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子彈離開槍口,就必定會射殺目標。」
死神的話語在兩人耳邊迴響,如同山中老人的鐘聲回蕩在有罪之人的耳邊。
「...啊...」
美柑似乎保持着一如既往地鈍感,遲遲才反應過來。她僵硬地低下自己的脖子,如同一具喪失了軟組織的白骨,一段段地移動着頭顱看向自己的手。
那隻劇烈顫抖着的手臂彷彿下一刻就會散架,四分五裂掉落在地上,可詭異的是無論如何晃動,手中那冰冷的槍口卻紋絲不動地指向了巧的胸口。
彷彿是美柑自己懷着堅定的信念...要奪取巧的性命一般。
「不要!」
手槍跌落在桌子上,發出清脆的響聲。美柑再也無法保持平靜,抱住頭在桌子上放聲痛哭了起來。
「不能消極遊戲...你們必須要進行這個遊戲。只有在遊戲的參與者開出八槍后,這個空間才會解除,你們才能回到現實世界...這是這個世界的法則。」
死神的聲音毫不憐憫地傳來。
該怎麼辦?可以考慮拖延時間嗎?或許這個時候,店長、雪夏以及一花小姐可能已經察覺到我消失了,開始找尋我的下落了。依靠一花小姐賽博人的能力,在西都樂園這種到處充滿了電子設備的地方,找到我的下落應該很容易吧...
巧雙手嵌入自己的頭皮,絞盡腦汁思考着。
但是...我不知道自在鬼屋昏迷過後,到現在已經過了多久。如果僅僅只是一兩小時,店長他們應該根本不會發覺才對,況且...
巧看向漂浮在空中的死神,死神也察覺到了目光,兜帽下被黑霧籠罩的臉龐轉了過來。
「你不會想對我開槍吧?我說過,規則是你們「參與者」開槍,對我的開槍是明確的違規行為...是毫無意義的。」
況且在這個空間里...時間的流速和外面世界真的是對等的嗎?而且店長他們真的能闖入這個空間嗎?
無法確定...不確定因素太多了...到底該怎麼辦?
「櫻樹同學。」
「...哎?」
櫻樹...同學?巧看向對面的美柑。她那布滿淚痕的臉上,卻浮現出了巧從未見過的表情..那是巧以為絕對和美柑無緣的表情...冷漠的表情。
「我不想死,所以...麻煩你去死吧。」
在巧急劇放大的瞳孔里,美柑的手緩慢抬起...
「叮!」
擊錘發出了無比清晰的輕響,從巧手裡開出的是一發空槍...不知是幸運還是不幸。
一發...還有七發。
美柑的手並沒有來得及舉起來,而巧卻已經先於她開槍了。這種西部牛仔式的快槍對決來一百次巧也不會輸給美柑一次。因為巧的手已經與着塊金屬肌膚相親了十年,幾乎長在了一起,這是巧作為鬼金組的人形兵器的自覺。
然而,美柑並沒有把槍繼續舉起來,巧也沒有繼續開槍。
「...你到底,想幹什麼?」
「謝謝你剛剛,衝過來保護我。」
「是說之前為你擋鐮刀那次嗎?」
「所以我讓你先了。櫻樹同學,我們兩個...一定會有個人死的。」
「還有九分之一的概率!我們兩都能活下來!」
美柑勉強地擠出一個敷衍的笑容。
「不...我們兩一定會有個人死的,不要小瞧女孩子直覺,可是相當準的。」
美柑舉起了右手。
「雖然我希望...那個人是你。」
「叮!」
兩發...還有六發。
「但我還是要開槍的...我們輪流來吧,誰活下來或者死掉...都不要有怨言。」
美柑放下右手,轉頭看向死神。
「死神先生,我希望我和櫻樹巧手中的兩把槍只能輪流開槍...你可以把這項也加進規則里嗎?」
「為什麼?」
「因為我害怕他連續開槍把我打死。」
「但這本來就是規則允許的,如果他想這麼做,他現在就已經把你打死了。」
美柑又看向巧。
「那麼你要這麼做嗎?櫻樹同學。只需要一口氣將扳機扣到底,就能鎖定結局了?」
「是啊...你說的沒錯。」
但你也可以這樣做的,不是嗎?或者說在巧的腦海里,就應該是兩個人在開始的一瞬間,就向著對方猛扣扳機,祈禱自己那顆沉睡於轉輪中的子彈,先於對方迸發出火藥的味道,然後抵達另一個人的心臟。
所以,有什麼必要做這些毫無意義的事呢?根本無需言語,僅僅只有最簡單最醜惡的求生本能以及弱肉強食的叢林法則才對。所以快點向我扣動扳機吧,東條美柑!因為只有這樣,才能讓我...也把自己手中的槍指向你。
然後,讓我連思考都來不及就先殺掉你,才能讓我活下去。
「...但我們還是輪流來吧。」
美柑笑着點了點頭。
「直到最後我們都沒有撕破臉皮互相憎恨,真是太好了。那麼,輪到你了櫻樹同學,向我開槍吧。」
巧舉起了右手。
「叮!」
空槍,三發...還有五發。
「...該我了呢。」
空槍,四發...還有四發。
「已經過半了嗎?」
但這也意味着...每一槍的概率都在不斷提高着。
「向我開槍吧...我一直都準備好了的。」
空槍,五發...還有三發。
美柑舉起了右手。
「巧君,看着我的眼睛...只是一瞬間的事情。」
空槍,六發...還有兩發。
「很遺憾呢...」
「你能這麼想,我真的很高興哦。」
在今天之前,巧完全想象不到站在眼前的美柑的這副面孔,她的心智遠遠超出了自己想象的堅強...她明明只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女高中生,並不是自己那樣混跡於黑色地帶的人,但她此刻的強悍完全不遜色於自己。
「請向我開槍吧...就像我向你開槍時那樣一樣。」
這一槍的概率是三分之一。
三分之一的概率而已,她一定不會如此不幸,而如果她確實並非如此不幸,那我應該也可以活下來吧?
