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份的列宁格勒迎来了它在这个世界第一场寒流,自这座废弃的渔村被冠以如此‘盛名’的那一刻起,萧条、破败便一去不返了。

清晨的霞光如期而至时,被迁移至此的难民们早早的驾着渔船,开始了一天的劳作。铁灰色的阴霾延伸到了这座海滨城市的上空,绵长的细雨让严寒更加刺骨,甚至风吹过来都像是冰冷的刀子一样。

发生在锭蓝城的那场战斗,对于生活在千里之外的这座城市里的难民而言,不过就是饭后的谈资罢了。一些人还认为,那场战斗中安东将军似乎并没有取得胜利,因此对这场战斗更是闭口不谈 ,生怕触怒了那位给他们好生活的将军。

所以……一切都会照常是吧?

一名驾船捕鱼的难民,看着颗粒无收的渔网,面露愁容的如此想到。他并非渔民本来是一名陶匠,但列宁格勒和斯大林格勒这两座城市能提供的工作岗位非常有限,成为渔民对他而言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一天就算没有捕到多少鱼,还是能在救济站领到足以养活一家三口人的食物,生病了还有医生救治,这样的生活哪怕是他从前还是一个陶匠时,也难以想象。

但是……

他抹了把脸,将冰冷的雨水擦掉,带着忧心的目光看向了列宁格勒。

一栋栋混凝土和砖块搭建的房屋正在慢慢的崛地而起,露宿街头和紧靠着帐篷度日的难民也越来越少,照理说这是一个好兆头。

然而,他很明白缔造者一切的那位将军,安东.伊万诺夫在锭蓝城吃了败仗,一份从二道贩子那里买来的报纸告诉了他一切。

他见识过不少的军阀,有好的也有坏的,而无论好坏对于军阀而言,一场败仗往往可能成为一次溃败的导火索。

毕竟,手下的那些军头如果拿不到战利品,便会军心四散甚至……

“咳咳!”

他重重的咳嗽了两声,不敢去想象……或者说是不敢去回忆曾经目睹过的那些事情。他用力拉起渔网,试图在收成上找到一点慰藉。

“诶,只有一条鱼啊……”

看着那在渔网中挣扎的白鳞鱼,陶匠摇着头叹了口气。

数十日前……

锭蓝城沦陷后数日,莫斯科岛屿基地。

设立在岛屿最深处的地下碉堡核心基地内,一百多平米的会议室中,在明亮的灯光下,方形的会议桌上堆满了各类纸质文件。

这些由萨斯齐政委统计而来的文件中,涵盖了领地内的两座城市:斯大林格勒与列宁格勒间存在的各种问题。

失业、种族矛盾、犯罪以及可以预见的饥荒等等。

几乎是回来的第一天,魏自清就将自己淹没在了这些工作文件中,他一张又一张的批复阅览,逐字逐句的去理解文件的含义。用繁忙的工作麻醉了自己的神经,麻醉了身上的那身军服给他的压力。

魏自清没有选择酗酒来缓解自己的压力,从不饮酒的习惯在此时起了作用,但……他明白,自己拿不起酒瓶并非是没有那所谓的习惯。

而是,不饮酒,不抽烟那便是他自始至终剩下的不多的优点了。

若是连着都抛弃,那他还剩下什么?

——“这不是你的错,这不是你的战争。”

繁忙的工作间,他还能听到那位锭蓝城内工团战士的领袖,那位以报社社长的身份作掩护的普通男人,对自己留下的那句话。

这看似安慰的话,每次回想起来时,魏自清都有一种想要掀翻一切的冲动。

“您还要消沉多久?”

安吉拉利用自己的权限打开会议室加厚的防爆门时,说着毫不留情的话,拿着一份报纸走到了魏自清身旁。

“我……”

“帝国军队大获全胜,两将校百人斩大竞赛。”

安吉拉用冷淡的口吻念出了报纸的头条,并将那份印刷着东岛文的报纸丢在了魏自清的面前,盖住了他正在阅读的文件。

报纸头版的照片滑入了魏自清的双眼,两名东岛帝国的军官杵着指挥刀,笑盈盈的对着镜头留下了他们的剪影,如此耀武扬威的背后到底隐藏着怎样的罪恶……魏自清无法不去联想。

他闭上了眼睛微微低垂下自己的头颅,水泥天花板上的电灯滋滋的发出声响,灯光似乎因为电压的不稳而忽明忽暗。

“您认为这就是结束了吗?”

