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录下片刻的想法,然后写出做作的句子,其实是很幼稚的。

就好像脑海里有一本绘图册,但是里面的细节太多了。更像是一幅油画,描述不出,只有站在面前,身临其境,才能看到油彩的纹理,精细的笔触,以及里面的故事。如果非要向对方描述的话,我恐怕得再长几张嘴,才能不会跟八岁小孩一样说话的时候手舞足蹈。

火车站与少女

前阵日子梦到火车站和少女。当然了,我从来都记不得梦是从哪里开始的,梦里出现的我身于火车站大门口的验票处。没有白炽灯的光线,但是一切都很清晰,我看到一位背对着我的黑发少女。出于本能,我想呼出她的名字,但是该死的大脑就像有裂纹的眼镜,破裂的部分就算一直注视着也是模糊的。她手上拿着掌机,玩的游戏我已经不记得了,不过可能是我想引起她注意的原因吧。

火车站的大厅,穹顶是完全透光的玻璃,太阳光像细碎的金沙,泼洒在土气的瓷砖上。大概是纽约中央车站和家乡高铁站的结合体吧,有些古典,又有些千篇一律,不会回忆起自己以前在这里做过什么。一圈贴着墙的售票机有巨人那么高,小朋友得踮起脚才能摸到出票口。原来大厅除了我,还有一对母女站在售票机前,摸索着现代机器的演算方式。

身躯被灌满空气,我被梦安置到了月台。这里是夕阳色的,有些清冷,但还好有暖阳。地上列车永远是我最爱的交通工具,每天接近傍晚的夕阳都会光临每一个车厢,我就会被淹没在金黄色的威士忌里,有些让人恍惚。冬日的下午应该是夕阳列车的限定款,我宁愿在这里倒下。

又遇见那位黑发少女了,她坐在橄榄绿的车座上,转过头来,友善地问我:“要到哪里去呀?”

“你呢?”我手握着扶杆,盯着列车外往海平面下沉的夕阳问道。其实这种感觉很奇特,我可能是认定了这是灵魂之间的对话,尽管声带想方设法地去震动,我还是听不见我的声音。

“我不知道,”她象征性地耸了下肩,从书包里掏出掌机,“我从来没来过这里诶,坐到下一站吧。”

听起来有些变态,但其实我是喜欢站在人满为患的列车车厢里,观察各种人。上海夏季的地铁,不管我起的多早,地铁站总是人满为患。每次清晨经过陆家嘴,大批人像是逃离地狱一样从车厢里喷涌出,寂寞便从站台上趁虚而入,填满了车厢,下午则反之。在这规则世界里,地铁载满了各种不规则的人类。尽管大家有不同的终点,我都在这长22米,宽3米的车厢中与各种人连接在了一起。但是这里的车厢只有我和她,对话结束之后的沉默我反倒很享受,因为她大概也是第二世界的探索者,期待着更多新奇的相遇,而不是一个17岁平平无奇的高中生。

梦应该会突然结束,毕竟我还没看到我的尽头。

水族馆

有些时候感觉很惭愧,我只去过几次水族馆,但在拥挤这一方面水族馆还是很梦幻的。

从水缸里折射出的微弱蓝光,能看清周边人的脸就已经算是耀眼了。站在昏暗的走道里,相同波长的光把每样物品染上了海蓝色。它的强度还不够穿透我的身体,那这样想吸血鬼的身体还是挺脆弱的。光线太暗了,我实在是看不清地毯的颜色,不仅它的颜色被吞噬了,我走路的声音也只留下了如细丝般的毛绒摩擦声。冷气从脚踝拂过,我放慢了脚步,想仔细观察这些海洋生物。我看着身边的鱼游过,也期待着某人也能像它们一样,用无神的眼睛四处张望,游向八秒以前经过的水域。如果说水族馆的周末有地狱那么拥挤的话,工作日的水族馆就是耶稣第二次降临之后的人间,空无一人。不过有些人还是比较好的,老旧的水族馆需要新鲜呼出的二氧化碳,这样它就知道自己还没被遗弃。

