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五个人刚开始接受培训的时候,还满脸的铜臭气息,后来经过我的谆谆教诲,一个个浑身上下洋溢着文明道路交通价值观的儒雅气质,尤其是那一张张宛如红绿灯般流光溢彩的脸蛋,在阳光下格外耀眼。

刚开工就抓了个传销团伙,暖玉也很高兴,得到所长的夸赞之后,她特别赤诚地对我说:“榔头,看来选择你们是正确的,上次救那两人跳楼加上这次的案子,真是让我们大开眼界,真没想到你们这些看似疯癫的人这么有本事。”

我说:“疯子是相对于普通人定义的,天才也是相对于普通人定义的,从某种意义上讲,疯子也是天才。”

暖玉说:“你们都是天才,行了吧?”

我说:“马上第十年了,暖玉。”

暖玉说:“你先保证大灯这一年之内不会剪人家网吧的网线再说吧。”

我说:“他敢剪网线,我就剪了他。”

话是这么说,我心里对大灯还是挺不放心的,在社区沿街道上就有两个规模较大的网吧,谁知道这厮会不会哪天摸着把大剪子猫进去,我下半辈子的人生路可都在他手里握着,绝不能掉以轻心。

这一天,我和大灯、燕未寒在社区内穿便衣巡逻,这是得到了所长批准的,这样可以更好地摸底调查。

从社区沿街商铺开始,我一边走,一边熟悉两边情况。那天被冤枉的田辉所开的清月书吧是从北数第二家店铺,第一家是食尚饭馆,据登记资料显示,老板是个叫江雨晴的女人,三十出头,她的丈夫三年前因车祸去世,也没留下孩子。

段无情在那天早上镇守书吧的时候和人没少聊天,有围观群众偷偷告诉段无情,江雨晴没有孩子,长得丰满漂亮,是很多单身汉和离异男垂涎的对象,作为社区颜值代表的第一寡妇,其饭店生意很是不错。

紧挨着清月书吧的是民安堂药店,里面的坐堂大夫姓杨,口碑很好,善良忠厚,有一个女儿。

药店再往南是鑫鑫超市,也是社区最大的便利店,老板叫刘邦德。据段无情打听到的消息,这老刘是连丈母娘的钱都想赚的财迷,一年四季几十个节日,他一个也不落下,情人节门口卖玫瑰,儿童节门口摆玩具,清明节门口摆香纸,更别提元宵节、中秋节了,一个都少不了。

这几家是社区大门北侧的沿街商铺,在马路对面的东侧也有一排商品房,那边的商品房面积较大,以前没人用,现在在大学的带动下,入驻了KTV、台球厅、网吧、女装店等与大学生关系比较紧密的店铺。

有两家网吧是邻居,中间隔着通往大学西门的一条道,分别是星空网吧和风云竞技。经过这两家网吧的时候,我能感受到大灯眼中所散发的炙热的光芒,还有那略微颤抖的双手。

单纯靠别人遏制是不行的,万一哪天没人在他身边,没准他就敢给我来一剪子,那一下就断了我的后半生。想到这里,我站住脚,对大灯说:“网吧里并不是所有人都在玩游戏、乱上网,也是有好同志的。”

大灯说:“不玩游戏不瞎看,去网吧做什么,好同志还会去网吧?”

我指指星空网吧,对大灯说:“我今天就带你进去找个好同志,让你见证一把奇迹。”

燕未寒在旁边温馨提示:“找两个。”

我们三人走进了星空网吧,其实我心里也是没底的,但要让大灯转变,还是要搏一搏运气。

转了几圈,充斥着污言秽语的网吧让大灯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不过功夫不负有心人,就在我即将放弃的时候,眼尖的燕未寒突然指了指角落里的一个少年,只见他把键盘扔在一边,桌面上铺着书本,他正一边查阅资料,一边认真记录着什么。

我顿时打了个激灵,指着奋笔疾书的少年对大灯说:“看到没,大灯?我说是有好同志的吧。”

大灯目露惊奇,走上前去,只见少年眼前的显示屏上方有几个醒目的大字:恋爱技巧之如何让妹子主动爱你。看到他奋笔疾书、满脸红光的模样,似乎妹子已经手到擒来。

大灯说:“榔头,这个是为了搞对象才来的。”

我说:“大灯,我得告诉你,恋爱也是一门学问,古往今来,多少诗人文豪都是在女人的督促下才成功的,对不对?眼前这少年万一追到了新世纪卓文君呢,那他就是司马相如了。”

大灯一愣:“你说的有道理,老祖宗没有爱就没法繁衍后代。”

我对大灯竖起大拇指:“好觉悟。”然后拍拍那少年肩膀,“来,身份证给我看看,年龄够了吗,就来上网?”

