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到阳台上,瘫软地躺在亲妈老喜欢躺的摇椅上,大脑里一片空白,亲妈原来一直在门外啊。刚才,自怨自艾的人,并不只是白银月一个。明明早上对亲妈说了那种豪言壮语,可是不管怎么否定,我的内心里,还是讨厌当一个卫啊。我将手腕上的神机匣握在手中,默默地端详着,就算卫部对我的评定再高,卫,也不过是卫而已。有能像亲妈一样独自和鸑鷟,甚至级别更高的乱战斗并镇压它的士,但不管级别再低的乱,能独自镇压的卫,始终都不曾存在过。就算粉饰的再冠冕堂皇,卫也不过是士的附庸而已吧。杂乱的思绪充斥着我的内心,胸口像是被万吨巨石压住了一般,让我难以喘息。“这世上,并不是没有能独自对付乱的卫,虽然现在没有,但曾经确实存在过一位。”是亲妈的声音,但烦愁的思绪让我并不想吐露只言片语,亲妈迈步来到摇椅后,低头和我四目相对,“刚才那丫头跟你说过咱家祖先的事情吧,和咱家祖先一起镇压月神的卫,就是独自镇压驱除过上百只乱的存在,其名为神武,在他之后再也没有这样的卫出现了。”“你把她搞定了?”我并没有接亲妈的话茬,只是询问了一下白银月的情况。

“早就搞定了,现在睡得香的很呢。”亲妈轻轻地推动着摇椅,我随着轻微的力道一起摇晃起来,“且不说那个所谓的神武是不是真实存在的,就算真的曾有一个这样的卫,在他之后也再也不曾出现如他一般的人了吧,传说,始终是传说而已。”“传说在成为传说之前,也是普通的人哦。”亲妈弯下腰,鼻息打在我的脸上,我看着她的眼睛,并没有平时那种不靠谱的神色,“你使用的神机匣,就是神武所使用过的武器,你跟他拥有相同的天赋,仅仅触摸就能瞬间知道兵器的使用方法。”“总部的教官可没讲过这种事情啊。”我似乎看到了一线的希望,但我并不觉得这是真正的光芒,从来没人告诉过我这些事,“目前夜行总部的一系列政策都是建国初期的历史遗留问题,在那个年代夜行们想要生存下来,就必须维持十二章纹作为 正 的形象,一个曾经堕化的月纹是绝对不可以提及的禁忌,那丫头知道的也仅仅是一些边缘资料而已。”亲妈拍了拍我的肩膀,示意我起身,随后她自己躺在摇椅上,开始向我讲述月纹堕化的故事。

故事的开头跟白银月所说的相差无几,月纹堕化,其具象化的月神变为了邪神,催动其照耀的生物陷入无法自拔的交配欲,开始疯狂地交配繁殖。蝗灾,鼠灾随之而来,而本应设法对付灾害的人类,也陷入了疯狂的交配欲,根本就无心去治灾,灾情愈演愈烈,饿殍遍地,十户九空。当时的夜行衙门根本就无力控制局面,只能发布讣告,呼吁夜行自愿参与镇压月神的任务,当时的卫、士两司的二十位十擎联手接下了这个任务。这次也是历史上唯一一次夜行的十擎全部出动,而且还是联手执行任务。可惜这次行动的结果让人绝望,联手的十擎只有三人活了下来,剩下的十七位全部战死,而活下来的三人,也变成了只知道疯狂交配的疯子。夜行衙门彻底崩盘了,讣告一张接一张地发出,出动了无数队伍,其中甚至有百人队,但无一例外,所有的队伍全军覆没,连一个活口都没有留下来。“你没有见过真正的十二章纹,你是无法想象它们的强大的,总部评级的那些最接近十二章纹的纹章在它们面前,连个呱呱坠地的婴儿都比不上。”亲妈极为少见的眼神里流露出了恐惧的神色,说极为少见不如说打我记事起我就从没见过亲妈感到过恐惧,我眼里的亲妈一直都是大大咧咧的,仿佛什么都不在乎,连想象我都想象不出她会对什么东西感到畏惧。

历史总会告诉你在黑暗到极致的绝望时代会出现伟大的英雄,但这时那位伟大的英雄并不是记载中使用溺羽镇压了月神的我家祖先夏章,而是一个刚刚从亲妈嘴里得知的名字:神武。神武本身并不是夜行衙门的人,他是个武士,跟随唐军经历过无数场战役,据说他天资绝伦,没有他使用的不精的兵器。长兵短兵,弓射骑术,在大唐那个尚武成风的年代都堪称独一无二。朝廷对他抛出过无数次橄榄枝,试图让他统领军队,做大唐的将军,为大唐开疆扩土,然而神武之回应他只是个武士,上阵杀敌是本分,但没有统军打仗的才能。就这样在唐军中十多年,神武始终没有一官半职。本来一个武士在月神作乱时压根派不上半点用场,可朝廷在月神堕化三个月,十擎全灭的第二个月,收到了辽东来的一份大礼:月神的断臂。

