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极具威胁的杀意突然消散了。

他似乎对见到我很惊讶，但我显然从未见过他——应当如此的。这个红色的身影从未在我记忆中出现，但他的存在却又给我些许莫名的安心感。我听不明白他的自言自语，当然，我连自己的处境都尚未理解。他自顾自地说着，没有在意到我的情绪，期间夹杂着“你不是原来的你”这样让我难以理解的话。

“杀掉她，你可以链接我。我本就是来找你的。”

我不由得抬起头看着面前的少年，那张娃娃脸上透露出不符合他的冰冷。这不合理，因为我确实从未见过他，又从何谈起“不符合”他呢？我暗自腹诽着，莫名其妙的想法却一个接着一个的从未知的地方钻出来：我甚至感觉他是非常疲惫的。

他还在说着些什么，我没有听进去——直到他建立灵魂链接的请求漂浮在我眼前，才将我从本不该有的深思中唤醒。

少昊。

原来他叫这个名字吗。我看了一眼呆立着的贝黑莫斯。尽管少昊叫我熟悉，但理性告诉我这个人也和所有的人一样，来路不明，态度莫测。不探探底的话，说不定灵魂就要被砍第二次，彻底裂开了。

“你要链接我，就不怕我像控制她一样控制你吗？”尽管我的“身体”已经是一片不太成形的蓝光了，不知为何还是能和“人”进行交流的。

他，少昊，似乎对我的反问有些吃惊。我不明白那是吃惊或者又是什么别的情绪，但他只是对我说：“没关系，我相信你…我会带你逃离这里，逃离命运。”

那话语实在是太荒诞了，但少年的表情和语气都很认真，恍惚间我几乎要全然信任他了。就好像很久之前，这个叫少昊的家伙也是这么凝重地向我承诺了些什么。那并非是我的记忆，却又确实是我的记忆。一旦意识到这点后，前所未有的剧烈疼痛似乎要将我撕裂一般从灵魂内部涌现出来，要将我分成两缕——但我确实只是一抹普通人类的幽魂罢了。

“——！”随后我只依稀记得少昊呼喊着我的名字，和贝黑莫斯的链接已无力维持，轻飘飘的灵魂就这样坠入了没有色彩的混沌深渊。周围的一切都变得黯淡无光，视野中只有一只红色的手向我伸来，我下意识地用自己蓝色的灵魂去握住。说来也奇怪，明明是灵魂，也能感受到神格的体温吗？还是说神格是能够温暖灵魂体的，如此体贴的存在呢。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浑浑噩噩的意识终于被人，准确地来说，是被少昊打捞起来。

“你还好么？”这句话他好像也对我说过，但这现在已经不是重点了。我下意识地扶额，看着眼前这行字：已经与神格少昊建立灵魂链接。这回完了，上了贼船了。意思意思地点点头，也不管对方能不能看到，我四处寻找那个给了我一刀的小魔女的身影。贼船本船似乎察觉到了我的想法：“她已经回到神格碎片的状态了。”我没太听懂他的说法，不过也察觉到了他的想法：“你还是杀了她。”

少昊不置可否，但此时此刻我终于察觉到了自己的处境——我变成了一个球，正被少昊的手托着，怪不得能直视他的脸。“解释一下，怎么回事？”我有些烦躁地动了一下，发现只是在他的手里蠕动了一下，就更加火大了。虽然能凝聚起来比向外发散的灵魂要好不少，但这也太丢人了吧。而且这个少昊，他一定是火系的。

“...”少昊叹了口气，我发现这神格真是藏了很多心事，“你现在的力量很强大，想要变成人形也可以，试试集中精神。”避重就轻，完全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我闭上眼睛，强大的力量，大概就是刚刚差点从内部撕裂我的那股，那确实有点过于强大了。再回过神的时候，我已经站在地面上，虽然身体上还有溢出的淡淡蓝色灵魂，好歹已经是半实体化的人形了。