少年看着我们一脸惊愕,连忙收拾东西撒丫子就跑。

这时,网吧里面的一个大房间内突然传来争吵声,我们走过去才发现那个大房间是网吧用来做电竞比赛用的,一共十台电脑分两排背面而坐,里面满满当当地站了几十个人,我掏出工作证来对一个年龄略大的人说:“有什么事需要通过争吵来解决?”

那人说:“警察同志,你来得正好,我是这个网吧的老板,我举办了《英雄联盟》的全市各大高校挑战赛。今天是决赛,是别的高校对战咱旁边这个无柳职业学院,偏偏职业学院的中单选手(游戏中的一个位置,至关重要)突发肾结石没法参赛。我本想另行安排时间比赛,可对方不同意,非要强制开赛,不然就要求直接发给他们奖金。”

我问:“奖金有多少?”

“两万。”

两万也不少了,我走到对方那边试图沟通,看看能否延迟开赛,对方的一个理由让我也没法多说:“凭什么他们的选手得病就要延迟进行?我们的选手有一次犯急性肠胃炎,一边拉着肚子一边打比赛。不就一个中单吗,他们学校就没一个会玩中单的?换别人上就是了,真磨叽。”

职业学院的这几个选手都一脸丧气,我问他们是否有替补,其中一个小伙苦着脸告诉我:“我们这个中单实力极强,在国服排名都是前一百位的,他一直是队伍的核心,谁也替代不了。”

那边的高校选手叫嚣得更厉害了,双方又开始对骂起来,网吧里等待观看的其他顾客也都过来围观:“比赛怎么还没开始呀?我们老早就在这儿等着看现场了。”

这时对方一个队长模样的人说:“不然你们就从现场随便找一个,我就不信了,你们这方圆十多里还找不到一个中单?”

这边都哭丧着脸的时候,我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谁上都行?”

我一转头,穿着花格子衬衫、戴着黑框眼镜、一脸知识分子气息的燕未寒正指着座位,声音不大。

对方问:“谁上都行,你先说你是谁?”

燕未寒有点紧张地掏出自己的工作证:“我是这一片的辅警。”

对方几人嘿嘿一笑:“哎哟喂,警察同志啊,那也是你们片区的人,没想到警察同志中也有高手哇。来,那就开始呗。”

职业学院的学生连忙上前对燕未寒说:“大哥,别闹啊,我知道你们想平息事态以防恶化,可这事关学校荣誉和两万块钱的奖金啊。”

我伸手示意他们入座,同时对那几个队员说:“钱输了算我们的,赢了算你们的,如何?”

几人无话说了,其中一个队员问燕未寒:“你打辅助吧?我中单还可以。”

燕未寒坚决地摇头:“不行。”

事情到了这一步,他们也只好无奈地叹了口气,坐上了椅子。我和周围的学生很快聚集到外面的一块大屏幕下,我能听到很明显的声音:“唉,咱学校这次是完了,本来能拿个冠军的,不知那个警察大哥什么段位啊,看那呆样最多铂金(此游戏等级水平从低到高分别是青铜—黄金—铂金—钻石—大师—王者)吧。”

他们这种决赛是五局三胜制的,而燕未寒根本没给对手第四局的机会,三比零的比分打得对手分不清虚拟与现实。我从旁边人的讨论声中得知,从第一局开始,燕未寒拿的都是冷门英雄,他只用了十分钟,就让现场所有的观众都傻了眼。

比赛结束,对方的队长走了过来,他脸色苍白地对燕未寒说:“我知道你是谁了!你是上个赛季的国服第二,‘萌萌悦悦大爱寒寒’,对不对?只有你敢用ADC当中单。”

燕未寒依旧是一脸平静地点点头,那人得到答案后瘫坐到椅子上,然后重重地抽了自己一巴掌。而职业学院的那四名队员在得知燕未寒的身份后,眼中立刻满是崇拜。

就在众人欢呼之际,我突然看到对方队长神色不对,他先是摸了摸胸口,嘴唇开始哆嗦,紧接着一下摔倒在地,浑身不停地颤抖,然后捂着胸口闭上了眼睛,倏尔没有了意识。

这一下让周围处于兴奋中的众人都惊呆了,我连忙俯身让他保持平躺的姿势,掏出手机拨打急救电话。

一分钟、两分钟……五分钟,这种与死神争分夺秒的氛围让我们高度紧张起来,网吧老板找到了硝酸甘油,硬掰开他的嘴往舌下塞了一片,但依旧没有反应,我手心里都是汗。

屋漏偏逢连夜雨是一点不假,我的手机突然接到回电,说赶来救援的救护车路遇突发交通事故,无法赶过来,让我们先找最近的卫生室求助。

我想起了对面的民安堂诊所,背起他就往药店里面跑。

药店里只有杨大夫和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女孩,看到病人,杨大夫立刻放下手头的事,走过来查看病人的身体,一边询问情况,一边做基本检查,病人依旧没有任何意识,我能看到他的呼吸越来越微弱,生命迹象正在渐渐消逝。大灯不住地念着什么咒,祈祷他能平安无事。

