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苏辩本来在屋子里睡得香甜,被爷爷苏散一阵叫喝也给吵醒了,起身见父母不在,自个就到后院尿尿去。尿着尿着,居然见到院落里有只猫仔身形的萌物,苏辩玩心大起便想抓住这猫儿,拿回家里养着。可六岁小儿那里抓得住,那猫仔身形灵活几个跳跃就往后山跑,这苏辩也是胆肥,换做其他家小孩恐怕早早作罢,可他也不管黑不黑,家人找不到自己着不着急,埋着头的就追了出去。

  这时一家人心急如焚,最后决定分头去找,出门时苏散已经看到村头边上,已经有几家火光冲天。黑夜里火光重重,以极快的速度往自家方向奔来。苏散暗道不好,连忙打开手中紫苑白玉箱,一阵组装,赫然一杆银白腾云升龙枪。

  小伍惊呼:“云龙枪!”

  苏散对小伍说道:“我那孙子调皮,不知道还需要多时才能够找到,往这条路西北方向走,然后包过那片山可以回到东湖城,现在情况紧急小伍你可以先走。”

  小伍连忙摇头道:“一同走便是,怕死我也不来了,能见到传闻中的云龙枪,也是不枉此行!”

  苏散哀叹道:“老了,此枪本不愿再出,没想到今天还是得逼不得已。”苏散说着眼角竟然泛起泪痕。

  小伍听邹将军说过,好友苏散当年逼不得已杀了一位深爱的坦坦国女子,自感罪孽深重,觉得战争实在不义,在邹将军的帮助下,退却了军服交还了令牌,已伤员身份回到了晋国。小伍见状也是感慨万千。

  一家人一直寻到村中半腰都没见到苏辩,而苏辩就在不远处小山包上。

  苏辩废了九牛二虎之力,逮住了小猫仔,把它放进衣怀里。这时才注意到村子里火光冲天,叫声不断,心下发毛连忙往家里跑。跑到路口处,一家人发现了苏辩,正巧一行士兵也发现了苏辩。一行八个士兵手牵两条黑色细犬,士兵个个脸面扭曲,放犬拔刀杀向了苏家。

  一条细犬率先向苏禾咬去,苏禾只是身体强健,却未曾练过功夫,一脚踢向细犬,哪料那细犬却是机敏,一个匍匐缩身轻易就躲开了苏禾的脚踢,全身发力一口咬中苏禾大腿,苏禾吃痛倒地不起,鲜血从胯间直涌。

  另一条黑色细犬奔向苏辩,殷梅娘救子心切,俯身一把抱住儿子,后背大开被细犬一口咬住肩头,梅娘痛声大叫,直叫的苏辩心中狂颤。苏辩举拳头奋力砸向细犬,大声道:“放开我娘,放开我娘。”毕竟六岁小儿有何气力,不但没打退细犬,细犬吃痛更是亢奋不已,猛甩头颅,疯狂撕扯,鲜血和唾液混成一块甩在苏辩脸上。

  一旁老爷子苏散和小伍架住八个士兵缠斗在一块,听着自己儿子儿媳惊声尖叫,也是心中焦灼。自己因为当年诺言,几十年未在舞弄银枪,竟有些生疏,却也和这几个青年士兵打了个平手。

  小伍行伍出身,本来就是军中佼佼者,能以一敌三也算不错。

  老爷子苏散越打手中越加流畅,一枪“横扫千军”逼退众人,左脚发力右脚支身,再一招“观音送子”,一枪直穿咬住苏禾的细犬,枪出即收,步伐不停立马变招,翻身换做右脚发力左脚支身,连上一招“渔翁提钓”,一枪挑飞咬在梅娘肩头细犬的脑袋。

  众士兵见机扑上,小伍抵不过,连中数刀,鲜血直流,只能边打边退,只退到老爷子苏散跟前。苏散收拾完两条恶犬,一个滑步侧身打来,护在小伍身前,一杆枪收发自如,马步扎得死死的,脚跟一登虎腰发力枪尖猛然搠来,好似猛蛇闪击,一枪撂下一个士兵。眨眼间,五个士兵被搠翻在地。

