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炮的脸上有点发红,“虽然我也不认同电疗,但治疗有躁狂症的病人,别的办法不管用,只有电疗可以让他们暂时稳定下来。去年我们院里还有个病人发病时拿刀砍伤了七个人,我问你,不通过电疗让他稳定,还有更好的办法吗?”

我说:“你也承认你们的药不管用了?”

李小炮说:“你这人瞅着脑袋不对路,嘴巴倒是毒得很。我不跟你争论治疗方法的问题,我就告诉你为什么他们不回答你。因为他们只要离开这里,立马成为异类,他们身边没有理解他们的人,那种孤独和痛苦是要比遭受电击还绝望的。在这里,至少有人理解他们。人最怕的不是失败,而是孤独,是全世界都没人懂你的孤独,懂吗?”

我说:“我不懂。”

李小炮说:“哎呀,我也是脑残了,忘了你也是病人了。看你一本正经问人想不想出去的样子,还真不像病人。”

我说:“我本来就没病。”

李小炮说:“本来我也是那么认为的,但你刚才发疯的样儿根本不像正常人。”

我说:“我那是缺油了,汽车缺油不能跑,我缺油就不是人。”

李小炮笑道:“我给你这小瓶取个名吧,叫镇妖瓶,怎么样?只有它能镇住你这老妖怪了。”

这个时候,病房门打开,大灯走了进来。我们几人都围了过去,一齐给予大灯暖意。

李小炮看到此景,叹了口气,悄悄离开了。

大灯的目光里毫无神采,也难怪,被电上几下,谁也不好受。他握住我的手说:“榔头,老祖宗说了,丧尽天良,必遭天谴!这帮人早晚会受到惩罚的。”

我能感受到大灯的愤慨。我说:“大灯,我缺油了才发狂,你是怎么回事?”

大灯突然哭了:“我看到你要被人拖去电击,我就有些受不了,我告诉他们那是有违天道的,老祖宗交代过,做人要心依天道,不然会遭天谴。他们不听我的,我就自己上去拉你,他们拽住我,然后我就感觉自己的灵魂被拽了出来,再往后面,我就不记得了。”

我用毛巾给他擦了一把眼泪,说:“大灯,你想出去吗?”

大灯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想。”

其他几人的神色瞬间紧张起来。我继续问他:“即便外面的人都不理解你,你也不会孤独吗?”

大灯突然大笑:“理解与否,对我影响并不是很大。老祖宗说过,要淡泊明志,宁静致远。我的梦想就是,纵情山水云为伴,执意诗书月比邻。但是现在,我连一块像样的石头都摸不着,还谈个狗屁的山水诗月!只要拥有自由,我并不惧怕孤独!老祖宗请原谅我刚才说了脏话。”

直到此刻,我方能体会到大灯这多年的书是真没白看,连我都情不自禁地要为他鼓掌致敬了。

那几个人听完大灯这番感慨,一起陷入沉思。萧慕白突然从洗手间里探出脑袋来,问:“‘孙权’走没?我不想再见到她。”

我拍拍大灯的肩膀,说:“兄弟,我们会出去的。”

由于我和大灯都被送了电,精神异常疲乏,在进行完对话后一直昏睡到傍晚才醒来。而我们俩有了这过电的交情,再看对方时都像看亲兄弟一般。

我起身后发现袁清尘正靠着窗台哭,他每天在傍晚时候都会哭一场,那声调有时是爵士,有时是蓝调,有时还说唱一下。他平时不哭的时候还是有些魅力的,棱角分明的脸,带着近四十岁男人的沧桑和稳重,不修边幅的形态简直就是大叔控少女倾心的模板。

我走到他身边坐下,说:“老袁,你哭一下会好很多吗?”

袁清尘一边老泪纵横,一边点头:“我也控制不住啊,就是想哭。”

我说:“就像死了妈一样吗?”

袁清尘擦了把眼泪,摇摇头:“我从小就没妈,两岁时我妈就掉水里淹死了,你这么一说,我觉得自己更可悲了。”

我说:“老袁,你是不是感觉生活无趣,前途无望,妻子孩子亲戚朋友都不关心自己,活得毫无价值?”

袁清尘喃喃地说:“什么生活,什么前途,什么老婆孩子亲戚朋友……都没什么意思。”

我问他:“那你还活着干什么啊?”

