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小休止一般的間隙。
我縮在一台冰箱的冷藏庫里,脊椎骨好像要將背中的皮膚頂破一般彎曲着,後腦勺被堅硬的鐵死死摁着,肺部保有着最低限度的活力對外界進行氣體交換,臉頰埋進膝蓋之中,我開始感覺到左腳的鞋子里似乎有什麼堅硬的小物,我想脫下來確認,沒有的話則穿上,有的話就則倒出來。只需確認一下,這麼遵循感覺的自然的事情也做不到,沒有那個空間。
我感到自己漸漸變得不新鮮起來,就像被封存進罐子里的沙丁魚一樣。
但我感到幸福。貓緊緊貼在我的懷裡。
“希望你不怎麼掉毛。”我對貓說。
“你把我當什麼了。”
“貓。貓么?”
“怎麼是疑問句啊。”
貓?
可是閉合的冰箱里沒有光線,沒有光線的話我便沒有辦法把握貓的存在。他現在失去了橘色,失去了鋒利的眼,失去了靈巧的四肢,因為觀測不到所以我無法把握他的形態,貓么?或者狗么?或者人么?在我懷中,柔軟的、溫暖的物體該不會是會說話的棉花糖吧。
我們為了躲避犬類的狩獵,在七轉八彎之後,進入到了巷口被丟棄的一台冰箱里。冰箱上貼着“請自由取用”的紙條,我們照辦了。
“這個數量不覺得有點不對勁?”我問貓。
我們躲開了遛狗的同時被狗遛着的人之後,又接連不斷的出現動作詭異的怪人,放佛全世界的人都約定在今天晚上約定好出來遛狗一般。
“是那幾聲狗吠。”
貓,棉花糖,捏着聲音對我說,
“剛才忙着跑沒有空。那並不是威嚇,而是呼喊同伴的叫聲。大概是發現了一隻大體是橘色脖子上別著鈴鐺的貓,體態較之一般的貓偏胖,身邊有個行徑詭異的人,身為年輕人居然沒有跑去河邊慶祝,中長發,黑色哥倫比亞衝鋒衣和登山靴,斜掛着富士旁軸相機,具體型號不清楚,看到這兩個傢伙立刻抓捕——大概如此。”
“這幾聲之中的內容還真多啊。”
我又注意到什麼一般,繼續追問
“你竟聽得懂?”
“那是。貓是…喵。”
他莫名地支支吾吾起來,像是給什麼蓋上黑布,隱藏起來。
“因為是電波的專家,破譯語言這種小菜一碟。同我們,我們貓以及你不一樣,他們擅長群體活動。連傳遞信息都具備相當的群體意識,剛才那幾隻犬,按照不同的順序,不同的響度和聲音長度交錯叫喚,信息並非線性排列,甚至在聽完最後一聲之前,前面的信息全是糟糕地一團。”
“一隻犬只觀察顏色,一隻犬只觀察材質,一隻犬只觀測長寬高,一隻犬只測定觀察順序……我只是打個比方,實際的我也不清楚。就這樣,將內容按照編號來拼湊起來就組成了有效的信息。”
“當然,不是說他們不會作為個體單獨說話。”貓補充說。
“還真是相當高效觀測方法。有點像人類的分工。”
我如此評論道。
“我才注意到你的鈴鐺響了一路。我們沒能擺脫是這個原因么?”
“吵死了。是在意這個的時候么?又不是我想戴上才戴上的。”
貓回擊,“你才是悠哉游哉的樣子,還帶着相機。想說很久了,你操作個不停的那個東西,沒有的話可以跑得更快吧。”
“又不是我想帶着才帶着的。”
非帶上不可。順便一提,我一直在拍攝他,作為貓的他。如果不是在狹窄的冰箱里施展不開,即使是現在我也想要按下快門。
外面沒什麼動靜。裡面無法有什麼動靜。
我想起黑雲鋪滿的夜空也是這般景象,統統沒有顏色,統統只有黑色。看到那種夜空我會一直期待什麼劃過去,飛機的信號燈也好,浮游的紙燈籠也好,可是什麼都沒有。
這種黑色似乎能囚禁想象力,久而久之人就會變得木訥,連光亮是什麼樣子都相像不出來。我此時只能感到身體被壓縮在一片方形空間內,精神被投擲於沒有恆星的宇宙中,我感到強烈的不自在,實感和腦電波的象位錯開。
“我說。你可以用貓電波呼叫同伴吧。那樣不是更容易勝利?”
貓電波竟是如此便利的東西。貓可以輕而易舉地將思念傳達,理解另一隻貓。
掌握了這項技能的話,便可以和任何人簡單地建立連接吧。
“可以是可以。沒有不可以的道理。”
“只是沒有貓這樣做。知道為什麼我們之前全敗么?”
“原來是全敗啊。”
處於同一個星球,同一個冰箱內的他對我這樣說:
“貓不想被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