  夜色空中出现了尖啸刺耳的哨声。

  其中一个士兵见打不过,吹响了军中联络的口哨,这种口哨扁平小巧,由细竹雕刻而成,可以发出三种不同的声音。士兵吹出的声音长直而尖啸,是最危险的信号,他在请求增援。

  村下山坳处惨叫连连,可这叫惨叫声叫不来任何相助。这些士兵早就摸清楚了,每家每户在什么位置,统统分派得一清二楚,进屋不由分说全是挥刀抡砍。男的取头女的取耳皆用来谎报战功。

  几个士兵从其中一个村民屋子里出来,回到队伍中手中战抖,说道:“大人,里面有一大肚孕妇还有个蹒跚小孩。”

  带头的狠下心大喝:“全杀了,一个活口不能留,都拿回去充数,我们大获全胜,破了对方奇门遁甲,人头也不能少了。”

  几个士兵犹豫不决,口中直道:“可这、这还是个孕妇和小孩……”

  带头的取下腰中佩刀,进屋果决的两刀,结果了屋中之人,衣甲上鲜血直流,回身对士兵说道:“做了决定就不要心软,杀一个便是杀了,杀了全部也是杀了,他们不死就是我们死,你们还想回家见自己家人的,就不要放脱任何人,不然我们的结果你们可明白?”

  几个士兵只得违心的点头,他们几个明白,不这样做,自己也会被当做战利品,出现在两天后的军功宴上。

  这时众人听见村中半腰处,发来尖啸信号,带头的军官招呼上众人,连忙赶去。

  苏散杀完剩下的士兵,发现儿子儿媳还有小伍都成了血人,苏禾更是血流太多昏死过去。苏散连忙扯下衣袖,把儿子大腿内部包扎上。

  苏散抬起儿子的身体,焦急的对剩下人说道:“快起来我们走。”

  小伍一把拉住苏散,悲痛道:“老爷子,这样子大家都走不脱,你带小孙子跑吧!”言下之意就是叫他放弃剩下的人,独自带领孙子逃跑。作为一名老将领,他如何不知道这样是最好的选择,可是啊可是,这如何下得了决心!

  殷梅娘吃力地撑住身体,低声道:“父亲,你带辩儿走吧,我恐怕走不了了。”

  苏散两眼通红,愤然道:“说什么胡话,走,我护着你们一定能走脱。”

  苏散话音刚落,苏辩尖叫呼喊,埋头在梅娘怀里痛哭,梅娘也是昏死过去,肩头脖颈处鲜血直流。苏散又给儿媳做了简易包扎,鲜血根本止不住,一股股往外涌。小伍回头见山下红光冲天,人影密密麻麻直往山上奔来,摸着自己被捅穿的腹部,痛声大喊:“老爷子,再不走就来不及了,我也走不了了,你赶快带孙子离开,我还能阻他们一下,不然都得死。你逃脱得了,还能为我们报仇!”

  苏散一个垂暮老人,一个曾经的铁血战士,叫他战死,符合战士的身份,可孙子怎么办?叫他带着孙子逃跑,儿子儿媳还有这义士小伍又如何是好?就算自己答应这杆枪也不能答应。现在叫他留也不是,逃也不是,真是左右不得痛苦万分。

  小伍见状迟疑了一下,还是毅然决然的举起刀快速挥砍向苏散的儿子、儿媳,用近乎鬼魅的声音说道:“他们已经死,你可以走了。”

  苏散眼见惨状,怒目圆睁,抱着死在怀里的儿子,疯狂嘶吼道:“你做什么?”耳朵边传来小孙子苏辩声嘶力竭的哭喊。

  小伍接着用刀捅进了自己的腹部,凄声道:“快……走!”