安吉拉的声音逼近到他的耳畔,让魏自清都能感到对方的鼻息就在耳边。

“其余的几个公国只不过是一盘散沙的弱国,在被奥赛德帝国扶持的东岛帝国面前,根本不堪一击,现在困扰着的东岛帝国的难题也不过是当地的反抗,还有拉长的补给线而已。”

“我……我知道,所以我……”

“迟早,东岛帝国与我们还有一战,所以我要您现在就振作起来,而不是继续在这里装作很忙的样子。”

嘎吱……

魏自清的双手攥紧成拳,安吉拉的每一句话都直戳他的软肋,毫不留情。而最终,魏自清的拳头还是松开了下来……如图他在四国仓库撤离的那天一样。

作为一名国人,他很明白有一句话叫做“势必人强”。

纵使作为穿越者。

纵使拥有这座基地。

历史也不会为他做任何的妥协。

他看到的,那仅仅只是东岛帝国在战争中的一天里犯下的罪行,而如今又有怎样罄竹难书的罪行正在上演?

又有多少无辜的少女和夏莉一样惨遭虐待却无人知晓她们的遭遇。

“您如果继续保持沉默,那我也不会强求您做出选择,我还会带着报纸再来的,直到您愿意走出这里为止。”

留下这句冷漠的话,安吉拉的脚步声渐行渐远直至最终由大门关闭的声音画上句号。

直到我愿意走出这里……

魏自清长长的叹了口气,忽然间,堆成小山一般的文件哗啦一声倒了下来,纸片四处飞散如同雪花一样铺满了地面,在惨白的灯火下慢慢的挥发。

锭蓝城的战斗对于基地而言并非是一场失败,反倒是因此收获了不少的‘危急值’让基地的危机等级提升到了‘6级’,并且还随之解锁了一项新的机制。

自己则靠着这场战争左右逢源,即成为了独自与侵略者抗争的英雄,也揽货了那位安切莉尔‘公主’的青睐,甚至在可以预见的未来魏自清还会受到来自伊凡帝国的拉拢。

如此看来,这场战斗简直就是大赚特赚。

“是啊……”

魏自清揉着自己的太阳穴,苦涩的笑了笑。

“大赚特赚。”

可这苦涩的声音下,酝酿的是一个可怕的念头。

如果不是那些和自己本来没有任何关系的平民,那么自己会轻松很多。

将眼前的这些文件全都烧掉,付之一炬让一切回到原点……

无论是锭蓝城,还是如今的一切,如果不是自己偏要去顾忌那些平民,那么一切本来是那么的轻松。

无限忠诚的士兵,不受限制的发展,无穷无尽能够将资源转化为资金的熔炉。

那为什么……

“哈……”

吐出胸中的那口浊气,魏自清揉着额头将这些杂念捏碎在粗糙的手指间。他拿起那份安吉拉送来的报纸,用手掌压平后放在了会议桌下的抽屉里,而那里已经躺着了两份报纸。一份是来自欧西亚大陆上的人类独立国家,普洛斯帝国的,头版头条用大红标题写着‘工团分子主谋被处以极刑’,而下面的照片上正是一名脖子上套着绞索被吊死的混血儿。

而头版之下的内容,便是几条针对《统一战线之歌》的社评,其中不乏对其的贬低和威胁论,就算有些理客中的发言,也通常是些酸溜溜的称之为用错了地方的才华。

魏自清很明白,安吉拉送来这些报纸不是为了让自己振作起来而故意刺激自己,而是为了提醒他,历史的车轮正在滚滚向前,由不得你裹足不前。

将今天的这份东岛人的报纸收进抽屉里,魏自清将桌上杯中的凉白开一饮而尽,让冰冷的液体划过喉咙带给自己最直观的清爽。

“放心吧,我记得,那些事情,我还都记得。”

看着天花板,魏自清面色凝重的自言自语着,如同是在像谁说出自己的承诺。在半晌的沉默后,他重新端正坐姿将注意力放在了手头的工作上。

堆积如山的文件还摆放在那里,如同将他囚禁起来的围墙,而他只是一言不发的在这围墙之下,一个问题一个问题的去解决,一个空缺一个空缺的去填补。

安吉拉照例每天都会过来送饭,而每次送饭则都会带着一份来自不同国家的报纸,甚至有时还能收到来自工团组织印刷的报纸。

以东岛帝国控制奥兰公国为起点,欧西亚大陆上的人类独立国家纷纷做出了相应,制裁、包围网、军事干涉,各种各样的威胁摆上了台面,甚至还有国家将魏自清驻守四国仓库的案例拿出来,驳斥国内的鸽派。

一时间,国际局势风云变幻,根本没有给魏自清留下太多反应的时间。

没有什么大彻大悟,也没有什么突然热血的觉醒,有的只是在慢慢堆积的困难中一步一步走出来的道路。

直到抽屉里的报纸再也放不下了的那一天,整整十三天……

魏自清从座位上站起身,感受着那股酸麻感从小腿肚子扩散到全身,以及心脏因为长时间的保持坐姿而被突增的血压而刺激的难受的感触。大脑在眩晕,视线也有些模糊,以至于只是手中拿着一本不太厚的笔记行走都感觉有些吃力。

