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我就知道后面还有故事。”路遐一脸胸有成竹地说着,转过头,却发现孙正被呛得满脸通红。

“好像,真的起火了一样……”孙正尴尬地捂着嘴直起身来。

路遐心想你还要不肯面对现实到什么时候,一边也用手捂着口鼻,说:“你有没有想过,最开始刘群芳听到的那个婴儿,是活的?”

“什么?!”孙正叫了起来,又突然一顿,马上说,“当然是活的,不然还能是什么?”

路遐忍住笑,把记录向前面翻了几页,推到还在咳个不停的孙正面前,“一开始被几个护士讲的故事忽悠了,反而把一件很简单的事看复杂了。”

孙正抬起头来看着他,好像在等着他的答案。

路遐闷闷的声音从指缝里透出来,继续道:“假设这么一个故事,一个从很遥远的乡下来的姑娘,到了城市,从来没见过世面的她,一下子被迷得晕头转向,成天被人嘲笑,被人看不起,恨不得忘了自己的出身,隐藏自己的身份,要假装过一个体面城市人的生活。”

孙正点点头,示意他继续。

“可是,这个姑娘在老家结了婚,生了孩子,丈夫在家里种地,自己也跑出来工作,孩子丢给家里老母亲照顾。这个姑娘似乎下了决心要重新开始人生,好长时间不和家里联系,结果丈夫病死了也不知道,老母亲无依无靠,带着外孙女跋山涉水地到城里来投奔女儿。”

孙正明白了他的意思,说:“所以,这个李婷在门口遇见的大妈就是这个女人的老母亲带着她的外孙女?”

路遐苦笑着摇头:“这个时候遇见的,恐怕已经不是本人了吧……是什么,我也不知道。”

孙正扬起眉,好像在等他做出更合理的解释。

路遐移开目光咳了一声,又转回话题:“总之,这个姑娘被突然出现的老母亲和还是个婴儿的女儿吓坏了。她苦心塑造的形象就要被她们的出现给完全破坏了,她又会再一次成为嘲笑的对象了。而且她在这里一个区区清洁工,哪儿能找到住处给母亲和孩子呢,于是,她偷偷把母亲和孩子安排住在了医院里面。”

孙正睁大了眼睛,似乎恍然大悟:“你是说,她瞒着别人,让母亲和孩子到了晚上就到四楼的中医室去睡?不,那时还是普通内科,也就是说还有检验病人用的诊断床。”

路遐投去一个赞同的目光,又继续说:“四楼内科室提供了住宿,母亲和孩子晚上还能到女厕所洗澡。但是这个无比虚荣的女人每天都过得心惊胆战,因为医院里渐渐传出了医院里传出了四楼夜晚有婴儿哭声的传言……”

“所以说,之前四楼女厕所有水声是因为她母亲和她孩子可能在洗澡,或者洗衣服,这样说来,晚上女厕所听到婴儿的哭声也是正常的,因为她的孩子就在那儿。”孙正接道。

“而这天晚上,刘群芳去四楼上厕所,就正好又听到了那个婴儿的哭声,吓得回了护士站,也同时吓坏了那个女人,所以当晚她的反应比刘群芳还大。”

“等一下,”孙正打断路遐,“有没有可能,这个刘群芳那天晚上发现了事情的真相,只是没有在记录里面写出来?”

“你是说,她在维护这个女人?”路遐看他一眼,又笑了,“这样的女人根本就不值得任何人为她撒谎!当天晚上老母亲可能碰到了什么不太会用的电器,电路又老化起火,这个狠毒的女人大概想着正好一了百了,狠心把门锁上,让孩子和老母亲活活烧死在里面!”

孙正皱着眉头听他讲完最后一段,质疑地问:“你怎么就确定是她把母亲和孩子困在里面,那孩子的尸体呢?她又去哪儿了?”