杨大夫道:“这下麻烦了,恐怕是突发心脏病,我这里也只有速效救心丸和硝酸甘油啊,唉!”

这话似乎是给这队长下了死亡宣告,他的几个队友立刻哭了出来。

绝望之际,忽然一道灰色的身影走到我身前,是之前和杨大夫在一起的女孩。只见她手捏一根细针,拿起队长的右手,上下晃动,连刺几下,另外一只手也是如此,他的十指立刻出血,女孩又将细针在他人中处扎了一下,也刺出了血。

女孩这一串连贯的动作甚为迅捷利索,她做完之后问杨大夫:“爸,还有沉香吗?”

杨大夫道:“得去后面的仓库里找。你要干什么,小溪?”

女孩低声道:“来不及了。”转而抬头望向我们,“快,别哭了,你们谁的脚臭?袜子脱下来。”

众人先是一愣,然后都很有默契地望向其中一人,那人也顾不上窘迫,连忙脱下鞋袜递了过来,那味道让我差点陪这队长一起过去。

女孩也不嫌臭,一把捏过袜子放在病人鼻子前,她对身边的大灯说:“你给他举着袜子,一直让他闻。”女孩又握住队长手腕,两只手指比量一下,似在找穴,随后她大拇指在他手腕上方的一个穴位按压起来。

三分钟后,伴随着一声咳嗽和干呕,队长苏醒,当他睁开眼睛的那一刻,连我都感觉似乎又活了一回。

那女孩也松了口气,拿笔在她之前按压的地方画了个圈:“过来个人,像我刚才那样给他按,不要停。”

大灯捏着袜子问她:“你好,这袜子还给他闻吗?”

女孩头也没回:“你不怕他把胃都吐出来的话,就继续给他闻好了。”

大灯“哦”了一声,扔掉袜子,“就这味儿,我感觉自己也快突发心脏病了。下一步怎么办啊?”

女孩白了他一眼:“还能怎么办?等救护车吧,死不了。”

那人不光是苏醒了,很快便坐了起来,似乎没生病一般,神志也逐渐清醒:“我刚才晕过去了?”

他那几个队友围在他身旁,眼睛通红,一言不发,都吓掉了半条命。

队长得知情况后,问女孩:“医生,我是什么病啊,心脏病?”

女孩转过头,我这才看清她那如冰霜般的脸,她淡淡道:“天人本合一,人也是大自然的组成部分,所以人的生活习惯应该符合自然规律,长期熬夜纵欲,违反了自然规律,身体元气耗尽,就会去另外一个世界了。”

队长感激道:“谢谢医生,那我现在是好了吗?”

女孩冷笑:“十年消耗妄图一朝回魂?今天算你命大,以后按照正常作息生活,养个两三年或许能恢复到以前的水平。”

那队长已经能站起身来,他晃晃手脚,疑惑地说:“我感觉自己和正常人一样啊。”

女孩从椅子上起身往药房走,一边走一边说:“驴粪蛋子表面光,不怕死继续作便是,没人拦你。”

这时救护车也如期而至,几人千恩万谢后随救护车去了医院。

燕未寒一战封神,送走对方队员后,职业学院的几名队员都一脸膜拜地仰望着燕未寒,非要拉他去庆功,燕未寒掏出工作证认真地说:“对不起,我在工作。”

那几名学生最终依依不舍地离开了,临走前硬是要去了燕未寒的电话,想请他当教练,燕未寒好歹地糊弄过去,身上已是一把汗。

我们要走时,发现大灯愣怔地杵在那里不肯走,目光一直盯着刚刚施针的女孩,那眼神中的炙热,就像网吧的主网线在他眼前一样。

大灯走上前去对女孩作了个揖:“在下司马大灯,司马相如的司马,你家大灯没关的大灯,敢问姑娘芳名?”

女孩打量了一下大灯,说:“杨溪,杨树的杨,溪流的溪。”

大灯说:“名字和人同样完美。老祖宗说,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我对杨姑娘刚才天人合一的理论很是赞同,在下自幼遵循自然规律生活,能否与姑娘讨论一下自然奥妙和人生哲理?”

