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湖城外一百多里地,有一处当地人称斜嵬谷的地方。此处山峰陡斜,重峦叠嶂,山势相连成合围之势,其密林茂盛,古树参天,有无数令人垂涎的山珍异兽,宝石异胎,可一般没人指引贸然进入,大多迷失方向,再加上山中还有无数猛兽毒虫,瘴气怪草,更是让人有来无回。就在这秀俊又奇险的山谷中,有一人自称言羽先生,在谷中视野开阔处搭屋建房、隐居撰书、授业教徒。

言羽先生有两个徒弟,大徒弟肖壁今年十二岁,二徒弟胡贪今年十一岁,皆是好友之子,托付于他望学有所成。肖壁年少老成,办事有条不絮,勤问好学刻苦练功,是一等一的好徒弟。而二徒弟胡贪则品性顽劣,当初进山时便一百个不愿意,各种胡闹,被惩罚几日不能吃食后,收敛许多,但本性还是难改,贪玩、贪睡,对功课和练武不常上心。

前几日两人奉师傅言羽先生嘱咐:下山收租和买粮食。途径斜嵬谷山口时,发现了全身是血昏倒在地的苏辩,两人便把苏辩伏在托运货物的青鹿背上,一同货物托运上山进行救治。

言羽先生避世于此,不愿和外界有太多的瓜葛,养了几日见苏辩身子好转,便欲把苏辩送下山,却在苏辩口中听闻惊骇之事。言羽先生不可置信亲自下山确认此事,没想到果真如此。站在学士村前,心念起自己的出身和自绝仕途的因由,不由悲从中来感慨命运之无常,也料天下即将大变,百姓更要多灾多难了。

回谷后言羽先生对苏辩言:“你我有些渊源,你若愿意我可收你为徒,传你学问和功法,当然你也可拒绝,等你成年能做决断时,再下山自寻出路。”

苏辩想也不想纳头便拜,高声道:“谢谢师傅,谢谢师傅。”

言羽先生拈须点头,命苏辩行了拜师礼,喝了拜师茶算是收了徒弟,言羽先生说道:“从今日起你便是我门下徒弟,你排行老三,这两位便是你的师兄,肖壁是你大师兄,胡贪是你二师兄。”

苏辩一一行礼,两位师兄也还了礼,看得出胡贪最开心,平时大师兄太过拘谨和认真,对于戏耍的事都不在意,这下好了,来个小师弟可以一块玩耍。

言羽先生接着说道:“我门无派无流也无名,你可以叫我师傅也可以叫我先生,我门最大的教诲大抵只有一条:纳天地、人间、智慧于心。简单地说就是要做个胸怀天下、善良和有智慧的人。至于谷中规矩你大师兄会教你。”苏辩又叩了几个头,言羽先生便叫三人下去了。两位师兄领了苏辩出来,很是热情的说道了许多谷里的规矩和安排。这让苏辩有了踏实的安全感,有些家的模样。

入门后,苏辩平时就跟着两位师兄做学问功课、跑步、练马步、做饭、种地、采药、狩猎,小黑猫也跟着苏辩在谷中住了下来,大多时候会在谷里串来串去,或者懒懒的在屋顶晒太阳,有时会跟着苏辩出去玩耍和外出采药,有时候小黑猫也会消失好几天,不知所踪,过几天又会出现,然后就会吃上许多食物,乖乖在屋中睡上几日。说来谷中的食物也无甚特别处,都是些寻常的瓜果豆肉,不但小黑爱吃,苏辩吃起来也是香甜可口,每次都要吃上满满一大碗,不知不觉已经改掉了昔日在家中不爱吃饭的毛病。

苏辩来了谷中,感觉每日时间都飞快如梭,总觉得才睁眼,一下就天黑到晚上了。每日言羽先生都会教授许多知识,教的知识非常的驳杂难懂,苏辩每个字都能听得懂,但是好像放在一起自己就不甚了解。好在言羽先生心细有耐心,总会做一些非常简单而且好笑的比喻,让苏辩记忆尤深。

清晨鸡鸣天未亮,大师兄就会叫醒两人,然后开始一天的工作,练功、挑水、劈柴、做早饭,苏辩安排喂养鸡、猪、青鹿。古籍里常说,猪是种肤白蠢笨之物,苏辩看着圈里肤黑健壮还凶恶的家伙,总觉得有很大出入。吃完早饭师傅会教授学文知识,中午了大师兄又要带着两人开始张罗午饭,下午时分师傅会指教功夫,每个人练的功夫好像都不一样,因此两位师兄都没法帮到苏辩。晚上读书练字和答问,答问有时是言羽先生彷世间名士自问自答;有时自己做考官出考题,叫徒弟做回答;有时候又是叫三位弟子由小事理彼此做辩驳,他当判官评判好坏和传授诡辩的方法。