  这突如其来的悲痛撕裂着苏散的胸膛,他知道这是晋国黑豹军团最狠烈的做法,小伍用了最残忍最痛心的方式,帮他做了最正确也是最痛苦的选择。他放下儿子,用手臂携住哭喊的小孙子苏辩,老泪纵横的大步往后山密林奔去。

  身后众士兵已然杀到,眼见八名同伴和两条细犬惨死,一个个心下大骇,瞬间一个个也紧握佩刀,心道:这人必须得死,不然后患无穷。

  带头人一招手又带上两条细犬,和众人手举火把冲进后山密林。

  后山森林茂密,透不进一点点月色,苏散手中没有火把,摸黑前行,跑得磕磕绊绊。很快身后的喊杀声四起,苏散耳中很快听到一左一右两个穿林如风的声音,向自己急速靠近。

  黑暗中苏散眼不能远视,但耳力却是极好,听得声音就在咫尺之际时,苏散抛下孙子,回身一招“银龙盘腰”,枪身挥杆打飞细犬,而另一条细犬也乘势扑上咬住枪杆死死不放。苏散右手松开银枪,四指成刀捅进细犬下颚,细犬呜咽了两声,倒地而死。就在这时一声尖啸,一支羽箭不可思议的穿过层层密林,射穿苏散肩头,箭身势大力沉,把他带飞三五丈远,直至反钉在一棵大树上。

  苏散吃力地拔下羽箭,从树上滑落下来,左肩已是筋骨尽碎,还有一股酥麻的感觉向全身袭来。自己料想箭头必有剧毒,知道来了高人,自己跑不了了。

  苏散摸着抽泣小孙子的头顶,柔声道:“辩儿,爷爷接下来不能和你一起走了,你听爷爷话努力往森林里跑。”

  孙子苏辩泪眼汪汪,一个颈的摇头。

  苏散痛声道:“听话辩儿,往里面跑,爷爷没能力,保护不了你了。”

  无论苏散怎样说孙子苏辩只是不答应。

  苏散见了孙子怀里的小猫,大喝道:“你还不走,我就立马捅死你和这个小猫,我们一家人到地府相聚。”

  苏辩怀里的小猫不合时宜的伸出小爪子对着苏散叫唤,似乎表示反对。

  苏辩犹豫了一下跑了出去,可没跑几步就回过头来看着苏散,又想回来。

  苏散悲痛交加的大喊道:“跑啊!”

  苏辩这才眼泪巴巴的跑进森林。

  众兵士赶来,苏散强撑着身体,高声大喊:“来啊,你们这群无国无家无君无父的畜生,生而枉为晋国子民。”

  “好像还有个小孩,你们几个去追!”其中一个军官说道。

  苏散闻言白发倒立,怒道:“有本事先从我身体上踏过去。”

  刚才山下那几个犹豫不决的士兵这下自告奋勇,绕开苏散追了过去。

  苏散有心无力,只得口中乱骂。可那几人根本不理他,一溜烟就消失在了眼前。

  火光中苏散见了一军官身后的大刀,悲痛道:“青龙轧辙大陌刀,你是皇帝陛下身边的人?你们居然做出如此禽兽的行为!!!”

  那军官回道:“没想到这种山村居然有人认得我的佩刀,都说东湖藏虎豹,看来还真是。”

  苏散看见一旁的另一官兵,手握青钢风雪雕纹弓更加悲痛道:“风雪十字双弦弓,西部措木勒族人,你们这些败类,有辱先祖,不去杀敌,对自己同袍下手?!”

  那拿弓的官兵冷然道:“快结束这一切,趁我还有耐心前。”这句像是命令,又像是威胁的话语不知道是对谁说的。

  “头我来吧。”其中一个官兵说道。

  “你们都退下。”那身背青龙轧辙大陌刀的军官一边说着一边向苏散走去。他没有拔刀,就背着那把一人多高一尺多宽的大剑,沉重冷静的一步步靠近苏散。他每走近一步,苏散都感到一股威压之势像翻腾的巨浪汹涌而来。

  那军官紧握双拳,脚踩闪电,只见原地留下一个残影,人便已经杀到苏散身前。军官火力全开,拳头像雨点疯狂落在苏散身上,苏散毫无招架之力,很快就被打得口吐鲜血,眉眼耷拉。

  被打倒在地的苏散,咬着牙狠狠的朝着军官吐了一口血水,说道:“大丈夫顶天立地为国为民,你这身武艺不凡,不报效国家却在这里干这种龌龊事,在我临死前,你能告诉我为什么?”

