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一次都沒有想過死後的事情,但我確實試圖想象過死亡的感覺。

或許是一陣前所未有的劇痛直接直接湧入大腦將意識衝散,如同一瞬間被高於額定值數倍的電流燒毀的電路板。

又或許是如同鈍刀入肉一般的、緩慢而又持久的痛苦,在彷彿永不停歇的痛苦中喪失求生的慾望最後只想要以死為解脫。

但是,果然還是不行。

無論是哪種猜測,我都無法滿意。在這個世界上不存在體驗過死而又留存於世的痕迹,而我用以作出判斷的素材也來自於這個沒有「死亡」的世界。所以無論如何都不可能知道他是什麼,所以只有在真正來臨的時候,我這無聊的好奇心才能夠被滿足吧。

只是我沒想到這一刻來得這麼快,至少我以為得再晚上半個世紀呢。

「芷!芷!芷!」

這個感覺,就是和活着沒什麼區別。

後背上傳來的力道支撐着自己的上半身離開地面,自己的身體雖然疼痛不已,但從另一個角度來講這也說明它們還有着知覺,呼吸短促而又讓喉嚨乾咳,想要說話都無比困難,這都是因為自己已經筋疲力竭了。

自己還活着,芷的大腦終於做出了這個判斷,然後上眼瞼緩慢而遲鈍地向上拉開,睜開了雙眼。

眼前依然是剛剛那個教室,而面前那個文學少女模樣的眼鏡女孩在對視到自己的目光的一瞬間,充滿淚光的雙眼中閃出掩蓋不住的喜悅,將自己用力摟在了懷裡。

「芷!太好了!太好了!你還活着啊!你還活着嗚嗚嗚...」

樹花一邊說一邊泣不成聲,摟着自己的雙手太過用力,以至於已經脆弱不堪的身體都開始發出了悲鳴。

「樹花...」

「翔哥收到你的短信后問我知不知道你去哪了...我就想到,你之前問我校舍這邊的事,我們兩就往這裡趕,在外面看到了佐藤的屍體還有你的運動服...我們還以為...」

樹花說到這裡,又忍不住哭了起來。

「...你做的很棒了,芷。」

聽到他說話,芷才看到那個人的背影。根本無需去確認什麼,在這個關頭出現在自己面前的人,一定是那個笨蛋。

「很出色的計謀,也很堅強地堅持到了最後。但是下次,要把地點也說清楚哦。」

沒有責罵,沒有對着自己發火,他一如既往地擺出對自己任性的無條件縱容。

「笨...蛋...要你...管...」

明明自己都要哭了,說話也這麼拼盡全力,但自己說出口的依然是這種話...真覺得自己沒出息。

「...混賬!這麼急着送死嗎!」

從教室的另一角中的桌椅堆里站起來,島田已經滿身是血了,他剛剛似乎是被翔撞飛出去了。

「...樹花,麻煩把芷帶到外面去躲起來。」

樹花用袖管擦了擦眼淚后重重地點頭,扶起芷的身體往門外走去。

「本來我也不打算留你活口!不過原計劃是把芷先抓起來之後再找機會幹掉你,把你的頭顱扔到她面前讓她死心!你倒是急着先死在她面前是嗎?」

「我不會死在她面前的。」

翔撐開雙手。

「我也好,她也好,都不會在這裡結束的。要結束的是你,島田,你噁心而又下作的一生到這裡就該結束了。」

「哥!」

芷在離開教室前,對着翔用盡氣力喊道。

「為了我,再一次地燃燒吧!」

「嘭!」

彷彿為了回應這句話,一瞬間的熱浪從翔身上炸開,兩團火焰在翔的手掌中熊熊的燃燒着。原本籠罩在整棟樓的黑暗蕩然無存,在這份火光的照耀下,黑夜也變得如同白晝般耀眼明亮。

「嗚嗚....」

島田發出了不能自以的悲鳴,身為狼的本性讓他無法自制地恐懼着火焰與光明。對面身上的光芒與熱量彷彿還沒有觸碰,就讓自己渾身的毛髮都要點着了一般...

翔沒有看已經嚇破了膽的對手,而是回頭看向略微獃滯的樹花和含着淚光的芷,微笑着說道。

「為了你,無論幾次,我都可以燃燒自己的生命。」

距離這件事過去已經一周了。

早前失蹤的山田和磯貝等人,終於在這周還是因為長時間的曠課被當作失蹤人口上報警局,不過警方目前的搜索依然沒取得任何進展。

這個消息傳到學校的瞬間,老校舍的鬼怪傳聞短短半天內達到了新的巔峰。就在無數人準備結伴前往的時候,又傳來的新消息瞬間跌破了所有人的眼鏡。

老校舍因為年久失修,在周末的夜晚自燃起火被燒了個一乾二淨。

引用樹花當時發出的感嘆:

「人類真是犯賤的生物啊...當一個地方被傳聞成似有似無般有鬼怪的時候,人們就不要命似地蜂擁而至想要證明自己的膽量,滿足自己獵奇的好奇心,彷彿真的希望去那裡看到鬼一樣。 」

