着。

我也不例外,将手伸向了林寒。

可她并没有牵上我的手,而是一脸嘲弄的看向我。

“喂,你难道不知道舞会的基本礼仪吗?”

在众目睽睽下,我只好弯下腰,用尽量礼貌的语气说道:“不好意思,小姐,请原谅我的失礼,但我是否有这个荣幸,可以和你共舞一曲呢?”

她这才微微一笑,将手递了过来。

我用右手小心地牵住了那白玉般的,仿佛掉到地上就会摔得粉碎的小手,左手则轻轻地揪着她右肩的袖子,尽量不同她发生过多的肢体接触。

伴着音乐,随着节拍,我们开始缓缓的摇摆起来。

在几轮简单的方步之后,我们已热身完毕,便开始尝试起那些高级的跳法。

我的左手松开了她的袖子,她心领神会,立刻将搭在我肩膀上的右手置于胸前,向左转去。我则将右手高高的举起,让她在我的右侧优雅的划出了一道弧线,接着婀娜的转回了我的身边,继续同我随着音乐摇摆着。

我本想以几个简单的动作结束余下的几十秒,可林寒反倒不知足了起来,伸出右手搂住了我的脖子。

知道接下来的舞姿的我,脸顿时红了起来。

“这样...真的好吗?”我犹豫着。“这么...亲热。”

“何焕升说过,跳舞时除了幸福以外不要有任何的情感。”

她直视着我的双眼,我本想将眼神从她的脸上移开,可那深邃的眼眸里却像是有钩子一般,紧紧地吸住了我的目光。

“你现在不是冷暖,我也不是林寒,这里也不是舞会。我们只是两名舞者,这里只是我们的跳舞的地方,明白吗?”

我深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

接着,我伸出右手,搂住了林寒那纤细的腰肢。

她嫣然一笑,紧盯着我的双眼,以我为圆心顺时针旋转了起来。我也随着她旋转起来,如同宇宙中的太阳一般,既不停运动,又相对静止。

一曲终了,我和林寒按照舞会礼仪互相鞠躬示意,可当我们抬起头来时,却发现我们身旁正有三五人注视着我们,不断地发出赞叹声。

“你们的舞姿太优美了。”为首的那个人说道。“能为我们再来一段吗?”

林寒害羞的点了点头,我自然也没有了拒绝的理由。下一曲音乐开始,我和林寒便继续翩翩起舞起来。

在我们共舞的过程中,人群中传来的只言片语断断续续的飞进我的耳中。

“你看看那两个,他们跳的也太好了吧!”

“那个女生的衣服真好看啊,我也想买一件。”

“你看你看,那个男生真帅啊,个子也不矮,你说我一会要不要去交换微信号呢?”

当第三首歌结束时,我们的周围已经聚了二十多人。他们钦佩的鼓着掌,嘴里不住的发出赞叹声,有几个人甚至吹起了口哨,希望我们再来一首。

“这就是被人群关注的感觉。”林寒将脸别到暗处,不易察觉的说道。“感觉怎么样?”

“还不...”

“喂,小姐,你有兴趣和我跳一曲吗?”

我和林寒不约而同的向音源出看去。

一个满脸邪笑的,和我差不多高的男学生向林寒伸出手去,他身上穿的蓝色西装和语气印证了他轻浮的性格,而身后跟着的两个五大三粗的学生则抱起双臂,气势汹汹的瞪向我。

林寒装出一副害怕的样子,将头埋在我的胸前。

与此同时,一句话如同微风般吹入了我的耳朵。

“给我把他赶走,我要接着跳舞。”

冰冷中夹杂着不屑的话语,从在我怀里瑟瑟发抖的林寒的口中流出。

虽然不想惹上麻烦,但我更不能违抗林寒的命令。

“不好意思,但她是我的舞伴。”我冷冰冰的说道,对蓝西装报以不满的目光。“未经他人允许就抢走舞伴,有些不太够意思,是不是?”

