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翼,走慢点。”
“哦。”
“唔!也别一个猛子停下来啊。”
为避开突然杵在原地的娇小少女,我不得不狼狈地扭转身体,踉跄着绕到她的身侧。
“怎么了?你的脸看起来有点恐怖。”
“有吗?”
被我提醒后,千翼立即双手按上脸颊,封住自己的侧颜。
“像条毒蛇。”
“真敢说啊。”
少女的拳头锤在我的胸口,发出咚的声响。
“接下来做什么呢?”
架子鼓与六弦琴都被留在了台上,衷心希望它们的下一任使用者不会像这样始乱终弃。
“不知道,没什么想看的。”
“那先去吃个饭如何?这里似乎有免费的食物。”
我看了一眼先前领取的场内地图,由凉亭临时改成的供应点就在当前位置的不远处。
“现在刚好是供应时间,再晚可就没——”
“——不要。”
千翼打断了我的话,不满与愠怒积蓄在她的眉间。
“又怎么了?”
“我们去外面,找家高档的店。”
“喂,之前约定的可是地区选举完成之后。”
“我来付钱不就好了。”
“你是认真的吗?”
虽然已经对她突如其来的惊人之语产生了些许耐性,我还是忍不住开口问了一句。
“我——”
“——等下,有个电话。”
在灰发少女开口之前,我的手机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让我不得不打断她来应付这恼人的通讯。
“喂。”
“制作人~”
从电话另一端传来的是莓花略带兴奋的声音,经过转接后听起来比平时更有男性的感觉。
“啥事啊。”
“之前我不是去打了个耳洞吗,这两天因为忘记戴耳钉,结果发现的时候已经愈合了唉。”
“看来你是不易留疤的体质,对女孩子而言挺不错。”
“可我想再去打一个,制作人觉得怎么样?”
“这点小事为什么要问我啊。”
“嘿嘿~因为我是制作人的所有物嘛~”
“少给我乱说话,要是在——”
“——走啊。”
千翼不耐烦地撞了下我的腰,同时低着头不让我看她的脸。
“抱歉,莓花,我这边有些事,大概要很晚才会回去。”
“那~等你回来我们再讨论吧~见到你之前我可是不会睡的喔!”
“给我睡啊!”
在吃下第二发来自身旁少女的肘击之前,我急匆匆挂断了电话。
“好啦好啦,别乱动,我走就是了。”
“别离我太远。”
“是。”
我的手被她牵着,十指相扣掌心紧贴,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
离开会场时,施加在我指缝间的压力稍微增加了一些。
“——不会吧,你要吃这个?”
“有什么问题吗?”
“这下可不只是钱的问题了啊。”
而在徒步接近四十分钟、又乘电梯经过漫长的上行后,
“你想清楚,这可是天使之城最昂贵的酒店。”
“我知道。”
“请问两位是迷路了吗?”
果不其然,打量了一番眼前这两身颇为摇滚的装束后,服务员并没有将我们当做客人接待。
“那个,我们是——”
“——双人座,要视野最开阔的位置。”
正当我试图交涉的时候,千翼摘下了鸭舌帽,盘在帽兜中的灰色长发顿时倾泻而出,好似银河于人间的漫步,又宛若飞瀑绵长的吐纳,随后如钟摆般缓缓归于静寂。
“……请进。”
刚刚还没把千翼放在眼里的服务员,目睹她的容颜后沉默了片刻,随后侧身为我们让开道路。
“有趣,‘只要摘下帽子,侍者就会尊敬你’居然是真的。”
“大概是把你当成了离家出走的大小姐吧。”
“那你就是本小姐身边的大块头保镖?”
“我的身材可没那么夸张。”
“哈?想多看看你的脸又不希望脖子发酸的话,就得爬到窗台上哦?”
“别告诉我你是因为这点小事,才一直待在那里——”
“——先生,这样会打扰到其他客人。”
“只有我才有资格让他闭嘴。”
当负责引导的服务员不得不停下来阻止我们越来越大声的交谈时,满脸困扰的她被千翼恶狠狠的瞪视吓得噤口不语。
“那个、是这个位置对吧?看起来挺开阔的,但会不会太暗了点?”
为防止事态恶化引发冲突,我急忙转移话题。
“不也挺好的吗,夜晚就该这样,也省得看见讨人厌的面孔。”
为避免影响到金碧辉煌的正厅中那些衣冠楚楚的上流人士,我们被安排在既无音乐也无灯光的侧厅。这里只有零星的几位顾客,分布在不会打扰到彼此的角落。尽管明眼人都能看出店家在其中的打发意味,千翼却似乎对这个安排非常满意。
“开一瓶红酒,上最浓的汤,两份牛排,不要甜点。”
按照这种场合的礼仪,我拉开座椅,让千翼先行入座,而她则在坐下的过程中便完成了点单,让服务员连呈上菜单的机会都没有。
“不吃点甜食?”
“来之前吃过了。”
她指的是之前我买给她的那个甜筒,但要将那种廉价商品划入甜点的范畴似乎又不太合适。
也许千翼不是会介意食物价格的人吧,可要是这样她又为什么想吃昂贵的餐点呢——正当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灰发少女突然脱下夹克,将短袖衫的下摆完全卷起,在胸部下方有些危险的位置系成活结,光洁如膏脂的侧腹因而展露无遗。
“干嘛一直盯着我看?”