朝廷派人询问,来人告诉他们,月神到了辽东,月光照耀之下辽东军所有人都疯了,除了神武。神武看着天空上散发着惨白月光的月神,怒目圆睁,拔刀指天,那令人发疯发狂的惨白月光对神武没有半分作用。月神被激怒了,惨白的圆月化为了血色的新月,它降临在大地上,要杀死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凡人。愤怒的发狂的月神嘶吼着冲向神武,它要用它的利爪撕碎这个凡人,胆敢向它挑衅的凡人。神武没有闪躲,他架起长刀,刀身带起寒夜的冷霜,只待月神的利爪杀到他眼前的一瞬,神武长刀出手,月神的左臂应声而断。月神的狂怒瞬间化作了恐惧,它毫不犹豫地逃向天空,它感觉再战斗下去,这个凡人下一刀就会将它斩杀。“神武既然有这种本事,为什么镇压月神的是咱家的先祖夏章呢?”我十分不解,按亲妈的描述,神武完全有独自斩杀月神的实力,甚至都不需要镇压。“那当然是因为神武并不能杀死月神啊,十二章纹是不灭的,那时候只是月神具象化的人格被吓住了而已。”亲妈指了指天边挂着的新月,“只要它还存在,月纹就不会消失,月纹所具象化的月神也不会被任何人斩杀。”

神武的这一事迹使绝望的朝廷信心大振,武皇帝下旨令神武讨伐邪神,拨乱反正。跟月神正面交过手的神武当然知道月神的深浅,可皇命难违,他也只能硬着头皮领了旨,前往当时月神逃到的丹水,讨伐月神。“就是那时咱家的祖先夏章遇上了神武,先祖虽然跟那丫头有一样的毛病,但是他有个非常厉害的本事,咱家的传家秘术,净明术。”说到这亲妈恢复了平时大大咧咧的样子,躺在摇椅上伸了个懒腰,具体动作就各位脑补吧,挺难形容的。“净明术能够将堕化为乱的纹章复原,但是使用条件很苛刻,需要直接触摸到目标才能施展。”“所以先祖跟神武达成了共识,由神武将月神从空中引下来,然后先祖施展净明术复原月神?可月神不是已经被神武吓破胆了吗?它怎么还会老老实实地降临在地上。”我想了想,对亲妈发出了疑问,“纹章是会自己思考的,而且智商很高,月神逃了没几天就想明白了,那时的月神恐怕最想做的就是把神武给活撕了。”亲妈白了我一眼,我一阵无语,你又不是月神整的跟你身临其境似的,当然我没敢说出来。

突然我感觉到有什么不对,连忙发问:“可白银月不是说先祖是使用溺羽镇压了月神吗?”“所以我跟你说了那丫头只知道些边缘资料,她大概压根不知道溺羽是先祖平定月神以后才得到的法宝。”亲妈掏了掏耳朵,然后轻轻地把掏出来的耳屎从手指尖吹掉,“千万别告诉她哦,那丫头要知道真相可能会羞愧地撞墙的。”听完亲妈的解答我一脸黑线,随后我暗自发誓,打死也不会告诉白银月这件事的真相,这也是为了她的生命安全着想。

后续的故事证明月神确实很想干掉神武,而且它确实如亲妈描述的那样智商很高。月神分化出了一具分身,一头生着尖锐长爪的无头怪物,它命这头怪物去杀死神武。由于是月神的分身,这个怪物拥有月神不灭的特性。神武虽然武艺超凡,但是面对一个砍杀了无数次最后还是能重生而来的怪物,他也无计可施,只好跟着先祖夏章一起四处逃窜,而月神则挂在天上边看着疲于奔命的二人,边发出刺耳的嘲笑。“既然分身是月神分化的,那先祖不能用净明术把分身给搞定吗?”我听得有些入神,“先祖好像想过这个办法,但是他很快就放弃了,因为净明术的条件是触碰到目标本身,触碰到分身不一定能有效,一旦无效,那么最后的底牌就会被月神察觉,到时候就完蛋了。”亲妈晃动着摇椅,双脚伸的笔直,像是只刚出水的海豹。