声音先传入耳中,转头之前我就已经知道是她了。果然嘛,水族馆有人还是不错的。虽然不能责怪弗洛伊德,我在梦里只能从远处看着她和她的家人。

在学校中,我只有每节英语课才能见到她。起初我是被她的面庞所吸引,不过大概所有的相遇都是这样的,我每天就这样在空闲的时候瞥她一眼,却在和她讲话的时候满脸通红,心跳加速。她身上的书生气吸引着我,在学习了不起的盖茨比的时候,她提到了盖茨比家富丽堂皇的图书馆,脸上满是欢喜,我的视线不由衷地停在她眼眸,果不其然,闪烁着光。不过盖茨比从来没有读过他的藏书,我希望她在自己的世界里能早点翻到我。我多期盼着能有一天跟她说上话,聊聊我们喜欢的书。

幸然今天是工作日,我不用越过一簇纯黑的面庞看她。梦里捏造的妹妹和她站在一起,大概是想象力的贫瘠,她们出奇的相似。尽管相隔数米,我依旧感觉自己在远处眺望她。水族馆特有的冷气拂过我的脸颊,是风之女神从空调机箱带来的眷顾,使我的脸涨红。我想举起手,上前跟她搭话,但是碍于情面,我只让嘴唇稍微动了动。

梦都是很短暂的,身陷其中时就像把糖浆灌入沙漏里。

森林

藤蔓向往阳光而爬上墙,松树也不留余力地向上生长,于是杂草只能缩成一团,偷窃它们拼命换来的养分。太阳还算温柔,给予了松软泥土一些阳光,喂饱了甲虫们。

这个小房间就和我一样,出现在了这普通森林之中。破裂残缺的斜顶天花板让更多的阳光倾泻进房间,我的眼睛被刺地生疼。墙壁也被摧毁地只剩半米高,但是房间里左右靠墙的两张床完好无损,中间的柜子上摆着我的绘画本。藤蔓原来也喜欢工业化时代出生的暖气片,我已经看不到铁片的白漆了。房间的门口旁摆着一个斑驳陆离的梳妆台,镜子也明摆着不让我看到我狼狈的模样。我一脚踩到深棕色的地板,它发出无力的惨叫,让我以为被清漆淹没的原木死而复生了。

除了松树闹出的婆娑声,微微伏倒的汗毛暗示着我冬天的到来。正午的太阳盯着容易恍惚,我怎么努力也不能从房间里出去,虽然墙壁已支离破碎。

房间周围的空地长满了结满形似圣女果的树丛,伸手就能够到的长度让我享受着世界上唯一免费的午餐。味道已经回忆不起来了,我也不可能在这里久留。这里没有时间的概念,阳光一直陪伴着我,提醒我是第二世界的闯入者。

记忆是逐渐恢复的,大脑为了满足我的好奇心,邀请到了房间的主人。

他穿着一套黑色西装,油亮的皮鞋踩断了地上的树枝,与拿指甲刮黑板一样瘆人。他清了清喉咙,发现并没有痰可以吐,于是开口说道:“怎么又有一个!”

我放下手中的果子,心中的疑惑开始蚕食我的大脑,虽然不是很想问这个看上去很不靠谱的人,我还是提问了:“为什么我出不去?”

他笑而不语,走上前来,不知为何他的手能伸进房间,拿走了左边的床的枕头,用手背拍了拍,歪着头对我说:“再见哦。”

一切都在塌陷,我下沉进土壤,看见一个又一个穿着学生制服的尸体,腹部的裂口生出了根,把周围的土壤染上猩红色。我瞅见了腐烂的圣女果,是他们的肉体吗?黑暗和腥臭味把我包围,我逐渐失去知觉。

这么想很邪恶,不过梦也不会给我答案。

我杀了一只猫

像老鼠一样身型的猫从我面前经过,浑身湿漉,灰黑色的毛粘在一起,脚底纯白的毛让我意识到是邻居的猫。我用手指轻抚它,想把它毛发上的水滴撇去。它越缩越小,缩进突然出现的浅绿色的塑料壳里,被自己身上的水渍淹死了,肋骨清晰可见。我慌乱地逃离我的房间,把错误留在原地。

我把梦看作预兆,但是人也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