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往前走,快到美容店门口时,赵随风突然神情紧张地拉我们闪到旁边的广告牌后面。

我问:“怎么,又有刁民想害你?”

赵随风摇摇头:“不是,是那美容店门口四周太诡异了。店门口,沿街灯箱,树上,都有三百六十度高速球摄像头,咱们再靠近就会打草惊蛇,电视里不都是这么演的吗?”

我抬头一看,店门口果然安装了许多摄像头,一个普通美容店会安那么多摄像头吗?看来要观察一下了。电视里出现需要监视镜头时,对面都会有个咖啡厅啥的,然而现实给我们安排的是一家拉面馆,我们进门要了三碗拉面,吃了一个多小时,让老板加了六次汤,走的时候老板如释重负般地长吁了一口气。

那一个多小时内,美容店进去了两个客人,均为男性,虽然门口上“男士止步”四个大字很显眼。通过观察,我发现还有奇怪的一点是,那美容店门口没有张贴任何项目内容和联系电话。

一切都显得那么不正常,李晓欣身上的神秘色彩越来越浓。我决定要探探这个店,但是这类美容院,我们是不方便进入的,需要找个女人才行,想来想去,我所熟识的异性也只有两人,李晓欣见过暖玉,只能求李小炮帮忙了。

“大哥,我好不容易来一趟,你们两位大神就不能请我吃个饭啥的?路边摊我也不嫌弃呀。”

我和大灯对视一眼,决定满足她的愿望,于是请李小炮吃了顿路边摊。

李小炮撸着羊肉串,龇牙道:“枉我在三院里那么照顾你们,竟然真请我吃路边摊,不过我喜欢。好了,说说呗,你们怎么当上协警了?”

我便将我们如何参加笔试,如何拯救了想跳楼的表兄妹情侣,又如何搬到清风社区的,逐一给李小炮讲了,叙事内容基本真实,只是采用了一种叫作添油加醋的修辞手法。

李小炮前一天上的晚班,正好在家休息,接到我的求助后,她礼貌性地骂了我两句,就骑着电动车飞了过来。她说其实她从小的梦想就是当一名警察,只不过机缘略有不合,成了一名护士,现在有破案的机会,她很愿意试试。

我让李小炮以普通女顾客的身份去美容店侦查一番,看看这里面到底是什么门道,难不成是失足妇女俱乐部,不然怎么只有男人进去?

李小炮去之前,赵随风在她身上安了窃听器。这些设备都是他以前自娱自乐的东西,他个性孤僻,喜欢自己和自己玩,大部分时间都交给了这些科技产品。

李小炮以一个年轻貌美女顾客的身份推开了美容店的门,我们在阿春上用耳机听着里面的动静。

“美女,你们这里都有什么美容项目?”

“今天美容师放假,你改天再来吧。”

“这么不巧?我就做个简单的SPA而已,做不了吗?”

“说了,美容师今天放假。”

“那我做做面膜好了,不用技师。”

“面膜断货了,还没发来。”

“那你们有什么项目能做,不至于这么大的美容店啥都没有吧?”

“不然你去卫生间洗把脸吧。”

“我要洗脸还来你们这儿?”

一听李小炮要发火,那边没了动静,随后好像是打了个电话的样子,两个男声出现在耳机中,其中一人说:“你这小妮子怎么回事?跟你说了美容师不在,还啰唆个啥?”

李小炮很不服:“啥啥都不能做,开什么美容店呀?”

另外一个男子说:“说话请不动你,要我们抬你出去?”

我立刻给李小炮震铃,让她借机离开美容店,而不是被人扔出来。

李小炮回来的时候还是一脸气愤:“哪有这样的美容店呀,啥都没有还开店?不行,我得打电话举报他们!”

我把她手机塞回去摇头道:“小炮,你入戏太深了。好了,你的任务已完成,回头我请你吃拉面。”

种种迹象表明,这绝不是一家普通的美容店,至于是不是失足妇女俱乐部,一试便知。这样的时刻,段无情本应是最佳人选,可他已经在李晓欣面前露过脸,于是只能老袁披挂上阵。但很快我们的这个猜测就被否决,老袁几乎是刚进门,就被里面的人指了指“男士止步”四个大字,直接赶了出来。

这让我很茫然,我茫然起来就会寝食难安,捏着镇妖瓶闻了一阵后才镇静下来。经过一番思索后,我去社区做了一下午的调查工作。等暖玉到来后,我将这些情况告诉她,经过商议后我俩晚上又去了老曾家,只有老曾在家,那两人外出购置物品了。

老曾一脸忧愁地给我们倒了杯水,“两位同志,你们看这可咋办啊?他们耍起无赖了。”

我开门见山道:“叔,想必你家里有点什么秘密吧?”

老曾一愣,笑道:“我家能有啥秘密啊,就是个卖凉皮的。”

我说:“李晓欣在你们家的时候是不是很勤快,总是收拾家务?”