「但如果這個論證被不斷地強調,越來越多的人對那裡有鬼這件事變得深信不疑的時候,恐懼就開始佔了上風,人人都對這個地方緘口不言了。」

一定是那裡的鬼怪和怨恨積累太深,招來了地獄的鬼火。這種一聽就很扯淡的觀點,此刻在這座校園卻變得任誰都不敢反駁,那座被焚燒過的廢棄校舍,之後也就成了白天都方圓十里無人問津的,真正的鬼地。

但這些,都與我無關了。

「...一定要我喂嗎?」

「有什麼辦法...人家是病患嘛...」

翔扶着額頭,最後也只能妥協。

「那...張嘴?啊...」

「啊...嗚!好燙啊!要先給我吹一下啊笨蛋!」

翔和芷此時在西都市市立中心醫院的住院病房裡,任性的妹妹躺在病床上對着早熟的哥哥盡情地撒着嬌。

芷在那晚后就被樹花先行送到了這裡的醫院,雖然醫生判斷全身上下有無數的外傷需要縫合以及多處骨折,但比起治療的過程,向醫生解釋為什麼會受傷反而讓兩兄妹花了更長的時間。

芷的恢復力十分驚人,康復過程異常地迅速。醫生在前天檢查的時候就目瞪口呆地表示,雖然覺得不可思議,但已經可以出院了。然而賴在病床上不走的反而是病人自己,說著自己這裡不舒服那裡沒痊癒,抓着哥哥的手臂不停撒着嬌要留院觀察。

「對...對不起...」

被呵斥了的翔似乎真的有點低落,趕緊將重新舀了一勺粥,放在嘴邊猛吹了幾口。

「啊...」

「啊...唔。」

芷這次終於將含在嘴裡的粥吞了下去。

「...怎麼樣?」

芷紅着臉別過眼睛。

「還...不錯啦...再來一勺...」

「啊...」

芷對着伸過來的勺子張開嘴...

「啪嚓!」

突如其來的相機聲讓芷的身子一僵,整個人從床上彈了起來,翔也差點將手中的碗丟了出去。

「真是關係要好的一對兄妹啊!」

站在病房門口的樹花搖晃着永遠不離手的智能手機,笑眯眯地看着病房裡的兄妹二人。

「我來看你啰小芷!給你買了你最喜歡的巧克力伽納徹哦!」

樹花晃了晃提在左手的塑料袋。

「乾乾乾乾什麼啊!刪掉啊樹花!!」

芷經過上次的事,已經對智能相機有PTSD了,嚇得說話也結巴了起來。

「嗯...這麼不喜歡被拍下來?那也可以刪掉哦...只是有點可惜哦,因為這張照片拍得很好啊。」

說完樹花走到翔的身邊將手機遞了過去。

「...我沒什麼意見。」

翔看完后也少有地害羞了起來,將手機遞了回去。

「小芷覺得呢?」

照片上的翔臉色僵硬而又小心翼翼地吹着勺子里的粥,笨拙而又謹慎的樣子莫名地讓人想笑,而自己卻少有地閉着眼睛溫順地張開嘴,彷彿等着餵食的小貓一樣。

「...趕緊刪了啦!」

「哎~!真可惜!」

樹花一邊抱怨着,一邊準備調出照片...

「叮!」

上方突然彈出的新的短信...

「...先發給我一張。」

房間突然安靜了一瞬。

「噗!」

樹花突然忍不住捂着嘴笑了起來。

「幹嘛啊!」

「哈哈哈哈!沒什麼...沒什麼...只是覺得你們兩兄妹都好可愛啊!哈哈哈哈!」

芷和翔異口同聲地喊道。

「才沒有!」

「哦?」

樹花清了清嗓子,故意壓低了聲音。

「為了你,無論幾次,我都可以燃燒自己的生命....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好深情的告白啊哈哈哈哈!!」

兄妹兩頓時一起紅透了臉,彷彿肉眼可見的熱氣從臉龐蒸騰而出。

「...不過,還是很帥的哦。我都要迷上你了啊,翔哥!不如把你哥哥讓給我吧小芷!」

「才不要!」

芷盯着紅透的臉硬逞能,卻又看到翔也害羞地低着頭。

「你臉紅什麼啊混蛋!」

抄起床頭櫃旁水果籃中的李子,扔向了翔的頭。

「啊!好痛!芷你又無理取鬧!」

「誰叫你對着樹花臉紅的!不准你胡思亂想!」

病房裡的兄妹二人又一如既往地打鬧了起來,如同往常的每一天一樣。

永遠不停止地爭吵,永遠不停止地和好,永遠不停止地互相對着他人抱怨彼此,永遠不停止地不遠表露在乎着彼此。

只不過是兩個不懂愛的孩子,帶着些許膽怯,又帶着些許期許,不斷試探地伸着手,因為自己的笨拙傷害到了彼此,但最終確實地觸摸到了彼此的內心。

「真是關係要好的一對兄妹啊。」

樹花由衷地這麼覺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