路遐环视一周,带着十分不容置疑的语气,对着孙正说:“我们被困在这里,就是最好的证据。”

“你真的觉得是陈娟故意不开门让她们被烧死在里面吗?”孙正却还有些疑问。

“是的。陈娟这样本来就没有什么文化又虚荣的女人很容易迷失自我,女人的心有时可以狠毒得惊天动地。”路遐的脸也似乎被烧得红光光的。

“难道狠毒得可以烧死自己的母亲和孩子?”孙正还在争论,“即使她迷失了自我,但你难道不相信人心总是向善的?”

路遐扬起嘴角:“即使她没有过这样的想法,但趁着大火,她也可能产生一瞬间的邪念……”

孙正没有继续为陈娟辩论,只看了路遐一眼,好像在反问,是吗?

路遐却没有停止解释:“至于孩子和那个女人本人……我想,大概,也是入穴了吧。而抬出来的那句尸体,就是被她活活烧死的母亲。困在这个穴里,永远面对着黑暗,永远也走不出去,就是她最好的惩罚。”

孙正突然对“永远的黑暗,永远也走不出去”这个想法感到了一丝恐惧。他始终没有真正意识到自己的处境,自己也会有永远走不出去的一天,在这样炙热的环境下,心忽然凉了一凉,怔怔地看着路遐问:“困在这里的人,都是应该受到惩罚的人吗?”

路遐一愣,马上说:“当然不是,也有很多偶然的,你看在这个医院每天其实都在上演着过去发生的事情,消失在这个医院里的人其实也每天都在医院来回走动着,重复着消失前的动作,就好像两个平行世界,大多数时候根本不会发现,只有气场突然改变,在某个时刻和你相吻合,才会遇见,即使已经入了穴,也不一定会遇见每一件发生过的事。就像李婷和刘群芳后来在医院又遇见了那场大火的再现,也是偶然的。”

孙正却似乎陷入了沉思,眼里一向坚定不移的光芒逐渐暗淡下去。

路遐没法假装看不见,接受现实,拼命挣扎,最后绝望,这是人在黑暗的绝境中最常见的心理反应,如果孙正真正意识到现实,开始绝望,那么他们可能就永远走不出去了。他只好故意大声咳嗽两声,吸引孙正的注意,然后尽力提高音量,说:“但是,正是她们后来这次事件,让我们有了逃出去的机会。”

孙正抬起头来看着他,满脸已经烧得通红,路遐从他身上仿佛也看到了自己现在狼狈的状态,却不得不继续保持十分的精力,说:“我们还有机会。你看这个记录:她们到了四楼,马玉进了女厕所,却再也没有出来。这个时候出来的,不是马玉,而是大火当晚事件的一个重演。”

……

滴答,滴答。

好像那个湿漉漉的人滴着水在向我们走来。

……

婴儿在笑。

面前不见五指的黑暗里,滴答滴答的水声,还有咯咯的稚嫩的笑声。

……

“你看,这个时候,是那个大妈洗完澡,带着那个孩子从厕所里出来,孩子可能被大妈逗乐了,所以在咯咯的笑。”说完,路遐又带点安慰的语气看着孙正,“这么解释,是不是觉得没那么恐怖了?”

孙正瞪他一眼:“只有你才会觉得这种故事恐怖!”

路遐无奈地耸个肩,又继续翻看记录。

但是终于,这声音渐渐小了,滴答声也似乎朝走廊更深处走去,渐渐弱下去。

咔嗒一声。开门声。

“这个时候,应该是她带着孩子进了当时的普内三科,也是后来的中医室。”

那边的楼梯好像有人上楼,噔噔的。

上楼的声音越来越大,已经快走到四楼了。

“是陈娟!”群芳姐一下子叫起来。

“陈娟也跟着上楼了,但刘群芳好像很敏感,一下就认出了那是陈娟的脚步声,人消失了这么久,也亏她还记得。”路遐一字一句地分析着。

孙正已经在大口喘气:“然后,然后就起火了,再之后……再之后刘群芳就说她听到了陈娟的哭声……呼……不行,我们得赶快出去,我真的觉得,好像已经烧到了脚下,路遐……”

路遐也被呛到,一边大声咳嗽着,一边用手指在记录上移动着,然后停在了最后几行字上。

婴儿的脸,黑乌乌的眼珠,手……

她在哭……

敲门……

妈妈……孩子……陈娟……

门突然被她推开了,一股热浪猛地从门后面传来。

孙正一下子仿佛也看到了曙光,眼神都亮了起来。

“刘群芳!虽然大火那晚门被锁住了,但是,但是后来那次,刘群芳推开了门!!她进去了!!”

