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五点。

锭蓝城已然陷入了一场盛大的‘混乱’之中,夜幕下尽是燃烧的房屋和绞杀在一起的人群,身穿制服的军警和胳膊上绑着红布条的起义军据守街垒,在房屋中、巷道中、工厂中、商店里厮杀。

作威作福的军警不堪善战,可平日里时常和报表、扳手还有机床作伴的起义军又好得到哪里去。

医院早就人满为患,医生们疲于应付被源源不断送进来的伤员,偶尔还会因为伤员的身份而遭到军警和起义军的为难,甚至会因为卷入这场战斗而丢了性命。

因此,起义军们开始将大部分的轻伤员就地聚集医治,但很快他们就发现自己原本准备做持久战而准备的空间,在短短几个小时的战斗中就被伤病员给塞满了。

作为起义军指挥部之一的‘自民报社’,在战斗爆发后立刻变身为一座临时要塞,被隐藏在地下的武器一样一样的被搬运出来,整戈待旦的起义军也从报社里鱼贯而出,抬着沙袋和铁板在报社附近构筑起阵地。

一切看上去都是那么的顺利,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和各处战场上传来的消息,让所有人都打消了一开始的‘轻松’。

“西街,西街怎么还是攻不破,什么,还有政府军在外面,不要慌,只要攻破了西街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止痛药,止痛药不够了!”

“把重火力击中在市政府,就是炸也要把里面那群官僚给我炸出来!”

报社内充斥着各种呼喊声,连祈术发电机的蜂鸣声都被淹没,不断有伤员抬进来也不断有报社的工人抄起武器,开始在几名干部的带领下前往城内的各处战场增员。连原本收容的孤儿都必须承担起照顾伤员,搬运物资的任务。

身为这里的指挥者,‘社长’仍旧在他白天工作的办公室里,看着地图上摆放的棋子冥思苦想出一个个对策,然后让身边的干部抄录下来再将命令依次传达。

“还有,密切关注国王桥要塞方面的动向,一有进展马上联系我,另外地下隧道的挖掘进度如何了?”

“再有三个小时就能挖通到指定位置了。”

“嗯,你先下去吧。”

屏退了负责传达命令的干部,‘社长’才有一丝丝的空隙坐下来长舒一口气。窗外的火光映照在他那张早就不再年轻的脸上,恍然间他摘下眼镜看着镜片上倒映的自己,回想起曾经的名字。

为了工团,为了革命,他换了好几个身份也拥有过好几个名字,渐渐的他习惯自己和自己的下属用当前的职位来称呼自己。

起义的行动本应该是短平快的一场突袭,但如今却变成了一场拉锯战,计划中第一时间应该攻克的驻军要塞、市政厅、警务处几乎无一攻克,反倒是政府军还在室内组织起反击,而一些列强的使馆、工厂也没能拿下成为了地图上的‘钉子’。

事到如今,继续进攻伊凡帝国的佣兵驻守的那座四国仓库还有意义吗?

思绪中,他叹了口气一口喝下冰冷的茶水,让这股冰凉的刺激唤醒他有些被疲劳压垮的神经。

“没有退路了啊……”

他再次站起来,说出那近乎有些绝望的话,将注意力放在了眼下那张敌我实力犬牙交错的地图上。

而在那地图上,有一条红线正朝着名为四国仓库的位置延伸过去……

“赶快挖,一定要抢在那些伊凡人动手前挖到指定位置!”

“炸药还不够,快去上面搬一些下来!”

“注意挖掘次序一定不要弄塌了隧道!”

地下的挖掘工作自开战以来就进入了满负荷运转的情况,一筐一筐的泥土被灌入沙袋搬运到地面,同时一包包的炸药也被运送下来。几名工程师一直在现场指挥操作,负责挖掘的工人们也不敢停下来,地面上的枪炮声让这里的所有人都绷紧了神经。

被调至此地的安夏莉,却只能眼睁睁的在一旁看着,充当一个所谓‘负责人’的角色。

她双手的十指绞在一起,脸上的纠结不言而喻,然而此时她却是什么都做不到一样。

安东会在这场事变中保持中立吗?

的确,先前的交流中,她得知了安东此次的委托是守住锭蓝城的四国仓库,而不是驰援城内的军队,也没有维护城内治安的作用,但是反过来想如果在最危急的时刻,安东选择了出手……

安夏莉很明白,安东手下的军人每个都是武装到牙齿训练有素军纪严明的‘杀人机器’,他们只忠于安东一个人,只要安东下命令仓库里的一千多人就会义无反顾的冲出来,以绝对的武力将起义镇压。

但是……

安夏莉垂下眼帘,目光间闪过一个又一个回忆,无论是那些在斯大林格勒生活的人们,还是昨日里安东对待孤儿的态度,都在告诉她这个人不是单纯的军阀。

好人?

安夏莉的心中浮现出如此一个不切实际的词汇,但她的内心却又真的考虑过这个可能。

“等一下!”

或许只是一时的冲动,或许心中还有更深的考虑,安夏莉冲着正准备上去调度炸药的人喊了出来。

“怎么了,安夏莉同志?”

“炸药还缺多少。”

安夏莉咽了口吐沫微微定神后,走到那人身前问道。

“还缺15捆。”

“你留在下面帮忙我上去调度就是。”

“……好吧,那就交给你了。”

那人迟疑了片刻后,还是选择将这件事交给了安夏莉。

——至少,争取到了一点时间吧……

带着这样的想法,安夏莉快速离开地下通道,一路上枪林弹雨和浓烈的火药味让她不由得捂住口鼻,而伤病员的身上的血腥味和他们口中的惨叫,更让本来听觉嗅觉就比常人灵敏的她更加难受。

强忍着这样的不适感,安夏莉扣响了社长办公室的大门。

“进来。”

听到那带着疲惫的声音,安夏莉微微吸了口气,然后推门而入。

“社长。”

“安夏莉同志?”

