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F119年,大概是冬天的时间。好吧,在这个木星的人造卫星上并没有什么季节变化的概念,只不过是照着联盟标准日历,并不存在的“冬天”已经到来了。

总之,这一刻,陈渺恪经历了一件人生中最为难得的事情。

不,不是恐怖袭击。这种破事虽然在市中心很罕见,不过在这个作为三战停战区的木星圈,那可是天天都有的上演。只要和他一样住在边沿些的7,或者8区,每天听点枪炮火药声都不算事儿。

难得,当然得是点昂贵,或者花大钱也买不到的体验,比如说眼前,坐在精致豪华的太空专列上,前往少年过往只在传说中听说过的那个巨型空间站。

PRIM近地的“太阳女神”一号空间站——仿照SECT联盟“天空城”制作而成的永驻空间。

最初的建设目的,是担当PRIM一号星的前线驻地。要在荒芜人烟的小行星上建一座城市,不是什么简单的活,总得要有个地方让人睡上一觉、吃点好的。因而早在PRIM诞生之前,这座空间站就已经出现了。

现在,扩建完成五个居住环的“太阳女神”,成为了PRIM的科研基地,受着严格的出入境管制。若不是这次机会特殊,陈渺恪大概一辈子也不会来这儿。

透过身侧的全景视窗,他将这座闪闪发光的巨大建筑尽收眼底。

“真大啊……得用多少材料造的起来……”

少年不由得低声感叹了两句。

不过,他的几句嘟囔在嘈杂的车厢里宛如石沉大海,就连身边这位他不太熟的别校同学也完全没有留意到——他正忙着和过道另一侧死党们组队玩着窗口游戏,一边七嘴八舌地高声探讨着什么,情绪高涨,反正陈渺恪是完全听不懂。

“……省省吧,你那都退环境了,119年还有人这么出装啊……”

“把‘环境环境’什么的挂在嘴边,不服你试试?”

少年颇有些不快地瞅了一眼他们的校服,那些充满个性元素的DIY涂鸦把校徽臂章都给压没了,靠标识分辨这群学生的身份是不可能了。他默默在心中埋怨道:

(啧,昨晚上睡晚了可真是麻烦……)

集合时间晚了快半小时,少年才姗姗来迟抵达了太空电梯的底层出入站。在车站底下,拎着行李箱,眼睁睁看着太空列车拖起黄色的尾焰扬长而去,少年才算是从刚起床的迷糊期中醒来——他把K.S.4学生的专列给错过了。

好在,K.S的发车顺位排在了诸多学校中的第二位,还给了他个机会挤进后面的列车里。只不过——

他相当无语地扫视了一眼乱成一团的车厢。自己身边这几位吆喝着打游戏的已经算是上品,多数人都在位置上做不住,奔放些的已经在过道里玩起了足球。

(……没有嗷,这些人绝对没有最基本的——作为“临时避难人口”的自觉。)

陈渺恪默默作出评价。

没错,PRIM可不是让这些学生来做一日游参观的。前两天的恐怖袭击,让市中心的建筑毁坏了大片,工业区尤甚,教学设施亦不能幸免。而像K.S和S.S两所工业科研教学集中在一块儿的学校,现在那是惨不忍睹,几栋楼房光是呆在里面都足够危险。因而,一边是找个底盘继续开展教学活动,另一边是出于保护学生的目的,K.S与S.S联合施压,这才让PRIM扭扭捏捏地把“太阳女神”给开放了。至于其他几所学校,见机便也蹭了上来。

正思忖着如何在这种氛围下度过行程剩余的一个小时,一个信号窗口就猛然窜到少年眼前。

【通讯已接入】

“呀,和别校生一块儿坐列车的感觉怎么样啊,渺?”