袁清尘说:“我自杀过啊,只是没成功。”

我说:“你家在九楼,你还跑到三楼往下跳,自己摔着就罢了,还把哈士奇给砸成植物狗,你考虑过那条狗的感受吗?”

袁清尘委屈极了:“我哪知道下面有一条狗在等着我啊。”

我说:“老袁,你根本就没想死。你不是对生活无望,而是想让你的家人亲戚朋友都关心你而已,你的多疑也只是想引起你老婆孩子的关注罢了。”

我给他解了一会儿人生疑惑,袁清尘哭得更凶了。

哭声引来了熊大熊二,两人扑上去一下就把袁清尘按住了。老袁不愧是成年人,思想觉悟高得很,眼看熊大熊二要把他往外拖,他的哭声戛然而止,随即面带微笑,声调温柔:“二位,不劳你们受累,我没事了。”

熊大熊二互相一瞪眼,冲着我所在的方向伸手一指,气呼呼地说:“老袁,你这么大了,应该懂事,别学那个协警啊。”

袁清尘点点头,说:“谢谢两位了,可以别抓我头发了吗?”

熊大这才依依不舍地松开手,象征性地提醒了袁清尘两句才离开。袁清尘不敢抬头看我,偷偷走到另外一扇窗前沉默下来。我并不知道这老袁是不是真的有病,但可以确定的是他对这个世界还有很深的眷恋。

如此度过了一阵,几乎每天都是重复地吃药、睡觉、聊天、看热闹,好在我对他们这几人有些兴趣,他们几人对我也不排斥,跟他们聊天也算很有情调。令我惊奇的是,他们有着常人所不具备的思维和特性,这些思维和特性让他们有着一些常人没有的能力。而我又是个善于整理思考的空间旅行者,所以不难分析出他们比较显著的优劣性。

司马大灯自幼熟读古籍,熟知传统文化。不仅如此,他还有一手好功夫,那就是弹弓,五十米之内,指哪儿打哪儿。只因弹弓都被收缴了,无法现场表演一下。大灯沉浸于古典文化的结果就是他脱离俗世,不懂人情世故,不食人间烟火,死板守旧得很。一般人很难说通他。

赵随风相对单纯一些,不过他也有着年轻人所特有的能力。他是一个电子产品发烧友,各类游戏机、电脑之类的新兴产品他搭眼就会,家里的监控都是自己动手安装的,入院前都能黑进老师的电脑里找试题。只不过他有被害妄想症,极度缺乏安全感,连睡觉都要半躺着,一丁点动静都会让他瞬间弹起,这也导致他睡眠质量极差,十七岁的年纪,黑眼圈跟坐牢五十年似的。

燕未寒不仅是数学高才生,还是游戏高手,玩英雄联盟时还曾登顶过国服前三,是火爆一时的路人王。厉害的是他对数字过目不忘,寻常的电话号码一眼扫过,过上个把月再问,照样能想起来。但他生性怯懦,胆小怕事,死宅一个,据他说只要有台电脑,他可以一辈子不出门。平时只要不破坏他的偶数,通常他是不会越界的,两个女朋友就是最显著的例子。

至于段无情,他其实算不上是人格分裂,因为据他自己说,他是先在脑中有了主持人的念头,然后念头越来越强烈,他便臆想自己是主持人。而在他进行主持工作时,他其实是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的,臆想成功后带来的强烈快感让他不愿意尽快走出来,直到过足瘾,才会回到本尊。他之前是做医药代表的,社交能力很强。而且他自幼在演戏方面有点天赋,小时候开晚会表演《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他自己一人就能演七个小矮人。若不是因为这种与生俱来的演技,他恐怕也不会有这等臆想的水准。

萧慕白是这几人里面最简单的,帅气能打,正义阳光,豪爽大方,疾恶如仇,只是执迷于自己是武圣的事实。他认为红颜祸水,武圣在人间的修行之路是不能被儿女私情打扰的,所以只要是有女的靠近他就烦得不行。能让他害怕的女人,也只有李小炮一人。

这些人中,只有袁清尘不愿意多跟我说话,我估计跟之前我戳穿过他的小心思有关。他年龄最大,心思更重一些。

我在脑中对他们分别进行了整理包装,没事的时候编一些故事来给自己解闷儿,倒也十分愉快,毕竟平时得不到这么鲜明的素材。

而每当编故事的时候,我总会想起暖玉和秦辉姐弟俩,那个与我有过十年婚约的女孩和那个失踪九年的好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