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子健躺在床上,广播还没响起的时候他就醒了,他睁着眼睛,盯着天花板,等待着新一天的开始。

监舍里一共住着八个人,作为重刑犯的监舍,这里要比普通监舍住的人少一半。八个人里,两个死缓,三个无期,两个有期徒刑二十年,一个有期徒刑十五年。方子健就是两个死缓之一,他的床铺在监舍最里面的上铺,下铺则躺着另一个死缓犯人。

方子健可以说是南都市监狱有史以来学历最高的犯人。他毕业于美国麻省理工学院,博士学位,归国后曾任某高科技公司高管,后因谋杀妻子入狱。

方子健虽然被判刑,但他自己一直坚持给驻监检察官写申诉信,从未间断。他的事确实也引起了警方和检方的高度关注,后来还专门成立了联合调查组,对案件进行复查,但调查结果十分明确,人证物证俱全,也有杀人动机。法官考虑到方子健有多项全球顶尖的发明,对国家做出过巨大贡献,而且他只是一时冲动,并没有预谋杀死被害人,这才判处他死刑缓期两年执行。所以严格说来,法院对方子健的判决算是轻判了。

在调查组做出结论之后,狱方为方子健专门安排了心理医生,进行心理疏导。心理医生认为方子健属于偏执性妄想,因为受刺激太大,不能接受自己所做过的事情,逃避心理罪责,所以才不断申诉。

方子健除了不停地写申述信,也没有其他过激行为,而且心理医生也认为让他继续写信可以缓解他的心理障碍,有助于缓解病情,狱方也就不再理会。

方子健听到广播后,坐起来,套上囚服,戴上塑料眼镜,从梯子上爬下来,然后走到外监的洗漱池。他把牙刷套上手指,挤出一点牙膏,开始认真地刷牙。监狱里为了防止犯人利用牙刷当武器,所以使用了特制的短牙刷,要套在手指上才能使用。

方子健刷完牙,洗完脸,在管教的指挥下跟着其他犯人走出囚室,排队进入食堂。

早餐是一碗粥,两个馒头,配上一些咸菜。

方子健不像其他犯人那样狼吞虎咽,他吃得极为细致、优雅,如果不看他吃的是什么东西,还会以为他在吃西餐。他细嚼慢咽地吃完早餐,用纸巾擦了擦嘴,然后收拾好餐具,走到管教干部杨波面前报到。

杨波体型微胖,长着一张圆脸,眼睛时常眯成一条线,他和方子健打了快两年的交道,知道他除了申冤以外,其他方面倒挺老实的,就算被监狱里其他犯人欺负也从不反抗、吭声,对于管教干部的工作安排也都十分顺从。一年前,监狱方面考虑方子健是个人才,特别允许他在监狱中做一些学术研究,还专门为他安排了一个独立工作室。方子健也不负众望,在一年的时间里,发表了多篇学术论文,刊登在国内和国际的知名学术期刊上,获得业界好评。狱方也继续鼓励他积极改造,争取早日减刑。

“老方啊,告诉你个好消息,你的死缓改无期了。”杨波一边说,一边为方子健戴上手铐。方子健只有三十岁,比杨波大不了几岁,但是监狱里无论是管教干部还是犯人,也不管年纪大小,都叫他“老方”。监狱也是一个小社会,在外面有能耐的人到了里面也有能耐。方子健大名鼎鼎,但在监狱里总归不能喊他方老师,所以大家都叫他“老方”,也算是敬语了。

方子健扶了扶眼镜框,然后木讷地“哦”了一声,问道:“报告管教,请问我的申诉信交给陈检察官了吗?”

“交了交了……你啊,有空写信还不如多立功,争取减刑。”杨波敷衍道。

方子健皱皱眉头,没有说话,他心里清楚,那些信怕是没人看了。

杨波带着方子健穿过几道铁门,来到一个封闭的房间。

房间里有书、一些电子仪器和简单的实验设备,还有一台计算机,只是没有连接网络。

杨波为方子健解开手铐,然后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尽量不打搅方子健的工作。

方子健每天早上有三个小时的时间做研究,下午则和其他犯人一样参加劳动和思想教育课。

一年来,他就在这个小屋子里研究出不少新的学术理论,不过他的心思并非全在学术研究上,他在等待机会,等待出去的机会。

杨波坐在椅子上,跷着二郎腿,翻看着一本杂志。他觉得上级安排他来看管方子健简直有些多余。虽然这里已经出了内监,但是外面守卫森严,里面还有监控,一个文弱书生难道还怕他飞天遁地不成?