每月会有几日进山打猎、钓鱼和采药,每次苏辩和师兄们都非常兴奋,苏辩也瞧见了许多有趣的东西。像凤凰的黑色大鸟,二师兄说因为贪心变成树的树人,一条会叫的人脸怪鱼,还会吃些许多奇奇怪怪果子、藤条和树叶,偶尔遇到一些从外面进山的猎人,师傅对他们从来不理会。若遇到遇难的猎人竟好似眼不见转身离开,无论身后人如何拼命呼喊,师傅只会是铁了心的离开。师傅常说,天道轮回,因果报应,自己的因果自己接,这些人因为贪心活该。

谷里有时候会有一队人马,从山外而来找寻言羽先生,先生大多避而不见,对方千方百计找到住所后,也是各种央求耍赖,或拉关系或套近乎就为言羽先生算上一卦。这些人有些拿着一副山水画走,有些拿着一副字画走,有些若有所思空手而归,总是在先生同意见面后,都是满意而归,且再未来过。

苏辩叹于师傅竟有知晓未来、通人生死的仙术。言羽先生得知苏辩想法后,笑言道:“这世间那里有什么仙术,都是‘道’尔!”

苏辩似懂非懂,问道:“师傅这‘道’是何意?”

言羽先生看着窗外掉落的最后一片叶子说道:“这冬天树叶落尽就是‘道’,天色氤氲密布要下雨,这也是‘道’,人饿了要吃饭是‘道’,人渴了喝水是‘道’,借伞避雨是‘道’,生生死死也是‘道’。‘道’于宇宙万物中,化乎于无形,存乎于心神。”

苏辩默默点头,笑道:“多谢师傅指点,懂一些了。”言羽先生微笑摸摸苏辩头,他不指望小孩子立马能明白其中的意思,这“道”只能由浅入深,层层剥离才让人明白其中真意。

在冬季极夜之前,言羽先生带着师兄弟三人去山下看灯会扮小鬼闹元月,然后采买许多蜡烛、灯油、吃食和零嘴上山,言羽先生也唯独会在一年间这一刻喝上小酒,放情高歌一些苏辩听不明白但又觉得心远辽阔的曲子。采买完回谷后,大家围坐在一起,烤着火炉吃着好吃的,一同等待极夜到来。极夜一般会有五天,不分白昼黑夜,都是黑漆漆的夜,夜里会有星云,一团团一簇簇,云朵上有荧光点点随风而动。有时候可以看到伞盖璎珞的灯笼云,在天空一伸一缩的游弋,有时甚至可以看见在灯笼云中雷电穿梭,紫光迸溅。

对于极夜苏辩是非常好奇的,问询言羽先生原因,言羽先生说道:“天有物挡于日前,蔽其光、遮于地,是为暗虚。简单的说就像那盏油灯,你用身子遮住,那我们这一片自然就没有光芒,就漆黑了下来,这是自然之理,也是‘道’。上古也有许多传说,其中有个传说是天宫有位神仙,养了条神犬叫哮天犬,它太饥饿了就把天下吃进肚子里,等它消化了几日没这么饿了,又把天下拉出来,人们又能重见天日。”

这个解释惹得大家欢声一片,胡贪捧腹道:“敢情大家都是一坨狗粑粑。”

平时辛苦,大家一到晚上入夜时,做了一天功课都累瘫在床呼呼而睡。这几日不分昼夜,师傅也不让大家做功课,也不用劳作,都有现成的食物。师兄们无聊得紧,趁夜就说一些鬼怪的恐怖故事:会飞的人头,长舌獠牙恶鬼,还有些吃人内脏然后变作原来人模样的虫子,接着吃那些和死者相熟的人。

每每听到这些苏辩汗毛倒立,吓得不敢入眠,更不敢单独去尿尿。二师兄也总爱问苏辩怕没怕?苏辩总是要显得大男子气概说道不怕!可实际上是怕得要命。有时实在憋不住尿意,就恳求大师兄陪同自己一起。

大师兄大多会义正言辞的说道:“这世间根本没有神神鬼鬼的玩意,都是俗人无知想象而来,所以小师弟要谨记师傅教诲不要害怕,一个人去就好了。”

只有二师兄胡贪讥讽道:“大师兄说了这么半天就是推脱,实际上自己也是怕得不得了。”这才有大师兄陪着苏辩去解小便。黑夜里谷中阴冷,风声回穴尖啸,好似怨气十足的厉鬼索命。

大师兄肖壁总是不断催促道:“咋还没好?你倒是快点,有点冷了。”

苏辩一边尿一边不由自主想起学士村那夜,还没尿尽就急急忙忙把家伙事揣好,滋了些在手上也不以为意,赶紧随大师兄进了屋,猫进被窝里,自己不敢再多喝水,内心期盼着冬日的极夜快快过去。

这几日小黑倒是非常乖,也不外出,就待在屋里和三人玩耍,有时候困了,就躲到苏辩怀里呼呼大睡。有小黑在苏辩觉得安心许多,只要小黑不在,苏辩就会做奇奇怪怪的梦,梦里他会去到很多地方,有山有树有花朵簇簇,梦里醒来都会觉得十分劳累,像是一晚上根本没有睡觉……