少昊握着他红色的长枪看着我，他和这空间里凝固的空气站在一起，那目光似乎在透过我看更加久远的东西。有点烦躁的拉了拉兜帽，我出声打断这股沉默：“你说你要救我，带我离开，具体说说吧。”他点点头，过了一会儿才把视线从我的身上挪开：“你没有必要担心，我已经安排好一切了，我们一定可以从棋局里逃出去。”然而一无所知的我对他的话语的真实性根本无从辨别，还以为他要告诉我他接下来的计划，结果只是让我跟着他走。

少昊似乎是看出我的情绪，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眉头——能察觉到他的微表情，我也挺怪的。他将一小块黑黢黢的石头放到我的手里，握住我的手将它放到我的胸口。我感受到石头中有温暖的感觉，仿佛我并非是莫名来到这里的漂泊灵魂，而是有归处之人。我想起微笑。安心的微笑，柔软的微笑。一个模糊的身影在向我微笑，少年在向我微笑，少昊在向我微笑。

“我来带你逃离这里，这是最好的机会。”少昊又强调了一遍。我低头看看手里的神秘小石头，看来这贼船是不上也得上了。正当我想进一步问问他，那个被伊南娜叫做星图的东西再次跳了出来：场域正在尝试重新校准。

少昊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我们得快些离开了。”他的话音未落，远处隐蔽的血月突然开始向我们扑来。在一阵天旋地转之中我很快就动弹不得。但我听见有人在呼喊我的名字，好像是伊南娜，还有别的女孩儿的声音。她们的声音像是隔着一层火焰，那火焰烧的那样旺盛，同样被隔绝在外的血月似乎也要被这跳动的火焰给燃烧殆尽。

我感受到失重，这原本凝滞的空间像是被一双巨大的手拿着上下摇晃。不知为何，我总觉得那该是双没有血肉，唯有枯骨的手。整个灵魂似乎都在被扯着上浮，但又有什么东西拉着我留在原地。

是少昊。我努力尝试开口问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只是过于强烈的失重感没有给我这个机会，少昊也没有。在这诡异的场景里，他干了件更加诡异的事情——他凑近了我，在我的嘴唇上落下了一个吻。说这是吻明显有些不够，因为我们的嘴唇仅是有数秒贴合在一起。我能感受到他炽热的呼吸，我甚至已经开始熟悉他的温度，莫名的安心感再次从心底生长出来。

一会儿一定给他两拳。少昊闭着眼睛，我没法怒视他那双蜜糖色的眸子，正想着要不干脆也闭上眼睛算了，却瞳孔却不由自主地缩紧：少昊身上开始发出微弱的光，我能感受到我们的灵魂链接开始不稳定。

碎片状态。我马上想到了这个新名词，像是在印证我的猜想一般，少昊的身体开始慢慢解构成细碎的粉末。我们周围的光景也在不停地变幻，就像有人拿着万花筒不停地旋转，但我已经无心去关注这些了，我只想知道这个叫少昊的家伙到底在搞什么东西。

少昊似乎再一次察觉到我的想法，他睁开了眼睛：“抱歉，希望你不要怪罪我，我需要…..”我一开始只是以为他在为强吻我，一个刚刚遇到没多久的灵魂体，而抱歉，但我很快发现眼前浮现了灰蒙蒙的雾气，扑向我刚刚对少昊产生的，鲜活的记忆，困意随之席卷而来，我的意识似乎又要坠入黑暗之中。

我下意识握紧了手心黑黢黢的小石头，它发出微弱的光芒，缓慢却又坚定地驱散了那片雾气。我睁开眼睛，对上少昊惊讶的眼神。空间已经停下了它华丽无用的快速翻滚，我们似乎在一个朴素的中式小卧室里，但我依旧无心关注。迟钝的身体正在被快速地激活，我用力地握住那块石头，它的棱角都快融入到我的灵魂中去——我伸出手想给少昊的胸膛一拳。

少年没有任何躲开的意思。他只是再次朝我笑了笑，和我印象里的那微笑毫无差别。而我的拳头也只是落在了空气上，少昊只是留下了一片羽毛，飘飘忽忽地在空气中打了两个转，最后轻柔地落在了一本手账本上，封面正用清秀的字迹写着，少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