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来了。」

本来是面朝下倒在路面上的,但现在自己却仰面躺在不知何处的水潭中...自己已经是第几次在必死的时候失去意识又奇迹般睁开眼了,真是受不了,自己的SD能力莫非是死不掉不成吗?

巧从水潭中坐起来,明明水深仅仅不过一个指头,但却完全无法透过水面看到水底...这平静的水面竟宛如一面镜子,完完全全将水上的一切映入水中,这让巧产生了一种奇异的感觉,一种神奇的错位感:巧根本无法分辨自己到底是水面之上的本体,还是水面之下的倒影。

亦或者,二者本就没有任何区别....巧用手试图抓起水潭中的水,可那神奇的液体既不会浸润身上的布料,也不会在肌肤上有一丝一毫的残留,没有一丝停留便从指尖消失得无影无踪。这似乎不像是单纯的水,有着更强的液体张力,更像是水银?但这清亮无比的透彻显然与液态汞截然不同。

「...不知道喝一口会不会拉肚子。」

巧自己跟自己开着玩笑,然而却有人出乎意料地回应了他。

「可以喝哦,味道很接近屈臣式的苏打水,要不要试试看?」

巧向着出声的方向看去,在那里,一轮大得出奇的月亮悬挂在空中,如同一面铜镜散发着让人安心的淡黄光芒。巧曾经在网上的科普频道看到过「月亮其实在以三厘米每年的速度远离地球」这种没用的知识,如果是真的话,这轮月亮应该是来自恐龙时代了吧?

而在那轮大得出奇的月亮下,生长着一棵枝繁叶茂得吓人的樱花树,明明并没有挂起哪怕一缕微风,可每时每刻都有稀碎的花瓣从树上以不紧不慢的速度飘下,这样的话这棵树的花迟早也会落完...可巧却觉得并不会这样,这个空间里的一切都不能以常理来揣度。

「...什么苏打水,这根本没带气泡吧?」

「所以只是味道接近而已,不会有让人大喝一口后有想要发出「啊——」的那种冲动。」

话说,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

「你不先解释一下吗?」

「解释什么。」

「明知故问...当然是你为什么长的和我一样。」

眼前的那张脸就和水面上呈现的自己的脸一模一样,不是自己的自己在樱花树上居高临下俯视着自己,露出了玩味的表情。

「你这算是问题还是答案?」

「我说的是中文吧。」

「你都说了我和你长得一模一样,那我不是你还是什么?」

「和自己说话是不需要仰着头喊的。」

「而且你是不是太自我中心了?为什么是我长得和你一样?而不是反过来?」

「...」

「另外,你为什么觉得你还是活人呢?你不是明明快死了吗?」

...无法反驳。

我明明是躺在地板上,全身血管破裂的将死之人,为何会身体完好地出现在这里,说不定自己根本就已经是鬼了。更何况,哲学上人根本就无法证明意识的连续性,又有谁能保证每晚睡着的和睁开的是同一个人呢?若是有人将你的意识剥夺后连接在电脑之上,又有谁能证明自己不是一个缸中之脑,而是活在真实的世界中呢?

「...但你看起来不像天使吧?」

也不像魔鬼就是了,这里不像天堂或者地狱的任意一种。

「你看,我知道你的所有事情,所以哪怕就是我代替你生活下去,想必也不会有人发现吧。你叫樱树巧,年龄17,身高175,早上一般吃便利店的盐饭团,中午会去买学校的面包,会一堆高中生用不到的杀人技巧,另外喜欢的女生类型是...」

「住嘴。」

企图夺舍的恶魔不在意地耸了耸肩。

「我是说这样的话谁也不会发现不是吗?这样的话,谁都不会知道你已经不存在了,某种程度上,也就等于你从一开始就不曾存在过...」

「你有没有可能,真的本就不存在呢?」

...就像在电脑里将文件复制出副本再将原件拖到回收站里清空,再将副本上的「副本」重命名删除掉一样...对于这台电脑来说根本没有区别,甚至什么都没有改变。

但是,对于那个被删除的文件呢?他被删除的事实,就真的没有发生吗?况且对于人类来说,真的就是如此吗?自己如果消失,而又眼前的这家伙来取代自己的话...

贤二,店长,神代老师,还有美柑和雪夏...有谁会察觉到吗?自己已经不在了的事实,会有什么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的东西,是能比这些更深层次,让他们能区分自己和眼前这家伙的,真正证明我存在的独一性的东西吗?