老曾琢磨了下,说:“是,每次来都不停地扫地拖地,今天光扫地就绕着家里扫了好几圈,这女的也太爱干净了。”

我说:“恐怕不是爱干净吧。我们之前来的时候,就看她穿着高跟鞋在扫地。说是扫地,但她眼睛一直在四处瞟,好像是在找什么东西。本来我以为李晓欣是冲你家秘方才接近曾小亮的,但事情没那么简单,身家几百万的李晓欣对你这五十万的秘方没有任何兴趣。所以,我想问问你家是不是有点啥秘密,能让一个富婆不惜以身体为代价来接近你们,恐怕回来住也是她提出来的。”

老曾道:“富婆?”

我说:“对,开保时捷的富婆。”

老曾苦笑道:“我不管她是开啥的,我家真没啥秘密,寻常老百姓能有啥秘密嘛。”

我问他:“那你认识一个叫李煜的人吗?”

老曾茫然道:“李玉是谁,我小学同学吗?”

我站起身,指着背景墙上的字画,“你这字画上写的就是李煜的词,既然不认识,为什么挂在这里?”

老曾一看我指那幅字画,脸上有点慌:“没什么,就是装饰品而已。”

我说:“买卖人通常都喜欢挂个山水画,漂亮大气,还有‘背有靠山’的寓意,你别告诉我这幅字画是辟邪用的。”

老曾额头上直冒冷汗:“哎哟,你们这是干什么呀,怎么跟审犯人一样,我不用你们处理我家的事了,行吧?”

我轻抚墙壁,继续说:“你们这栋房子建得比较早,一楼也比较潮,字画下面的墙体多少有点发污,偏偏这字画周围这一圈颜色却很白,应该是后来又弄的吧?而且下面的腻子都很均匀,是专业腻子工刮的,但字画附近这一片却有些粗糙,想必是你自己刮上去的吧?没猜错的话,那幅画后面应该是有点内容的。”

老曾已经猛灌了一杯茶水,手指有点发抖。

这时暖玉翻出一张报纸来,说:“据报纸记载,前些年社区开发的时候,挖到了一个战国古墓,很多文物遭到了周围百姓的疯抢,其中大部分都被追了回来,但还有少量文物流失在外。我国《文物保护法》有规定,这些都属于国家,必须上交国家,不然可是要承担法律责任的。”

我对闭口不语的老曾说道:“事已至此,不如你自己把它拿出来吧。”

老曾抬头道:“你们确定要看吗?”

暖玉道:“叔叔,现在上交国家也不晚。”

老曾长叹一口气,先去关了房门院门,拉好窗帘,才拿下字画,用美工刀在完整的墙体上割了几下,一个长方形的轮廓显现出来。他轻轻拉出一个盒子,把绸布层层翻开,呈现在我们眼前的,是一个棕色木质的小盒,十分精致,而且保存完好,没有丝毫的损坏。一个盒子尚且如此了,我想象不到里面会是什么奇珍异宝。一时间,我心里也充满了期待。

老曾小心翼翼地打开木盒,从里边端出一个通体平素、略带一丝淡淡湖泊色泽的透明罐装物体,里面似乎还有一些东西,透明罐上雕有几道花纹。看到这个,我猛然想起之前看过的一档鉴定文物的节目。

我走上前去观摩片刻,惊叹道:“我在电视上看到过,二三十年前在杭州出土过一个震惊中外的战国水晶杯,整个杯子都是用天然水晶制成,其技巧、工艺都令人叹为观止,被列为战国八大文物之一。眼前的这尊水晶罐比那个水晶杯还要晶莹剔透,必然又要引起考古界的一场八级地震。”

暖玉瞪大了眼睛,“这么有影响力呀,好厉害的样子。”

一旁的老曾脸色有点怪异,他欲言又止,脸憋得通红。我对他说:“没事,还有啥秘密你就说。”

老曾说:“我就想知道,为啥你们对我老婆的骨灰罐这么感兴趣。”

我退出两米多才稳住心神,掏出镇妖瓶闻了两下后对他说:“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不让逝者入土为安,藏墙里算怎么回事,墙葬吗?”

老曾眼睛里涌上悲伤:“老婆走得早,她生前就怕黑怕冷,那地底下又黑又冷的,她会不舒服的。而且我也想让她陪在我身边,又怕别人看到乱说,所以才会藏在墙体中。”

我和暖玉对视一眼,心中很是悲切,有一种在足球场上努力了半天却发现踢错方向的感觉。

正当我准备重整旗鼓之际,老曾叹气道:“唉,这几年来,那块烫手山芋让我天天担惊受怕的,也够了!既然这东西跟李晓欣有关,我也不藏着掖着了。秦警官,榔头同志说得没错,我家里确实有个宝贝,只不过不在墙体里而已。”

老曾走到了厨房里,在橱柜里摸索了半天,拿出一根粗壮的擀面杖来,他两头一拧,竟然从里面滑出一个用报纸包裹的器物。老曾缓缓打开报纸,一柄四五十厘米的战国古剑呈现在我们眼前,虽已相隔两千多年,但剑锋依旧锋利,剑身之上刻着精美的花纹。

搞清楚这个难题后,一切便迎刃而解,李晓欣就是冲着这柄古剑而来。我们将那柄战国古剑先带回了警务室,在等待文物部门专家到来的时间里,暖玉问我:“就算你察觉到美容店不对劲,你又是怎么把她和文物挂钩的,还让我去找了那一年的报纸?”