“我想请问一下,四国仓库里的伊凡人有动静吗。”

听到安夏莉的询问,社长的脸色阴沉了一下,但转瞬便恢复正常意味深长的说道。

“没有动静,一直都在仓库里,这样你就满意了吗,这样你就能说服我,说服整个前敌委员会了?”

“社长,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计划是原定三个小时内攻占市内的既定目标,可现在已经过去整整六个小时了,而在这基础上你还认为将一个中立的势力推到敌人的位子上很明知吗?”

“安夏莉同志!”

社长用力的拍了下办公桌,也提高了自己的嗓门,纵使如此窗外传来的枪炮声也迅速的淹没了这一切。

“听听你自己的话,这简直就是一个机会主义者的发言,你要将数万同志的性命寄托在帝国主义爪牙的仁慈上吗!”

“那你又如何,清醒一点社长,这次行动里的不寻常难道你一点都没有察觉吗,精灵舰队的撤离,行动的提前,还有原本应该第一时间被攻陷的要塞,如今还掌握在政府军手里,你难道不觉得这场行动从一开始就有问题吗!”

安夏莉迎着社长锐利的目光往前迈出一大步,用毫不退缩的目光与之对视。

“这是前敌委员会的决定,你要一个人推翻整个委员会的决定吗!”

“如果委员会的决意会让整个起义陷入危急,你也觉得没有关系吗?!”

“够了!”

社长用力的一挥手打断了安夏莉的话,只是他也没有立刻说什么,反而在沉默中用颤巍巍的手取下了鼻梁上的眼镜。

他的目光重新看向地图,看向那胶着的局势,而地图旁还放着一副怀表,上面的时针已经指向了4点。

“挖掘计划不变……但是,如果四国仓库里的伊凡人没有动作,我们也按兵不动,如果他们胆敢干涉我们的起义,那就按原定计划引爆。”

“社长……”

听到社长的话,安夏莉的双眼流露出感激的色彩,而前者只是将擦干净的眼镜重新戴上。

“你还有什么事吗,安夏莉同志。”

“没有了。”

说出这三个字时,安夏莉向着社长深深的鞠了一躬,待到安夏莉转身离去时,社长方才背起手长长的叹了口气。

“希望这次起义……不是一个错误吧。”

整个锭蓝城市区已经打得热火朝天,可精灵的租界却依旧如常般的灯火通明。最外侧的建筑好歹为了防止榴弹,而用防弹钢板封锁了门窗,而靠后些的建筑里,则满是将这场战斗当做余兴的达官显贵们。

除了这些精灵的租界,唯一的‘安全区’就只剩下了由‘伊凡人’驻守的四国仓库。交战双方都下意识的避开了这个区域,甚至连奔逃的平民都不会来到这里求助。

“不妙啊。”

魏自清放下望远镜面色凝重的自言自语道。此时,整个四国仓库内驻守的基地士兵全都进入了最高战备状态,制高点上的探照灯被打开,几处火力点内也布置好了迫击炮和重机枪。

“然而,无论是叛军还是政府军都在有意避开和您的部队接触,这是一个不错的现象,至少暂且不用担心被当做攻击的目标。”

“你可真是乐观啊安吉拉,难道你不明白我真正担心的事情吗。”

将望远镜递给身旁的士兵,魏自清如此与远在莫斯科的安吉拉通话道。

“即便是东岛人趁虚而入您现在后悔也太晚了不是么。”

“无论如何,我收了那位华正公主的钱自然会在合同期内好好完成自己的工作,倒是我真正担心的是那位博索萨城内的信子小姐,如果东岛帝国进攻锭蓝城,也就意味着他们的宗主国‘奥赛德帝国’默许了这一点。”

说到这里魏自清顿了顿,目光落在远方那空荡荡的港口上。

“很难保证同为东岛帝国爪牙的信子,不会乘虚而入进攻斯大林格勒。”

“这一点请您放心,基地已经做好万全准备,如果那个东岛女人敢来进犯我保证能让她有去无回。”

“哈,有你这句话我的就放心了,对了,之前让你去和信子交涉铁路的使用适宜,对方态度如何?”

“不温不火,只是说价格合适就能提供铁路运输,但不会介入到我们和任何势力的武装冲突中。”

“武装冲突……哼,她倒是好意思说。”

魏自清嘲讽的哼了一声,将目光从夜幕下的港口收回来。

“总之现目前就先保持联系,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就是了。”

“了解,那么您还有别的安排吗?”

“暂时就这样吧。”

结束了和安吉拉的通讯,魏自清也暂时松了口气,至少自己在异世界的根基还算慢慢稳固下来了。

接下来的事情……

市内的枪炮声还未平息,而远方的海洋上传来了一阵震耳欲聋的汽笛声,魏自清摸了摸鼻尖神情渐渐凝重起来。

自从安夏莉医生将孤儿夏莉送回报社后,就一直没有回来。魏自清没有让人去打探,毕竟自己不是这里的地头蛇,根本弄不清楚当地的情况。心里有猜疑,有争论,可到现在他也不能在心中下结论。

工团、东岛、奥兰公国,甚至可能是精灵和欧西亚大陆上的列强……

“安夏莉医生……希望下次见面的时候,我们不是敌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