不过历史总会告诉你,在危难关头总有人或事会打破僵局。扭转战局的是神机匣,也就是我使用的小黑盒,根据亲妈的说法,神武不知道从哪里获取了神机匣,然后将它变化出了能射落月亮的长弓。“这是不可能的吧,我使用了这么多年,神机匣不可能变幻出超越常理的兵器。”我自然是不信的,如果神机匣这么厉害,我不可能不知道,它都陪我足足八年了。“先祖的工作记录里是这么记录的,神机匣化为落月弓,神武张弓,矢化白狼奔出,月应弦而落。”亲妈摸了摸下巴,“但是记录里并没有记录箭矢的详细信息,更没有具体的名称。”她仿佛也对这条记录有所质疑。“然后先祖就施展净明术让月神恢复了原本的样子?”虽然疑惑我还是决定听完整个故事。

“没那么简单,记录中说神武射落月神之后月神和无头怪物发了狂,疯子一般地像神武发动攻击,但有神机匣在手的神武如同天神下凡,他不断地幻化出各种兵器,十八般武艺尽出,最终抓住了砍断无头怪物利爪的空挡,他再次幻化出落月弓钉住了月神,先祖乘机施展净明术净化了月神。”亲妈常吸了一口气,“记录中说月神由苍白色身体生着利爪的怪物,再次变为了原本宁静祥和的女神,然而月神恢复之后对先祖跟神武吐露了一个诡异的事。”“先祖他们跟月神交流过?”这就让我更加诧异了,在总部学到的知识中,十二章纹这一类最高级别的纹章并不会直接跟人类进行交流,最多会进行一些暗示。也正是这种神秘感,让曾经的人类对他们顶礼膜拜。

“是的,记录中说月神跟他们进行了直接的交流,并且告诉他们自己堕化是有某种力量在驱使。”亲妈耸了耸肩,示意她也觉得不可思议,“根据记录中记载,月神告诉先祖,它被一种与它非常相似,近乎于同源的力量所侵蚀,随后它自身就陷入了疯狂。”亲妈站起身来,迈步走到书房前,她回头对我招了招手,示意我跟上她。我跟着她走进书房,亲妈在左侧的那个老到快散架的书架上胡乱地翻找了一会,随后掏出一拳被鹿皮包裹的画轴,亲妈将画轴抽出展开,我的目光顺着扫过去,看见发黄的纸上以红色的朱砂勾画了一个诡异的图案。

朱砂勾画了无数杂乱无序的线条,它们没有任何规则地纠缠在一起,令人一阵头晕目眩,而在这一堆杂乱线条的中央,却非常端正的勾画了一个新月纹样,平稳且对称,跟它外侧那一堆杂乱的东西压根就不应该出现在同一张纸上。“很诡异吧,这是月神勾画的,它所说让它陷入疯狂的东西。”我低头沉思了一会,“让月神发疯的,是另一个纹章?”亲妈点了点头,没有否定我的猜想,“这种图案的纹章从来就没有出现过,没有人知道这是什么,目前所知的只有月神吐露的这东西跟它近乎同源。”“那么这也是一个月纹?”亲妈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随后又摇了摇头,看得我一脸诧异,“按它造成的灾难来看的确符合最高级别的月纹的力量,但是自始至终它都没有真正显现过,月神跟先祖讨论后推测月神应该是被它影响之后堕化,而堕化后月神的那种姿态并不是这枚纹章的具象化姿态。”

这番结论就很让人绝望了,按照这种说法,能影响月神堕化的神秘纹章,自始至终压根就没显像过。“很多年轻人喜欢谈论薛定谔的猫,其实纹章对人类的影响跟这个实验得出的结论是一样的,即是想要影响,必须先具有被观测的条件,也就是产生信息量。所以纹章想要展现它的力量,就需要具象化出一个姿态。如果真的按照记录中月神与先祖的推论,那么这枚纹章是在没有被观测到的情况下产生了信息量从而影响月神堕化发疯,这股力量也太过于强大了,假使结论成立,就代表着在十二章纹以上还存在着更为恐怖的力量存在。”亲妈仿佛有些疲惫,坐在了房间中央的大木箱上。