他毫不在乎的走了过来,脸上的表情极度嚣张。

“敢和我这么说话,你难道不知道我是谁吗?”

“不知道。”我故作坦诚地摇了摇头。

“那今天就让你涨涨见识。”他清了清嗓子。“我是高一的大哥,一年一班的刘刃振。”

“我爸可是这个学校的股东之一,连老师都要让我三分,更别提学生了。”

“这两个是我的小弟。”他指了指后面的两人。“如果我不高兴,他们也会不高兴。下场嘛...你自己心里清楚!”

“所以说...”他满脸色相的向林寒伸出了手。

丝毫不留情面的,我拨开了他。

一半是由于对这种人的极度厌恶,另一半则是因为在我怀里颤抖的林寒。

被拨到一边的他恼羞成怒,紧接着向我冲过来。我不自觉的将林寒推到一旁,紧接着便被他揪住了衣领。

众目睽睽之下,我们两个缠斗了起来。而他的两个帮手的加入让局势变得对我极为不利。没过多久,我便被打倒在地。

我一边用臂膀尽力的挡着袭来的拳脚,一边寻找着反击的机会,可却总是收效甚微。

就当我即将不支的时候,一个人影突然闪了出来,将骑在我身上的一个帮手一脚踹倒在地。

我抬眼望去,发现陈梦棉两手握拳,正气势汹汹的看着倒在地上,狼狈不堪的帮手,未等那人爬起,她便冲上前去,对着那人的脑袋一顿毒打。

在一旁,张太津只用了十几秒就干净利落的解决掉了另一个人。

一脚踢开在地上呻吟的敌人,张太津和陈梦棉向那个蓝西装走去。

他并没有露出丝毫惧怕的表情,相反的,他反而很享受这一幕,仿佛在看一出曲折离奇的话剧一般。

“刘刃振,你他妈玩的有些过了。”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张太津脸上的肌肉似乎有些抽搐。“这里是舞会!是大家尽情舞蹈的场所,这里不是你靠着你爹的地位为非作歹的地方!”

“哎呀,真是没意思啊。”

他并没有和张太津多言语,而是百无聊赖的打了个哈欠,不顾自己躺在地上的两个帮手,独自走开了。

“小姐,我们有缘再见了!”临走时,他向着林寒阴森森的笑了一下。“一定会再见的。”

值周生们在此时赶来,开始维持早已变得混乱不堪的秩序。

“冷暖,你没事吧。”

张太津向我伸出手来,却被我打到一边。

“闪开,我自己能走。”

说完,我有些艰难的撑起身来,不顾众人的眼神,无视大家的议论,闯过了值周生把守的大门,独自离开了礼堂。

如果那个蓝西服没有出现,并闹出这一幕丑剧的话,我大概会把那句话说完吧。

还不错。

还不错?

错了!大错特错了!

只是因为几小段舞蹈就忘乎所以了吗?只是因为众人的称赞就开始飘飘然了吗?

你傻吗,冷暖?你难道忘了这个社会是多么的险恶,多么的黑暗吗?你难道忘了自己也是这黑暗社会的受害者之一吗?你难道忘了是恶人统治着这个世界吗?

你难道忘了自己的伤口了吗?

你难道忘了自己的往事了吗?

你难道忘了急诊室的那一晚了吗?

你难道忘了那个冷雨中哭泣着离开的女孩了吗?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真是太傻了啊,冷暖!

真是太傻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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脸上被那个不知名的小子打得有些疼,不过也无所谓了。

毕竟已经搞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刚才招惹那小子的时候,我已经注意到了,他就躲在人群中,正用我的手机记录着一切。

任务成功了。

那两个家伙也真是没用,竟然被委托社的那两个混蛋打得落花流水,看来要考虑换一批小弟了。

那个小子,我早晚要让他补偿打在我身上的这几拳。

加倍的偿还!

至于那个头上别着花的女生,长得可真好看啊。

有时间约一下吧,她肯定不会拒绝的。

毕竟,我可是刘刃振啊。

我可是高一的大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