在我出声之前,坏笑着的千翼便抛出了充满挑逗意味的问句,等待我咬住她的鱼饵。
“在思考你打算做些什么。”
我可不会就这么轻易上钩,尤其是对方根本没有那个意思时。
“哼,这是给你的特别奖励,感觉如何?”
见我识破了自己的陷阱,千翼也不打算继续纠缠,挑明了问起我的感想。
“赏心悦目。”
于感官边缘试探的大胆装饰非但没有增添流气,反倒更让人有理由相信她是某处的贵族千金,即使是没有肉欲的我,也因那动人曲线带来的极致美感而无法移开目光。
千翼似乎对我的答复非常满意,开始为我和自己摆放起刀叉。
“不过我还有个问题,你为什么想来这种地方?”
“非要说吗?”
“我想听。”
“好吧……算是、以某种形式满足过去的愿望。”
安置好餐具后,千翼仔细地调整着它们的位置,即使这看上去非常像刻意为之。
“我从小便无数次地幻想,自己坐在整座城市的最高点,尽情享用昂贵的食物,身边坐着只属于我的白马王子。”
“白马王子是必须的吗?”
“没错,不过万一那个人既没有白马、也不是王子,我依然不会介意就是了。”
“那祝你早日与他相遇——”
话音未落,我的小腿便结实地挨了一下,同时千翼波澜不惊的笑容变得有些令人发毛。
“不说这个了,考虑一下怎么样,把歌唱给更多的人听?”
“开始谈工作了?你是找不到别的话题了吗?”
“虽然时常忘记,但我们最初的关系就是偶像与制作人,就算只是为了地区选举,决定好风格路线也是——”
“——放过我吧,我现在不想听这些。”
千翼的语气听上去并非烦扰,而是略带失落的忧伤。
“抱歉——”
“——我也不想听道歉。”
少女伸直玉臂,勉强将指尖搭在我的肩膀上。
“你在做你认为正确的事情,却总是要迁就我的任性,这顿饭本就是想向你表示感谢。”
“喂喂,先不说这种形式,你今天是怎么了,居然会向他人展露谢意。”
“只是之前便当的回礼罢了。”
“要说便当的话你明明给我和星未做了更多——该不会你很喜欢我做的那份?”
“难吃。”
“欸?”
“但只是普通的那种难吃,就好像从全世界所有人的平均值中减去0.01的感觉。”
大概是绷得太久开始发酸,千翼收回按在我肩上的手,轻轻地搓揉起自己的上臂,浸透少女汗液的柔嫩腋下呼吸般微微颤动着。
“两位请慢用。”
在我们对话的期间,餐点已经完成制作,并被装进了精致的碗碟中。
贴有羊皮纸标签的红酒被呯的一声打开,随后斟满了我们面前的高脚杯。
没有多余的言语,我和千翼的酒杯在空中碰撞,摇晃着的佳酿呼之欲出,却未有一滴洒落。
宝石般的液体越过少女的薄唇,流入她的喉中,又化作红云染上了白皙的脸颊。
而与毫无顾忌的千翼不同,我犹豫了许久,才稍微用舌尖蘸取了些许红酒,而它们在与我的舌面接触后,便瞬间化作苦涩的灰烬。
“抱歉,我不太能喝酒。”
这并非诅咒,而是代价——不知是第几次说起这样的话,所谓血统和权能从我身上收取了太多重要之物。
“都说了不要道歉!”
少女似乎陷入了微醺,声音也比先前大了几分。
这样的她放下酒杯拿起刀叉,以无可挑剔的礼仪将眼前的牛排切下便于入口的一块,随后将它送入微微张开的口中,以不令人察觉的动作开始咀嚼。
“呃。”
也许是恶魔的天性,对于这种完美无缺的标准礼仪,我产生了相当程度的厌恶。
为表示对抗,我单手握着叉子将牛排挑起,对着边上直接咬了一口下来。
这当然是相当不合礼数的吃法,千翼也因此瞪大了双眼——但在下一秒,我看见的却是用力将整块肉塞进口中的少女。
由于牛排相当巨大,千翼的嘴被填得满满当当,棕红色的酱汁沿着唇边涌出,短暂地汇聚在下巴处,大滴大滴地落在桌布上。
不知道为什么,我露出了打从心底的笑容,就好像和眼前的她一起打破了不可逾越的规则,成为了互相绑定的共犯。
依稀可以听到从主厅传来的、充满潮流意味的交响乐,在我们做了这样的事后,简直滑稽得令人发笑。
“喝点汤吧,别噎着了。”
在千翼奋力咀嚼好几分钟、终于快要将肉块吞下时,我将那碗浓汤递给了她,而她也全然不顾礼节地双手接过,端起来痛快地灌了满满两大口。
咣地一声将碗放下,灰发少女的眼中闪着明亮的光。
“再点两份吧,不够的钱我来贴。”
“那我就不客气咯。”
最终,我们在千翼憧憬的地方吃了个酒足饭饱,离开时我没有让醉眼迷蒙的她看到账单上夸张的数字,用望借给我的信用卡付了款。
“送我回家吧。”
“嗯。”
走在行人稀少的街上,灰发少女搂着我的腰,三步一摇五步一晃,昂首便是绮丽的新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