揉了揉眼睛,魏自清走到那扇厚重的防爆门前,亲手转动了上面的转盘,感受着齿轮在机械中的转动,最终伴随着那哐当的声响而打开了最后的锁扣。

“呼~”

魏自清舒了口气将大门用力拉开,一步一步的从地下碉堡中走了出来。

走出地下基地时,莫斯科岛已然洒满了晨曦的霞光,碧波荡漾的大洋怀抱着这座孤零零的小岛。而安吉拉的身影正站在出口一旁,双手交叠垂于身前静静的以最端庄的姿态迎接魏自清的到来。

她的长发随着咸腥味的海风荡起水蓝色的旋律,贴身的制服给人最清爽的美感。

“终于从小孩子的脾气里走出来了吗。”

“算是吧,这几天抱歉了。”

魏自清不太好意思的挠了挠鼻尖,他走到安吉拉身旁时便将自己手中的那个笔记本递给了安吉拉。

“这是?”

“这是我这几天来,从萨斯齐政委那边汇报的情况中整理出来的问题解决方案,当然还有一部分需要修改,大部分也需要商议总之……这几天的成果也就这些了。”

魏自清的表情间有些自嘲,而安吉拉则露出了些许惊讶的神色,不过这份惊讶很快就变成了带有关切的责问。

她没有接过魏自清的笔记本,而是柳眉微翘有些生气的样子。

“如果您一开始就是这样的打算,那您为何不与我事先商议?”

“安吉拉,你认为一个人是因善良而富有,还是因富有而善良?”

魏自清直视着安吉拉那双琥珀色的眼眸,脸上带着疲乏的笑意,像是在和朋友交谈而非和自己的下属。

“您在这个时候就非得用问题来回答问题么?”

“我是因为拥有了基地才愿意去帮助他们,还是因为愿意帮助他们才阴差阳错的来到了该娅,这几天我脑子里一直在思考这样的问题。”

他顿了顿目光带着些许的自嘲低垂下去,但很快就重新抬起来直视着安吉拉的目光,没有丝毫的犹豫。他面向安吉拉,向前迈出半步将两人的距离缩短到不过咫尺之间,这样的举措反倒是让安吉拉脸上的意外更深了。

“最后我还是决定了,我想做一个因善良而富有的人,因此我需要你的帮助,需要你们所有人的帮助。”

“……这就是您的回答吗。”

“嗯。”

魏自清用力的点了下头,在半晌的沉默后安吉拉的嘴角方才露出一丝微笑,只见她抬起手却不是接过笔记本,而是双手替魏自清整理了下他的衣领。

“在您打算成为一个善良而富有的人之前,还请您先洗个澡吧,我的将军同志。”

“嗯……不过在这之前,我还有一件事要做。”

莫斯科岛的南端,在这里单独空出了一片平整后的空地,不知何时这处第一次火化牺牲士兵遗体的地方,成为了莫斯科岛屿上的火葬场。

就像他醒来的那天一样,魏自清换上了最干净的军装,和全体指战员们伫立在燃烧的柴堆前,目送牺牲的官兵们最后一程。

卫戍大队的士兵客串的军乐队,在燃烧的烈焰前奏响了那首流传至今的‘不朽的军团’,这首描绘苏维埃阅兵式上,那名为‘不朽方阵’的歌谣,如今在异世界歌唱着英雄们的热血与牺牲,送走了他们的英魂。

Течёт река бессмертного полка:

不朽军团像河流在涌动:

По улицам, проспектам, по стране.

走过祖国无数大街小巷。

Шагают в ряд с портретами в руках

胜利者的子孙与后代们

Потомки победителей в войне.

手持画像一同并肩前行。

而这即是送别的仪式,也是授勋式。

夕阳西下,火一般的晚霞殷红了这座小小的岛屿,冲天的火光下魏自清为参加了那场战斗的柴科夫和拉德纳带上象征荣耀的勋章。

柴科夫晋升为上校,而拉德纳也晋升为了中校。

На старых фото вечно молодые,

旧相片上,祖先们永远年轻,

Свою оставив вахту в небесах,

他们如同重生,走下天堂,

Шагают предки с нами как живые –

跟随我们一同并肩前行 -

Течёт река бессмертного полка.

不朽军团的歌声还在继续,战士们的一腔热血在让火焰烧得更旺,让炉火烧得通红。直至那最后的火焰熄灭,直至漆黑的夜幕再度笼罩大地,魏自清和士兵们、军官们都一直伫立在那火焰之前。

不朽军团像河流在涌动。

Течёт река бессмертного полка…

不朽军团像河流在涌动…

Течёт река, и нет конца колоннам,

无边的队列像河流在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