听到对方憋不住笑意的打趣,少年将视线挪到信息窗口上,确认一番上面显示的名字——他的打工前辈,姬小路由人。

“……太糟糕了。”

“哈哈。光是有的坐你就得谢天谢地咯,PRIM平时每天就一班车去。”

“额,不用在地上傻等一天这点还是很好的……”自知理亏的少年也不好意思多嫌弃,谦虚地低声说道,“话说,姬哥,不好意思了,还麻烦你特地帮我们安排。”

“没什么,你要是晚到一天才是麻烦。”

“……这个说辞,该不会到的第一天就有活吧……”

姬小路的言外之意不言自明,陈渺恪不由得无奈地说道。

“是啊,现在这波空袭调查的任务担在JWF身上了。就算不说这个,四代超兵的新场地也要搭建起来,这个空间站上啥都没有。”

“明白了。”

“你到了之后我会再联系你的,那就先这样。”

【通讯已结束】

对着已经关闭了通信窗口,陈渺恪默默叹息了一口气,嘟囔着:

“苦力活啊……”

JWF虽然是个雇佣军组织,但目前也就几名四代超兵还在干雇佣军的本职任务,其余的都像是打杂的。像陈渺恪这样没才能没天赋的高中学生,就是个廉价劳动力。也没什么不好的,毕竟JWF薪资优越,对少年来说,只要能补贴家用就没问题。

说到家用,他就不由得想起最近搬过来住的表妹。大大咧咧一句“你不是住在市中心嘛,就借文熏住两天嘛,反正她也不介意”,姑姑就简单粗暴地把施文熏推给自己安排了。

施文熏本人倒没什么不满,但对陈渺恪来说,就在自个儿60平的小空间里住着一名美少女,实在是精神压力拉满。莫名出现在房子各个角落的内衣内裤,到厨房喝口水却突然打了个照面时的尴尬,隔着房门也能听见的女生特有的聊天语气……当然,还有对方晚上洗澡时的动静。

拜此所赐,陈渺恪第一次认识到,自己原来是个这么敏感的家伙。要再这么过下去,他感觉自个儿就要神经衰弱了。

(……在空间站上是住宿舍的,应该没问题,问题是回去之后——在此之前最好帮她找好租的住所……)

一边想着,陈渺恪边用手指敲着座位扶手,脱力地靠到椅背上。

“诶,文熏也真是的,太缺乏警惕心了。怎么能和年龄相仿的男生同居……高中女生真是搞不懂。”

无心的言语说出口,陈渺恪突然意识到,自己身边的女生似乎都有些让人搞不懂。比如说现在还在和自己冷战的邢芷绫。明明是自己被对方干脆利落地甩了,但是最近看向自己的眼神,倒像是自己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情一般。

(今天搭场地,她应该是不会来的吧。这样也好,不然都不知道该摆什么表情看她……话说,她有什么意见直接说不就好了,就像以前一样。)

少年的胡思乱想,冷不防被一声响亮的呵斥打断。

“请不要这样了!”

适才还闹腾的车厢仿佛被这句话吓到了一般,顿时陷入了一阵沉寂。少年身边几个玩游戏的学生也吓得一哆嗦,赶紧伸出脑袋看向声音的来源。

“不要哪样啊?……我可听不太明白啊——啊?”

这回他听得明白,是一个男子的声音。陈渺恪不由得皱了皱眉头。他没有说话者的印象,但这痞里痞气的腔调他可太熟悉了——和老家那儿的混混一个样子。

“请离开这里!”

“喂喂,不用这样吧,我和她们都聊的挺开心的嘛。”

剑拔弩张的对话,来自前面一个车厢——是施文熏在的车厢。

陈渺恪顿时反应过来,猛地起身,身旁的学生有些惊诧地抬头望向少年。

“不好意思,麻烦让一下。”

“哦,哦……”

“喂,K.S的。”

“嗯?”

过道另一侧的学生突然叫住了少年。陈渺恪下意识瞧去,一个披着制服外套,翘着二郎腿的男生,用冷淡的目光瞅向自己。他的脸上划拉着几道伤疤,头发染的五颜六色,是那种在市中心见不着的类型。

“你要去干嘛?”

“处理些私事。”

“哈~”眼见少年那愣头青的样子,伤疤男生忍不住笑了一下,眉毛也随之上扬,觉得好笑地瞪着眼睛,“劝你一句,别在这儿逞什么英雄嗷。”

他似乎觉得这个坐姿不太舒适,边说着边将搭着的右脚猛地一扬,架在前面的座椅上。坐在前头的学生噤声不语,只敢偷偷将屁股往前挪了挪。陈渺恪打量了一下伤疤男生,随后自然地看回前车厢的连接门,平淡地说道:

“谢谢,知道了。”

“喂,小子,我不知道你什么来历,但你别去惹那家伙。”

“怎么?”