方子健回头看了看杨波,忽然被他手里的杂志吸引了。

“连环杀人案?”方子健站起来,盯着杨波手里的书。

“嗯。”杨波抬起头,“最近南都市真是不太平,也不知是哪里来的死变态,希望警方能尽早破案。”

“报告管教,能给我看看吗?”方子健问道。

杨波看了一眼方子健,稍微犹豫了片刻,不过还是把杂志递给了他。

方子健拿起这本《一周新闻》杂志,翻到一篇关于连环杀人案的文章,作者的署名是“素素”,文章写得很翔实,足足有七八页。不过因为是未破获的案件,所以记者获取的资料应该大多是未经警方核实的信息,各种用词和行文也都小心翼翼,更多的篇幅是列举了世界上其他城市曾经发生过的一些连环杀人案来作为对比。不过即使如此,文中还是透露了南都市连环凶杀案大致的时间、地点和受害者的简单情况,以及凶手作案的特点。总的来说,这篇文章更多的是猎奇性质,以此吸引读者。

“很有趣。”方子健看完后,淡淡地说了三个字。

杨波听到方子健说有趣,头皮不免一阵发麻,此时才想起他也是手段残忍的杀人犯。于是杨波拿回杂志,没好气地说道:“做你该做的事情去。”

方子健回到自己的座位,他顺手拿起一本科研书翻开,不过他并没有去看书里面的内容,而是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出杂志中所写到的连环谋杀案。方子健的大脑此时犹如一台精密的电脑,把案件里那些庞杂纷繁的信息一一汇总过滤,然后分析组合,最终形成结论。

“不行,信息太少了……”方子健的额头上冒出汗珠,仿佛从睡梦中惊醒。

“什么?”杨波正看书,听到方子健的话,抬起头来。

“报告管教,我要做一个实验,需要上网查一些资料。”方子健摸了摸额头上的汗。

“老规矩,填表,写清楚事由,看上面批不批。”杨波不耐烦地把表格递给方子健。

方子健接过表格,在杨波的眼皮子底下,规规矩矩地填写了申请表。

赵暮云拿着《一周新闻》,怒气冲冲地上了李素素的家。

“李素素,你给我出来!”赵暮云一边拍门,一边喊道。

李素素打开门,看见气鼓鼓的赵暮云,连忙把她拉进门。

“赵大队长,你这是发的哪门子脾气?”李素素穿着睡衣,一头大波浪卷发,脸上还敷着面膜。

“你看看你写的好文章!”赵暮云把手中的杂志往茶几上一扔。

“我这文可过审了,一没有胡说八道,二没有抹黑警方,三也对网络上一些流言蜚语做出有力回击,哪里‘不好’?”李素素倒也不是吃素的,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

“南都市警区谁不知道你李素素是我赵暮云的闺密,文章里那句‘据警方知情人士透露’,你想让我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啊!你让我怎么跟局长解释?”

“你这是,被训了?你那么有原则,从来没跟我讨论过你的工作,更别说向我透露案情了!确实冤枉你了,我找你们局长说去!”李素素装模作样,把脸上的面膜撕下来,一副真要出门评理的样子。

“好了,你就别再添乱了。”赵暮云叹了口气,一屁股坐到沙发上,“说实话,你写的小说比你写的新闻靠谱。”

“写小说可养不活我。”李素素嘴上虽然这么说,但那落寞的眼神还是投向了书架上那几本自己曾经出版的小说,她已经有五六年没再动笔写过“长篇大论”了。

李素素一看赵暮云是真烦闷了,看样子她来倒也不光是兴师问罪,怕是压力太大,需要一个出口。

“这次让我们的大神探都束手无策了?”李素素安静了一会儿,然后坐在赵暮云旁边,柔声问道。

“如今哪有什么神探,全靠各个部门通力合作。”赵暮云皱皱眉头。

“那就是了,你也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天塌下来,也不用你赵暮云一个人顶!”李素素安慰道。

“不说这些了,我来这里,是有一件事想拜托你。”赵暮云的语气软了下来。

“尽管说,好姐妹。”李素素搂住赵暮云的肩膀。

“我原本答应悦悦这个周末带她去游乐园,可是你看……”

“不是吧,又是我带她去?”李素素连忙打断赵暮云,“不是我不帮你,可是孩子最希望的恐怕还是和妈妈一起去,你就不能请一天假?”