...我根本無法這麼騙自己。
就算我們真的都活了下來,死神也按照約定解開了這個空間...我們還能若無其事地繼續在遊樂園裡坐着木馬和飛車,在周一的早晨互相打招呼嗎?就算我們已經對彼此扣動了扳機,就算在心裡我絕不否認自己想過,我希望東條美柑要是就這麼死掉就好了...
「我也...這麼想過。」
「哎...」
美柑突然開口。
「要是這一槍...就是那一槍就好了。你會因此恨我嗎?」
根本無法否認...對自己開槍的人,怎麼會不恨呢?
「...那就好,所以這次也一邊這麼想着,一邊對我扣下扳機吧?」
巧閉上了眼睛,按動了扳機。
「叮!」
...僅僅只剩下最後一槍了。
美柑看着自己手中握住的槍,那裡面還有一顆子彈,三分之一的概率...它會奪走一個人的性命。
「準備好了嗎?櫻樹同學。」
「...開槍就是了。」
「不要有怨言哦...想着要是一開始就搶先開完六槍就好了,這樣去死的話...我會很傷心的。因為如果櫻樹同學真的那麼做的話...我想我根本就沒機會活下來呢,為什麼不這樣做呢?」
為什麼呢?
我明明就不想死,自己死後的這個世界根本一點意義都沒有,自己明明是這樣想的。
「我不知道。」
「...是嗎?明明有着能活下去的方法,卻不會去選擇,作為獵手心甘情願地和獵物坐下來公平競爭,小巧真是個笨蛋呢。」
「我和你之間不是獵物和獵手的關係吧?」
「...總之,我要開槍了。」
「動手吧。」
巧決定不閉上雙眼,親眼看着自己的結局。
美柑舉起了手中的槍...
「...你幹什麼?」
美柑瞄準的,是自己的頭顱。
「喂!喂!你在幹什麼!」
「我也不是...那麼情願這麼做的哦。」
「因為如果要是在這之前,就決定了誰生誰死的話,那我也會恬不知恥地活下去哦...很卑鄙吧?明明小巧是從鐮刀下保護了我的人,我卻打算自顧自地活下去,甚至希望巧要是死掉就好了...我是個卑劣的女人呢。」
「才不是呢!」
因為我也是一樣的!我也希望自己能活下來!發自內心地覺得,要是死的是你不是我就好了!所以你根本就沒做錯什麼!
「所以...至少最後這一次,由我來代替你吧。」
「別這樣!美柑!喂!」
巧試着抬手舉起自己手中的槍,卻發現自己的手被一團黑霧死死地包裹,無法抬起。
「你們只能輪流開槍,這是你們二人同意的規則。」
死神傳來聲音。
「那她向著自己開槍!等等...」
「沒錯...這個是可以允許的。」
巧這才明白,原來美柑她...一開始就決定好了。
「小巧。」
美柑再次露出了巧熟悉的笑容。
「若是這次我們都能活下來...你能原諒我嗎?不要和我絕交,和我繼續當朋友吧。」
巧努力壓抑住久違的衝動,那是不知多久都沒有過,彷彿以為不會再有的淚水試圖奪眶而出。
「我根本...沒什麼能原諒你的啊...」
「還有,如果能活下來的話,我還有話想告訴你。」
美柑繼續說著。
「如果我們能活下來我再告訴你...我想僅憑我的心意,得到你最真實的回應,可以嗎?」
「那就向我開槍啊!不要做這種自作主張的事!」
「小巧...看着我的眼睛...」
巧用雙手抹去了臉龐的淚痕,努力抬起頭,看着對面的美柑。那漂亮的臉龐也早已被淚水打濕,糊掉的妝容下她依然給出了一個美麗的笑容。
「我們都會沒事的,對吧?」
「...沒錯,會沒事的。」
這僅僅是三分之一而已,在八槍開始之前,僅僅有九分之一的概率能得到最後的結局。現在兩人已經足夠幸運,走到了最後一步...
所以神啊!一定要讓這份幸運保持到最後!從來不相信神的巧發自內心地祈禱着。
「小巧...抱歉,最後再說一句...」
「謝謝你。」
一如既往地,扳機那聲清脆的扣響從對面傳出。
然而...這次卻遠不是如此而已。
一瞬間被拉長到了極致,巧清晰地感覺到了這一槍與之前的所有有着決定性的不同。火藥迸發的味道充斥着整個大腦,從身後拋出的彈殼同時也代表着槍口正欲噴發的火光,在這最後極致濃縮了時間的畫面中,唯一靜止不動的就是美柑那滿是淚痕的笑容。
而這一刻,也將註定成為巧一生無法忘懷的永恆。
「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