杨溪说道:“你是司马大灯?我听说过你。”

大灯一愣:“你家开过网吧?”

杨溪说:“网吧没开过,不过我姐这就该来了。”

这时店门打开,走进来一个休闲打扮的姑娘,头上的太阳花头饰闪耀着绚丽的光。

工作半个多月,我们处理过广场舞与交际舞的领地问题,处理过楼上李阿姨早上总剁饺子馅而把楼下张大爷剁成神经衰弱的问题,也处理过孙家姑娘被家暴而怒回娘家,丈夫前去认错被小舅子按进粪池子的问题—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这期间收获最大的当属大灯和燕未寒了。杨溪的出现,为司马大灯点亮了人生的启明灯,他找到了人生的意义,现在大灯走过网吧时真正做到了熟视无睹,为此我对杨溪感激不已。而燕未寒网吧那一战,帮职业学院拿了两万奖金,也奠定了他战神的地位,但凡是年轻小伙,碰到燕未寒时都会毕恭毕敬地叫一声燕大神或者清风战神—在游戏玩家的眼里,燕未寒就是他们不可触及的明星。

那天推门而入的女孩叫李小炮,李小龙的李小,大炮的炮。世界真小,李小炮是杨溪的表姐。想必小炮也将平日里的不少趣事对表妹讲了。

大灯第一次碰到与自己的思想发生碰撞的姑娘,迎来了自己的第二次青春期,以往早晨起来打坐都是面向西方,自碰到杨溪之后都是面向药店,我们警务室的东侧窗户可以完整地看到大门北侧的几个商铺背面。

大灯问我:“榔头,你见到暖玉是什么感觉?”

我说:“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大灯问:“那你看到其他女孩又是什么感觉?”

我说:“保护环境,人人有责。”

大灯说:“这就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吧,怎么你表达出来那么恶俗?”

我说:“直白是一种态度。”

大灯用手撇了撇自己三七分的头发,说:“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我现在能理解了。”

我对那个讲出“天人合一”的姑娘也很好奇,她那天抢救病人时所表现出来的奇特手法着实惊艳,十指加人中刺血,鼻嗅臭袜,竟然救活了一个在生死线上挣扎的病人。

现在,我们几个可以做到自主巡逻了,之前还有所顾虑的暖玉也渐渐对我们放心。社区工作很繁杂,除了解决居民问题之外,还要做好流动人口登记管理等工作。暖玉查看了之前社区内的登记记录,发现其中存在太多漏洞,而且十分混乱,毕竟人流量太大,很难将人员信息全部完善。

经过几天的思考,暖玉想出了一个妙招,那就是将整个清风社区进行网格化管理,整个社区分成八个网格,每栋楼都选出一个楼长,由楼长和信息员合作进行人员信息采集登记,而整理的过程又做了改动,那就是将所有人员进行宾馆式信息管理,也就是说“人来登记,人走留痕”,这样为以后的信息查找工作增添了很多便捷。

通过这事,我觉得暖玉在户籍整理方面还是具有极高的天赋的。

就在社区信息登记工作火热进行的时候,我们又接到了一个有点非主流的居民求助。

求助人是本地名人,叫曾大亮,大家都称呼他为老曾,四十三岁,现已离异,是曾记凉皮的老板兼员工,也是上过电视的“凉皮大王”。事情是这样的,他有一个刚二十三岁的儿子叫曾小亮,十八岁时因盗窃罪被关进监狱,两年前才放出来,出来这些时日也算本分,虽然有点游手好闲,但不再做违法的事了。但现在,这曾小亮突然交了个女朋友,还带回了家,曾大亮一问,这儿媳妇三十八岁,都能给曾小亮当后妈了。然后这爷俩就闹起来了,儿子一气之下要跟老爹断绝父子关系,还要求分家产。

段无情给老曾递了杯水,“老哥,不会是您儿子把大媳妇领回家来后,您相中了吧?”

老曾大声道:“不要乱说话,我是那种人吗?我老婆去世十年了我都没找过。”

段无情笑道:“老哥不要动怒,只是一般性猜测。那您是想怎么解决问题呢,是想让我们帮着给你们分家产,还是想让儿子回家听话?”

老曾道:“当然是让那浑小子回来啊,关键是让他跟那女的分手,他俩不分,我这个家里就鸡犬不宁。”

接待群众的任务通常都交给段无情,他以多年销售的经验练就了一张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巧嘴,无论对方有多愤慨,他都有办法让人心平气和。而且他怎么都不会被激怒,脾气好得就像是个木头人。平日里居民打嘴仗的事基本都是交由他去处理,从未失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