「真的在想这种事啊?」

看着巧想得出神,对方发笑道。

「那么,我先来解决你内心里的另一个问题吧。」

树上的巧...不管到底是真是假,或者是A是B,那一个巧一跃而下,他脚下的水面并没有溅起一丝水花,如同一体一般接纳了他的存在。

「...什么?」

「这里是哪里,你不好奇吗?」

「屈臣式气泡水原材料加工厂?」

「哈哈...真好笑。这里是你的心象空间。」

「心象空间?」

对方漫步走到了自己跟前,凑近了看之后才发现...确实是一模一样,本指望靠近了能露出点破绽,但没想到事实反而让人挫败。

「就是SD的内心具象化,也是SD能力的源泉。」

....一花发给自己的资料里并没有提到这个名词,然而对方却仿佛知道自己想法一般立刻作答道。

「因为对于其他SD来说,心象空间虽然存在却没有任何意义,因为本身是SD能力的具象化,绝大部分的SD其心象空间都是极端的环境:能力是操纵火焰的,那心象空间就是无穷无尽的烈焰,反之操纵冰的就是生灵绝迹的冰狱...所以就算能够感知到也没什么实际意义,更不可能让意识进入其中,仅仅只是存在而已。」

「...你真的知道我在想什么?」

「嗯哼?」

巧看向四周,听他所说倒是简单易懂,不过实际来说这景象根本看不出来,自己的SD能力到底是什么?

「但是我进来了?我进来了我的内心?」

「没错,你进来了,因为你的心象空间里有我存在。」

「哈?」

「我不可能活在那种地方吧?所以我改造了你的心象空间,让我过得好受一点。」

换而言之,这个人改造了自己的内心?听起来简直毛骨悚然。

「所以,我现在可以解答你这个问题了...」

对方指着自己那和巧一模一样的脸。

「我不是说了吗?我就是你,我是你的内心,是你的SD能力。你终于找到我了,十年...我在这里等了你十年了,樱树巧。」

SD能力...我的SD能力,在和我说话?

「我的SD能力吗?」

「你该不会以为你的能力真的就是肉体比普通人强一点吧?」

「可是为什么只有我的SD能力拥有人格?还能和我拌嘴。」

「每个SD能力都是独一无二的。」

「但显然独一无二中还有最独一无二的吧?世界上每一片雪花的形状都是独一无二的,但是正因为如此,这份特殊具备了普遍的性质,就不再特殊了。没有人会注意去看每一片雪花,但如果有一片雪花是红色的话,任何人都会觉得只有那一片是特殊的,不是吗?」

「所以你觉得,自己就是那片红色的雪花?」

「...」

对方走到了巧的面前,用手指指着巧的胸口。

「每个人都会觉得自己是特殊的,不过最好不要太自以为是了,会因此受伤的,况且实际上特殊的是我...不是你。」

「...」

这家伙...真的是自己吗?

或者说,是自己的一部分?巧看着对方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但正因此越发觉得诡异。自己的内心中存在着与自己截然不同的部分,此时此刻正站在自己的面前,但那个自己非但没有一丝亲切感,反而无比陌生。虽然长着自己的脸,但这个家伙明显知道些自己不知道的事情,而且灵魂(如果灵魂还有内在的灵魂)和自己完全不同。

...他到底是什么?是我内心里自己都察觉不到的一面吗?还是说他其实根本就不是我?那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巧感到脑子内一团乱麻,但至少现阶段能肯定的是...他还没有敌意,况且他如果真是自己的SD能力,那马上就可以去验证了。

「...我该怎么称呼你?」

「哪有自己叫自己的。」

「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我们两此时就是两个人。」

「随你怎么叫好了。」

「...辽。」

「哈?」

「叫你樱树辽好了。」

「...都说了随你便了。我会把你的,不,我的SD能力给你,你该回到那边的世界了。不用担心,这里的时间流速和外面不同,几乎是一千倍的差异,也就是说在外面你仅仅昏迷了几秒钟的时间,还来得及去救那个别扭女。」

「别扭女...」

是说雪夏吗?既然辽是我的内心,那就是说我内心是这么看她的?

不得不说...挺合适的,别扭女...噗呲...别扭女哈哈哈哈哈哈哈,不行...别再笑了。

「不过那个大个子,嘛...虽然和我不是一个系的,不能确定是什么能力,他绝对不是现阶段你能对付的。」

「那意思说出去也是死定了?」

「要想杀你的话你和我早就死了,他应该只是和你玩玩罢了。」

「玩玩?这种程度也算玩吗?」

自己可是在搏命啊。

「SD里什么样的都有,会有这类人的,况且对他来说这就是玩而已,别沮丧了。」

「好吧,我该怎么回去?」

巧环顾四周,这无边无际的世界无论从四面八方任何看去,都没有尽头,自然也没有出口,而这颗樱花树和这轮明月就是这世界唯一的中心。

「这个嘛...听说过泰勒斯吗?」

「...不记得了。」

「他是公认的哲学之父,也是古希腊乃至世界上最早的哲学家,他是最早的一元论者,认为水是万物之源,我们都是从水中来的,而最终也要变回水。」

「话说你不是我的内心吗?为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你....」

然而辽再上前一步打断了巧,两人近乎是面对面站在了一起。

「你要不要试试看?」

「什么...」

巧还没来得说完,突然被辽推了一下,整个人栽倒向地面...