“但是按照这种说法,普通人不是看不见具象化的纹章吗?”我不太认同这个说法,因为纹章就算具象化在普通人眼中也是不可观测的状态,它们又是怎么影响普通人类的呢?“谁告诉你想要产生信息量就必须被普通人观测到?纹章具象化是为了被世界所观测。”亲妈吐了口气,似乎有些恨铁不成钢的瞪了我一眼,“延延你做夜行的时间太短,你还沉浸在俗世中人类是世界的主宰这种思想中,实际上,人类根本不算什么。”亲妈指了指画轴上那副诡异的图案,“想想,一个始终没有出现过的神秘力量就能使月神堕化,而堕化的月神险些对人类造成了灭顶之灾,如果神机匣没有出现,没有落月弓,先祖和神武不可能将月神恢复,而一个肆虐的月神,轻而易举地就能让人类大灭绝。”

“而我们连神机匣的来历都一无所知...”我无端地生出了一股无力感,自始至终,我们压根就不知道究竟是谁想要毁灭我们,甚至我们也不知道是谁送来了神机匣拯救了我们。人类在这场浩劫中,就如同被人类驱使逗乐的斗犬一般,仿佛只是为了博取那些不知名存在的一个可笑宠物。可能那些强大的使人类感到绝望的十二章纹们,也是那些家伙作乐的工具。跟随这个思路,突然,一个更加骇人的想法在我心中浮现,“会不会,所有堕化为乱的纹章,都是被某种不知名力量所影响的?”亲妈神色怪异地看着我,随后低头陷入了沉思,过了许久才回复我:“不能排除这种可能,但没法确定,因为其他堕化的纹章并不强大,夜行都是直接进行驱除镇压,没有交流的机会。”

真要按照我的猜想,那么这枚纹章并不是在月神堕化的唐代才首次出现,纹章堕化的历史可以追溯到正式确定十二章纹的周代,甚至更久远。但亲妈说除了堕化的月神,其余堕化的纹章力量并不强大,如果真的都是被那个诡异新月图案的纹章所影响,那么它为什么不直接影响十二章纹中的其他纹章呢?思考陷入停顿,烦闷的感觉再一次涌上心头,胸口似乎又被巨石压住一般。

“别想那么多!”亲妈敲了一下我的头,我疼的龇牙咧嘴地怪叫了一声,“本来我跟你说先祖的记录是想借神武的事迹让你振作一点,结果没想到跑题跑了这么远。”听到亲妈的说辞,我的内心有些温暖,随即我拿出神机匣,这个陪伴了我八年的黑色小盒子,我始终看不出它有什么不凡之处。好吧..对普通人来说一个小盒子能变化为各种兵器大概已经很匪夷所思了吧,送到中科院去感觉能引起机械工程学的大轰动。我摇了摇头摆脱了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眼神直直地盯着亲妈:“你说神武单独驱除过上百只乱?这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神武在跟先祖一起完成了平定月神的任务以后,也加入了夜行,他使用神机匣幻化的各种灵兵四处平乱,当时夜行士卫两司共同评定他为十擎,被称为兵主。”亲妈神色严肃地看着我,“神武死后夜行将神机匣收藏进了总部,历代无数优秀的卫都被派发过这件神物,但没有一个人能够成功将其化形为灵兵。就这样神机匣被封存起来,后来我就通过你姥爷在夜行的威望申请来了神机匣想让你试试,没想到你真的能够使用,而且展露出了跟传说中神武一模一样的天赋。”听完这些我大感意外,“那为什么我幻化的灵兵根本伤不到乱?”

“因为严格意义上来说,你幻化出的那些只算是凡铁,并不是灵兵,记录中神武幻化出的灵兵会散发出耀眼的光芒,寻常的乱被照耀到都会灰飞烟灭。”亲妈一脸遗憾的表情瞅着我,我感觉到有些无地自容,好像自从拿到神机匣之后,除了首次幻化意外我压根就没好好研究过它。“不用灰心丧气,你跟神武那时的情况不同,我也没告诉过你这些。”亲妈说完对我递来了一个抱歉的眼神,“我一直想着自己保护你好好长大,即使你真正成为了夜行之后我也没改变过这个想法,我不想你成为神武那样的英雄,去面对那些连我都感到无力的敌人。”

是为了,保护我吗?也是啊,亲妈虽然总是一副不靠谱又慵懒的样子,但是她一直都把我保护地很好,我自以为面对了很多次乱,但仔细想来,它们从来没有带给我任何实质上的威胁。就算今天那只在亲妈眼中弱小至极的乱,我在跟她战斗的时候她也一直躲在暗处看着。“今天看到你那样,我意识到我的想法是错的,你会按你自己的想法长大,按你自己的想法去过你自己的人生,所以我告诉了你这些事情。”亲妈猛然将我搂进怀中,“你已经,好好的,长大了。”我鼻子酸酸地,反手抱住了亲妈,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我都比她高了,可直到现在,我才真正发现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