路遐使劲点头,一手拽起孙正的胳膊,站了起来。刚站起来,就被呛得头晕眼花。

两个人只好立马仆倒在地上,对视一眼,觉得又好笑又着急。

孙正大脑理智的一部分告诉自己正在做一件从未做过的疯狂的事:在一场看不见的火灾里匍匐前进。

如果他可以保持之前的理智和批判精神,他一定会坚持待在这里,看看这莫名其妙的灼烧感和那场火灾是不是有半分联系。

然而本能和旁边这个家伙却拖着他不断以狼狈的姿势向门边爬去。

“只要……等到刘群芳推开门的那一刻……我们就可以出去!”路遐被呛得发不出声音,拼命做着口型告诉他。

孙正点点头,不用看口型他也能明白。

可是他突然又想到什么,停了下来。

路遐回头奇怪地看他一眼。

孙正艰难地发声:“那么,开门的时候……我们会看见什么?”

推门而入的刘群芳?

路遐怔了一怔,立刻做口型:“什么都不会看见……你闭着眼睛……冲出去。”

孙正咬了咬下唇,继续跟着路遐向门边前进,心里却变得犹疑不定起来。

他说不清楚,自己是不是在害怕些什么。

人对于未知,总是恐惧的。

还差一步到门边,突然听到咯嗒一声,一阵微风般的凉意忽然迎面而来。

路遐的表情凝固在脸上,他猛地拽着孙正站了起来。

孙正恍惚之下还没站直身子,摇摇晃晃的,也没有完全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闭眼!”一只手遮住了他的眼睛,他还还没来得及做任何反应,只觉得背后传来一股无比大的力把他使劲往外一推,然后那只手又突然松开了。

门已经开了,他就这么闭着眼睛跌跌撞撞地被推出了门外。

那一瞬间有一种彻骨的寒意穿过他身袭遍全身上下。

好像在那瞬间痉挛了一般,他差点跌倒在地。

身后传来砰的一声。

他忽然一下子反应过来,扶着墙,转身。

他愣住了,一动不动的,又好像惊呆了。

门已经关上了,路遐还在里面。

“路遐!路遐!”他一下子反应过来,开始拍打已经滚烫发热的门。

门那边传来了低微的咳嗽声。

“路遐!”孙正又伸手想去拉门把手,被烫得缩了回来,咬了咬牙,猛地握住滚烫的把手,但是怎么都拧不开。

他又侧过身来用身子去撞门,门似乎晃了一晃,却没有开。

四周是无尽的黑暗,只有门板晃动的声音,在整个四楼楼道里回响。

怎么办?

此刻他的心中笼上了一层几近绝望的阴霾。

路遐怎么办?怎么会只出来了我一个?

“路遐,你听的到我说话吗?!”孙正用尽力气大声叫道。

“这么大声……当然听得到。”里面传来那个人的声音,好像还带着调侃,但显得有气无力。

“你等着,我想办法把这个门打开!”孙正听到路遐的声音,稍微安了一点心。

“你怎么这个时候脑筋就不好使了呢,孙大高材生。”里面那个人似乎也是贴着门在说话。

孙正也贴到门上:“你说什么?什么意思?”

路遐似乎在里面敲了敲门,孙正感受到了他的方位,看来是趴着的,孙正于是也蹲了下去。

“你玩过游戏没有?”

“什么?!”孙正又急又气的,这个时候了,路遐还在胡扯些什么。

“我们现在,就好像两个进入游戏世界的人,这周围的一切……咳咳……我们摸到的,触到的,看起来都好像是实体……但其实,也不是……”听路遐说话的声音,似乎说话也变得越来越艰难。

孙正没有心情听他瞎掰,左右张望,想找点什么来开门,却只看到四楼走廊深深的黑暗,如同他此刻逐渐阴沉下去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