“你不知道‘周铭仕’这个名字?天不怕地不怕的,那轮得到K.S的乖乖娃——”

“不认识,没兴趣。”

陈渺恪摆了摆手,不紧不慢地迈步走向前头,座椅上的男生冷哼一声,不以为然地说道:

“呵,又一个找死的——”

少年仿若没有听见一般,走到车厢门前。

“滋——”

滑动门应声开启,前侧的声音少却了阻隔顿时变得清晰明辨。陈渺恪用不了多少功夫就定位到了那人的身影——制服大衣被随意地揪成一团披在肩膀上,白色T恤上印着诸多乱七八糟的元素,小臂上还印着长蛇纹身。看着这纹身图案,陈渺恪似乎一瞬间有些熟悉感,却又回忆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不过眼下显然不是回忆的时机。只听男子不怀好意的朝面前的女孩揶揄道:

“哈,让我看看——S.S!哦吼,原来还是个大小姐啊~怎么在这种地方哪?~~”

在男子身旁,一名单马尾运动系女孩正义感十足地站在过道上,高声驳斥道:

“这位同学,不要再惹是生非了!”

这大概就是刚才叫喊的女孩了。陈渺恪一边如是想着,一边将视线挪向被搭讪的方向。当然,他其实应该早有所防备,不过见着现场,这个反应迟钝的家伙才尴尬地意识到,让一个可爱又乖巧的女孩一个人待在陌生的地方是多么危险的事情。

被男子抵在座位上,仿佛要哭出来一般的楚楚可怜的美少女,正是施文熏。

(啧,早知道应该把她带在身边的来着……在K.S上久了,都忘了PRIM的学校本来是个什么JB样子了……)

在心中朝自己数落了两句,陈渺恪立刻快步上前,正打算开口说些什么,却被提前给打断——

“……你从刚才开始就很烦诶。”

男子扭头看向那个过道上的女孩,眼神中释放的恶意让对方不由得本能地后退了半步。

“……别跟他说了……”

“……会不会出事啊……这样……”

周边的窃窃私语传入女孩的耳中,她鼓足勇气,用略有些动摇的语气说道:

“这样是不对的!——”

“诶,总是一套说辞,也没点新鲜的。”

男子索然无味地说着,突然猛地一抬手,就朝着对方扫去。

“喂,对这样的女生动手,太不要脸了吧。”

伴随着少年缺乏情感的一句话,男子的手被狠狠钳住,停在了半空中。他半惊半怒地吼道:

“什么人?!”

陈渺恪没有回答的兴致,只是将对方的手一把推开。趁着这机会,那位差些被打着的热心同学总算来得及退开些距离,男子也得以看清来者是谁。

“这回又来了个K.S的。切……有点意思哦,莫不是这位漂亮小妹妹的男朋友?”他边说着边恼怒地站起身,和少年四目相对,“这里可不是你的地盘——嗯?你这人……我是不是见过?”

陈渺恪没有多想,简单地回应道:

“你这人我不认识。”

“——小崽子,真嚣张啊,敢这么说话。”

“不好意思,我没有惹事的想法。”

少年说的是真话。当然,他不太会说话也是真的。少年自以为完美的道歉,在他人听来完全就是目中无人的挑衅,全车厢的人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深感受冒犯的男子不由得顶上前去,低声狠狠说道:

“你再这么说话试试看。”

“……什么意思?”

一边说着,陈渺恪一边看向座椅上的施文熏,只见她正手足无措地蜷缩在角落,一边用复杂的眼神看着自己,动作轻缓地摇着头。

“听好了,我从来没有——”

“文熏,你出来好了。额,后面应该也有位置的。”

没等对方说完,陈渺恪就自然地打断道。这番举动终于彻底点燃了男子的怒火,只见他将少年朝外一推。没有防备的陈渺恪险些摔倒,靠到了过道另一侧的椅子上。他有些疑惑地问道:

“你想干嘛?”