苏辩在谷里如若不是想着家人的遭遇会非常痛苦,日子也还算很快活的。师傅和两位师兄对自己都非常好,虽然二师兄喜欢作弄自己。

很快这五日就过去了,过了五日冬季极夜就是新的一年,言羽先生带着大家在天色朦胧时,便爬到斜嵬谷旁一处悬崖高峰,准备看第一轮日出,苏辩经过了五日天地玄黑,见到第一眼阳光时,恍若隔世,随着圆滚滚如同大饼的太阳缓缓升起时,苏辩心田悠悠升起一股暖意,觉得这是奇迹之光,如同圣光给了万物生机,光明之前自己仿佛一同和家人离去,今天才又重生了。言羽先生命大家盘坐冥想,一直这样保持不变。每天早晨言羽先生分发大家非常少的食物和水,一直到三天后,言羽先生才带着大家下山去。这几日苏辩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也没想明白。下山时腹中饥饿,有气无力,每一步苏辩都眼冒金星,担心自己饿晕了一头栽下去,掉进山崖粉身碎骨。心想:大仇未报,不可以先死在这里了。苏辩咬着牙坚持走到了山底,才默默松了一口。

下山后苏辩感觉全身轻飘,能感觉一种能量在体内游弋,这可能是师傅所说的“道”或者“气”吧,苏辩由是想到。

过了极夜,谷中又回到了往常的模样,直到有一天谷中飞来一只大鸟,红嘴青花动作机敏,小黑埋伏都扑了个空。在半空声音清脆啼叫,见了言羽先生才落在其肩头。

言羽先生从大鸟脚下取下笺纸,然后简单写了回信放回大鸟脚下小桶内,放飞了大鸟。整个过程,小黑一直在一旁虎视眈眈的守着,可惜一直没有机会,干瞪眼瞧见大鸟飞走。

“大师兄那是啥鸟?好好看。”苏辩问道。

“青鸟,传说是给神仙传信的神鸟。”

“难不成我们师傅是神仙?”

“想多了吧,我们师傅最讨厌神神叨叨的玩意。”二师兄胡贪插道。

“你们三进来。”屋里传来言羽先生的声音。

三人以为犯了什么错,彼此推攘着磨磨唧唧进了屋。

“肖壁你通知下山下的农户王克俭上山来一趟,胡贪和苏辩收拾下行李,我们下山进城一趟。”

三人闻言,可以下山进城一阵欢呼,滋溜全跑了,立马准备各自的行李。

过了几日言羽先生带领几人一起下山,山谷中农作物和家畜由农佃王克俭帮忙照顾。

进了东湖城,人群鼎沸,花花绿绿红红紫紫,苏辩看见许多卖的东西眼都瞧花了。

“我去登悦楼一叙好友,你们有愿意可随我来,也可以自行在城中逛逛。可有愿意同我一行的?”

三人不约而同一起摇头。

“唉,三个臭小子,去玩吧,一个时辰左右回来,别跑太远了。”

三人得令,撒丫子跑了。

胡贪见师傅都不在,玩心大起,拉着苏辩东瞧瞧西看看,肖壁一路跟着生怕惹出什么祸端。迎面走来几个年轻女子,胡贪见着吹起了响亮的口哨,眉梢轻浮的挑动着。肖壁见状连忙捂住胡贪的嘴,埋怨几句,连忙给几位女子弯腰赔礼道歉。

几位女子嬉笑道:“哪家小孩,从小就这么不正经,长大还了得。”

另一个女子说道:“这个赔礼的,白白净净倒是个俊俏小伙。”

肖壁被女子说自己俊俏,冷不丁惹得脸皮发烫。胡贪斜眼瞧见,冷哼了一声。

苏辩见胡贪口中能响,惊奇道:“奇怪,师兄你嘴巴咋能响呢?你教教我呗。”

胡贪摆手道:“你学不会的,我这可是大有讲究,叫……叫啥我忘记了,反正是我家独一门厉害的功法。”

大师兄听言,说道:“你就胡诌吧,就是口哨,舌头卷曲口腔发气聚于嘴前就行了。”

胡贪没好气的道:“唉,凡夫俗子那里知道个中精妙。”

苏辩试了试,发出丝丝声响,虽没有二师兄响亮,也是十分开心。

忽而人群中一阵骚动,大有人呐喊助威。三人凑近瞧见一群武林中人扬言要去卢山剿匪,要报东湖城外乡民之仇。苏辩听着为家人报仇心跳加速,可是那明明是晋军所做的坏事,跟山匪有啥关系?心里一万个想告诉他们真相,只是师傅再三叮嘱过,此事不可张扬,不然必招杀身之祸。

胡贪最爱此等热闹,对两人说道:“反正师傅去办事,一时半会回不来的,我们一起去看看长长见识,说不定还能结交些英雄人物,以后说出来那可是倍有面子。”

“不可不可,到时候师傅来了找不到我们咋办?”肖壁拒绝道。

“那就有劳师兄在这里等候师傅了,我和三师弟去看看就回来,走吧小师弟。”胡贪一拍苏辩肩膀,独自就跟着队伍跑了。

苏辩见有些道理,更何况还是和自己有关的,便跟着二师兄胡贪一起跟上了剿匪的大部队,肖壁拉不住两人,生怕出事没法给师傅交代,只得一起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