  军官冷然道:“他们不想活,我可不想死,我牺牲了多少才有了今天的地位,叫我去做前锋参将,那就是去送死!这天下本来就是弱肉强食,你只当是畜类作为我的食物好了。”

  官兵说罢手起刀落,苏散一颗花白的头颅顺势飞出,在地上滚了出去,一直滚到一棵枯树旁,他一双眼始终怒目圆睁,他终究到死也无法理解军官的所作所想。

  另一头苏辩跑得没有官兵快,躲在丛林里杂草堆间,捂住了自己的嘴。追来的士兵打着火把就在眼前来来回回走过好几次,每一次苏辩都觉得自己死定了,但那些士兵好似被鬼神蒙住了的眼,就是看不见眼皮子底下的苏辩。

  苏辩暗暗松了一口气,抬头却见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自己,惊得几乎要叫出声来,一颗心砰砰狂跳。那士兵转过身,不再看苏辩,高喊道:“这小鬼,麻溜得很,估计早跑进山里了,去山里找吧,这里没有。”带着人往西北方向走了。

  小儿郎苏辩见官兵们都走去好远,才起身往反方向逃走,一直跑,跑到跑不动了,就开始走,直到走也走不动了,到了一小溪边喝了几口水,迷迷糊糊睡着了。这一夜没有噩梦,没有悲伤,没有眼泪,梦里爷爷爹爹母亲都还在,大家欢欢乐乐的围在一起吃饭,梦里爹爹在喊他,爷爷在喊他,他迷迷糊糊感觉人在眼前,声音却好似从远方飘来,接着就这样很安静的睡着。直到醒来的时候,感觉脸颊湿湿的,一只黑色小猫儿踩在他的脸上,一旁有两个比他稍大一些的孩子欢声高呼:“人醒了,人醒来!师兄我去请师傅来。”转眼就跑出了屋外。

  “我这是在哪?”苏散问道。

  另外一个小孩回道:“这里是斜嵬谷,我们在回谷的时候捡到了你。你当时全身是血,吓坏我们了,好在师傅说你并无大碍,只是气血虚弱。你现在好生休息,别说话了。你应该饿坏了,我去给你拿点食物和水来。”说着也出了门。

  苏辩打量了陌生的房子,是个十分简陋的住所,无甚兴趣,便摸着小黑猫的头,自怨自艾道:“唉,小猫我没有爹爹、母亲和爷爷了,我该怎么办?”

  天亮了,阳光和煦,闹了一晚上的学士村恢复了宁静,村里没有一句人言,林中也无一声鸟鸣,平时撒欢跑的狗儿、小孩也没了。只有一地扫也扫不尽,烧也烧不完的梨花花瓣。只是这原本白洁的梨花花瓣染满了鲜血,活脱脱成了红梅样,红红白白的飞散在这学士村里,竟是异样的美丽。

  战乱的年代没人追究东湖城外十二个村子的村民,为什么突然消失了,只有坊间相传卢山山贼太坏了,烧杀抢掠,对同胞犯下如此不可饶恕的恶行,官府也派人上山剿匪,只是寻不见人。而值得晋国高兴的是,多年和夏夷人的战争迎来了大捷!全国欢呼雀跃!据说在这欢庆时刻,竟然有人上衙门告状,说大英雄是大恶徒,被衙门当场乱棍打死,当做敌国奸细抛尸荒野,就此不了了之。

  而在这些村子外的山谷内,有个小儿郎却知道发生了什么,他虽小,但他明白他要要记住这个春风拂面雨打梨花的好日子!这个好日子里,他失去了所有!他紧握小小的拳头,誓言报仇雪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