我说:“怪就怪她自己作死了。网上有一些本地古玩奇石出售的信息,我让赵随风在网上查了下她的手机号,但凡是沾着什么出手传家宝之类的信息下面,都会有一个叫‘欣768768’的ID,而8768是她的车牌号,也是她手机号的后四位。”

暖玉道:“你们可真细心,这点得向你们学习。”

我说:“有燕未寒和赵随风在,这类信息是基本没跑的。我们就像葫芦娃一样,是互利共存的。”

暖玉笑道:“是的呢,而且我发现榔头你的推理能力还是不错的,虽然这两回每次都有点误差。”

我说:“我之前说过,不要在意小细节,十全九美才是人生,人要有点遗憾才完美。”

老天似乎也很认同我,决定再给我一点遗憾—我和暖玉吃饭的空当,战国古剑被盗了。望着空空如也的抽屉和旁边遭暴力殴打致残的挂锁,我感觉人生真刺激。

我立刻去让赵随风查找监控,仔细查找下,却发现根本没人进来过。

暖玉急道:“那是怎么回事,那柄剑还能凭空消失了?”

我思忖片刻,站起来就往赵随风的后脑勺上抽了一巴掌:“小子,连查获的文物都不放过是吧?”

赵随风一看瞒不住了,嘿嘿笑道:“榔头哥,你咋看出来的?”

我说:“你平时裤兜里都是满满当当的,现在却是空空如也,肯定是我喊你时你太过紧张,穿错裤子了,这是其一。其二,能暴力开锁的工具基本都在你这里堆着。其三,你瞅你脸上还有绿印子,是不是抱着战国古剑特别有安全感?”

赵随风连忙点头:“对啊对啊,那柄剑下肯定有不少亡魂,有那玩意儿护身,什么妖魔鬼怪都不敢近身啊。”

我说:“再废话,我就让那柄剑下再多一个亡魂。”

赵随风哀求道:“榔头哥,就让我搂着睡一觉,就一觉,好不?我从来没有过那种睡意满满的感觉,直到刚才我抱着那柄剑躺在了床上,还被你叫醒了。”

我往他屁股上踢了一脚:“赶紧去,文物专家到来之前给我送过来。”

赵随风万分欣喜地跑出去了,暖玉略有担忧地看着我,我说:“小随风从来没踏实睡过觉,给他一次机会吧,或许对他是个帮助。”

那柄古剑经过文物专家鉴定,是两千多年前的楚国青铜剑,而且保存完好,花纹精致,剑身还有龙虎图腾,初步猜测是楚国某将军的兵器,估价在五百万之上。

当天在我们找到古剑后,暖玉就通知了所里,在燕未寒等人的带领下,警方赶往李晓欣的美容店,逮捕了常年驻守的两名文物贩子,查缴文物二十余件。经查,芙蓉阁其实是一个挂着美容店旗号的倒卖文物团伙的根据地,李晓欣则是这个团伙的二把手,道上人称“欣姐”,他们常年和盗墓者、文物贩子打交道,让国家利益一损再损。

唯一遗憾的是,这个倒卖文物团伙的一把手并没有被抓住。

李晓欣被捕后,她也利索地交代了:清风社区开始打地基的时候,挖出了许多古物,遭到了附近村民哄抢。有个文物贩子回去后对她说现场有一柄保存度极好的战国青铜剑,只是人多手杂,不知被谁拿到了。今年年初偶然的一次机会,曾小亮在饭局上炫耀父亲曾经捡到个长长的古物,只是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也不知道藏在哪儿了,这才引起李晓欣的注意。接触后她发现这小子对自己有意思,便献色求财。

面对李晓欣,我问出了让我很困扰的一个问题:“你这么聪明,会想不到姐弟恋太引人注意?不知道美人计都是年轻人玩的吗?”

李晓欣回答:“这条道上姐姐能安稳混十多年,知道靠的什么吗?靠的是自己,除了自己我谁都不信,所以才会那么稳。我只是没想到那老家伙会向你们寻求帮助,更没想到你们那么快就搞清楚了我的目的。”

我说:“没事,你进去后,一日三餐比在外头都稳。”

李晓欣上下打量我一眼,说:“我也奇怪了,你们几个不就是小协警吗,又不是正规编制,一个个的这么拼命干啥?”

我说:“正如我不懂你们的贪欲有多大,你们永远不懂什么叫正义。你看我,我身上有光,我们身上都有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