“别装蒜了,小崽子!”

接连被骂了好几句,陈渺恪也开始有些不爽了起来,他皱了皱眉头,起身说道:

“嘴巴放干净点。”

“你……!”

男子一个上前,朝陈渺恪面门挥出一拳。少年脑袋还没转过来,本能就促使着身体动起来,一个偏头躲过了这一拳。

“切,MD!”

“等等……”

不等少年开口说话,男子就甩出了第二拳。这一次,陈渺恪没有再做格挡,硬生生吃了对方一击,一股压迫感顿时从胸腔传来。另一边感觉得手的男子顿时脸上露出了恶狠狠的笑意。

“就这点功夫还想英雄救美啊?啊?哈哈,别笑死人了!”

“……渺哥哥……”

“……”陈渺恪看了眼对方锤在自己胸口的拳头,朝着男子挑起眉毛,用意料之外的表情说道,“额,你这是打算和我打架么?”

“啥?”

“不是,我说,你打了我一拳,是想打架么?”

“哈——哈哈哈哈!这小子,你这小子能不能再乐一点啊!现在还没在状况里——”

“那,我就稍微陪你玩一玩吧。”

说着,陈渺恪突然左手拽住对方的拳头,往外狠狠一拽,右手肘冲着对方毫无防备的手臂猛地一顶,男子的手臂一下子就歪向了不可思议的角度。迟了两秒,还在愣神的男子被痛感所激,又惊又怒地抱住自己的右手,痛苦的嚎叫道:

“唔,唔嗷嗷!——我,我的手,你!”

少年的动作并没有停下,男子的嚎叫似乎完全没有传到对方耳内,又冲着对方胸口送上了一个拳头,见他支吾地倒下,才停下了动作,有些吃惊地蹲了下来,仔细打量了对方两下。

“……别,别打了!”

“喂,你叫什么名字。”

“周……周铭仕!”

男子的脸因为痛苦而扭曲到一块儿,紧闭着眼睛叫道。听到对方的回答,陈渺恪扬了扬眉毛,不以为然地说道:

“景晔中学的周铭仕?”

“你怎么知道……”

“我在问你呢。”

陈渺恪顿时沉下脸,躺倒的男子顿时吓得脸都白了起来,直直说道:

“是……是是!”

“是个鬼。你哪是周铭仕。”

“诶?”

“服了,居然还有人拿他的名号招摇撞骗……”陈渺恪遗憾地摇着头,地上的男子终于有机会看清少年的脸,不由得瞪大了眼睛,结巴地说道:

“我想起来了……你是……你是陈渺恪!”

“怎么?你认识我么?”

“是啊,啊痛!你记得吗?以前在外9街区……”

“……周铭仕的小弟?”

“是啊!是我——”

男子高兴地拼命点头道,却不想回应他的是更加冷淡的目光。

“然后你就狐假虎威犯傻事?”

“我,我……”

陈渺恪伸手把他一把拎起来站定。刚才还不可一世的男子此时落寞害怕的像个犯错的小学生,陈渺恪歪着头,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随后平淡说道:

“你找死啊。”

“没,没!”

“还说没。让他知道了怕不是要当场给你脖子上划一刀。”

“陈哥,您别跟老大说,我以后不会……”他瞟向身旁的施文熏,仿佛突然想起来了些什么,慌忙解释道,“我不知道这是你的女人,要知道一定好好伺候——”

“……她是我表妹。”

“啊这样啊!知道了,以后我一定多关照……”

“用不着你关照,现在赶紧滚。”

“是是是……”

男子拖着受伤的胳膊狼狈地逃窜而去,看着他的那副样子,陈渺恪咕哝道:

“都几岁了,还在玩这一套,真服。”

随后,少年看向施文熏,努力挤出了点微笑,装作无事发生地说道:

“额,看来没什么事啊,那就好——呜哇!”

“……唔,呜呜呜!渺哥哥!……”

被眼角还泛着泪光的美少女突如其来地抱住,陈渺恪能感受到四周好事者们八卦的眼神,不知所措,只得在内心默默吐槽道。

(一上来就遇上这种事。我的新学校生活……真的没问题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