「回归本源」

然而,地面却并不存在,后背并没有触碰到它而是径直坠入了水面之中。明明前一秒还站在其上,水面仅仅只有浅浅一指,但此时的巧整个人仿佛坠入了深不见底的海水中,不可抑制地向着海底落下。

「咕啊....呜...」

无数不知是不是水的液体从鼻孔和嘴中涌入,近一步从气管进入肺叶之中,巧看着水面之上的辽,因为无法呼吸而肺部传来炽热的疼痛,视线也变得模糊,恍惚之中他看见自己的左手指尖中冒出无数气泡,好似落入水中的泡腾片一般。

不只是手...无数的泡沫脱离自己的身躯飞向水面,自己的全身都在飞速瓦解,这种不可思议的感觉并不让人痛苦,反而让人感到舒适,如同靠在母亲怀中的婴儿,不自觉间便闭上了双眼,脑海中回想着我的最后一个念头:

以后再也不喝苏打水了。

我大致是要死了。

浑身的筋骨断了不知道多少根,内脏出血想必也是不计其数,然而最要命的是卡在脖颈处的那只手简直就像液压机床一般传来无法抗拒的力量。对方没有扭断自己的脖子,并非做不到,而是他的手指只压迫到了恰到好处给气管留有一丝余地的地步。

他是在玩弄我吗...只需要一个念头,自己的气管就会如同塑料吸管一般被折断,到现在为止还不下手,仅仅是因为我的生与死是他作为胜者的自由而已。

小时候父亲就跟我说过,北河流作为天下第一的刀法,寄托在刀上的信念同样是举世无双,若是有一天真的要死在战场上,也不能让这份信念蒙尘。

那时候的我只是一味听着,我没有觉悟,我也只是为了我所尊敬的父亲在挥刀。可那也没关系,因为如今已经不再需要真正挥舞这把薙刀,必然不会有那么一天...这么想的我还是太天真了。

觉醒了SD,遇到了店长,我开始重新挥舞起这把刀,我只是在做我自己想做的事情...我不想要无辜的人死去,想要拿起刀站在拿不起刀的人面前,想要摆脱那个总是输的自己,想要超越那个还一次都未曾超越,却再也无法超越的人...

这样的信念...终究要在这里停止了,不管蒙尘与否,对于已经要灭绝的北河流来说,应该也不重要了...

「...不行了吗?」

肌肉男在看着那家伙...他一开始还在试图起身,还不自量力地喊着我的名字,不过现在已经彻底没了动静。

他挣扎的样子并不好看,不过可以的话...就继续多挣扎一会儿啊...

无论用多么丑陋的方式,用多么难看的样子,不要在这里死去啊...

别死在我的面前,别死在我之前,我不想...再有人在我面前死去了...

「...哭了啊。」

肌肉男似乎注意到我了,我不想承认,可我现在没法说话。

「啧,女人真是麻烦,就到此为止吧。」

啊,就到此为止吧,没有办法带着平静的心情,所以我闭上了眼睛来挽回最后的体面。

「嗡嗡嗡...」

「嗯?」

这不是幻听,周遭确实传来了奇妙的声音,低沉而又开始地回荡着。

「嗡嗡嗡...」

这声音仿佛是病毒一样在传染,从周边一直扩散开来,本来似乎只有几处,却像是引起了共鸣一般...四面八方都开始发出这让人不安的声音。

「嘭!」

与之前此起彼伏不绝于耳的声音不同,一声炸响轰然响起。霎时间四面八方的楼房的窗户全部炸裂!刚才就是这些窗户的震动发出的声音,然而不仅如此...

「轰!!!!」

从黑夜之中,一道银色的天河径直坠落,宛如联通天际与地面的桥梁,此刻这座桥径直砸向了肌肉男。肌肉男将雪夏扔了出去,摆出双手挡向那银河,但饶是肌肉男的庞大身躯,也顷刻间就被这无边无际的银河给埋葬了。

「咳咳!这是...什...」

「这是...金石塔。」

出乎意料的回答。

「金石塔,前段时间修建的地标建筑,你应该知道才对吧?它整个外楼梯都是玻璃材质的,所以平时简直是个光污染源...你看吧。」

巧指向那个方向,原先的金石塔的整个外壁...全部没有了,那些外墙系数化为锋利的玻璃碎刃,都射到了这个肌肉男身上。

此时的巧浑身都浸满了自己的鲜血,简直就连站立起来都是奇迹,可他身上散发着的淡灰色光芒和那熟悉的气息...不会错的,这个就是...

「所以...这就是...你的...」

「啊...似乎是的,这就是我的SD能力,控制玻璃,也就是二氧化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