“我跟悦悦说了,等我破了这个案子,就休假带她去迪士尼。”赵暮云信誓旦旦地说。

“你呀,事业心这么强,就不该要女儿,让你前夫……”

“你要是再说他,我就翻脸了。”赵暮云两眼一翻。

“好好好,算我怕了你。”李素素举手投降。

“这还差不多,我还有事,先走了。”赵暮云起身告辞。

“等等!”李素素喊道,“给钱啊,游乐场玩一天可不便宜!”

“身上没带,下次给你。”赵暮云笑着关上门,一溜烟就没影了。

案情分析会在分局刑侦队会议室里召开,会议由分管副局长胡明远主持,参会人员有刑侦大队所有成员、法医卓航、鉴证科负责人孟长青以及宣传部的人。

副局长胡明远主管刑侦,他体型较胖,皮肤黝黑,说话的声音略显低沉,无论在什么时候,眉头都是紧皱,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

“四个月不到的时间,三起谋杀案,我们到现在还毫无头绪,各方面议论纷纷,局里压力很大。领导已经作出明确指示,务必尽早破案,保护市民安全!”胡明远说到这里,抬起头看着赵暮云,又说道,“赵队长,你把下一步的侦查方向和部署说一下。”

赵暮云深吸一口气,说道:“目前三位受害者的社会关系调查已经全部完成,但是没有找到他们之间有共同联系的人,可以说三位受害者完全生活在各自不同的生活圈子里。另外,根据法医的检验结果来看,受害者的死亡方式也不尽相同,说明凶手依据不同的情况,采取了不同的作案手段。同时,鉴证科方面暂时对现场提取的证物没有新的发现。凶手具有一定反侦察能力,第二现场没有留下指纹,也避开了附近的监控头。针对目前的情况,刑侦队下一阶段的工作主要在三个方面寻求突破。一是全力寻找第一案发现场,二是对发现尸体的第二现场周边的视频监控进行全面梳理,三是邀请心理学专家对凶手重新进行人格画像,找出凶手的作案动机、行为模式和心理过程。”

赵暮云放下手中的稿纸,其实她所说的这些工作一直都在进行中,只是还没有取得突破性的进展。

“其他部门还有什么意见和想法?”胡明远又问道。

下面的人鸦雀无声,人人都知道这个案子实在过于棘手。

“那……”胡明远刚想散会,却看到角落里一个刑侦队的年轻警员举起了手,“那谁,有什么就说。”

“胡局,我刚看到一封来信,是关于连环谋杀案的……”年轻的警员正是黄兴才,他似乎是第一次在这样的会议上发言,言语间有些局促紧张。

“哦,那信里说什么?”

“信里推测还会发生第四起谋杀案,时间可能在5月17日,地点在CBD商务区……”

“寄信人是谁,这么重要的线索怎么不早点说?”

“我也是刚看到信,信来自南都市监狱,是一个囚犯写的,他说根据杂志上的信息推测……”

“胡闹!”黄兴才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胡明远打断,他刚想训斥,赵暮云却说话了。

“那封信,会后拿给我。”赵暮云为黄兴才解了围。

“哦。”黄兴才用手挠挠头发,他自己也觉得这封信有些不靠谱,也不知自己怎么忍不住把那封信的事在会上提出来,确实有些莽撞了。

胡明远喝了口茶,吐口气,才又说道:“赵队,这个案子虽然由你们三大队主办,但是局里这边会为刑侦三队增加人手,现阶段你们的主要工作和精力都要放在这起连环杀人案上,案子一天不破,所有人员一天不准休息,散会!”

赵暮云手上的工作千头万绪,散会后她匆忙离开,也根本没把信的事情放在心上。

即使是在会上提出这封信的黄兴才,也沮丧地把信扔进了抽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