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艾萨克。”
在橱柜后忙着将早餐从打印机盛到碗里时，我听见熟悉的问候声。
已经穿好棕色学院制服的素子踏着台阶走下至大厅,熟练地用发环将她黑色的长发绑成一束马尾在脑后便于吃早餐，我的妹妹近乎是闻着香味一小步一小步走过来的，连眼睛都没有完全睁开，她是怎么做到闭着眼睛刷牙洗脸的呢...
直到感受到下台阶对脑袋的震荡，素子才猛地睁开她那双褐色的眼睛，与我对上视线的同时顺带慵懒地向忙碌的我道早安。
客气点来说，素子·贝莱是一位漂亮的年轻女生，带上点来自兄长的宠溺的话，我家的妹妹绝对称得上一句美人的称谓。
黑发黑瞳这样纯粹的原亚洲人特质在第九区是相当少见的，而她似乎是要将这外貌优势发挥到最大般留着一头长直发，外表比同龄人显得更加年轻，同时拥有白皙的皮肤和标致的五官，可惜此时穿的是学院的深绿色制服，如果在特殊节日精心打扮的话是会让人非常惊艳的类型。
我在摆盘的同时瞟了一眼大厅的齿轮挂钟，指针刚好指在六点四十的位置，她一如既往地准时起床，为我准备热餐省了不少麻烦——在心中欣慰地暗叹着，嘴上也向我这位妹妹做出回应。
“早，素子。早餐我已经准备好了，趁热吃。”
得到回应后点点头，稍微提起精神后的素子走下短台阶来到大厅，不过在路过厨台的我时，她的身体猛然一震，转过头来对着我，提起几分音量说道：“哥？你今天不是休息吗？我刚还想着给你留一份早饭来着...”
我以为你猜到了，原来刚才是下意识应答我吗，还好我手稳，手里的盘子才没有掉落。
“也不知道上边啥情况，让我们加班一天，没准下周末也泡汤了。”
“那我们还真是难兄难妹啊——你知道我的，今天开始进入考试月，就算是周末也得去学校。”没好气地回答我，同时抽出椅子准备坐下，不过在看到餐桌上摆的米饭，烤鲑鱼和鸡蛋烧还有汤时，素子露出了与其说是意外倒不如说有点困惑的表情，下一刻眼神就挪到了我脸上。
因为饮食派别不同，素子才提议由她准备周末的餐点，今天的反常显然让她有些不解。
“真难得啊，你不说自己是面包黄油派吗，怎么今天准备的是米饭派的玩意。”
“突然想吃一回而已，我偶尔也是会馋一下米饭的，还是说成给你送行你更开心？”
“都行都行，谢啦哥~”
似乎一扫周末起床的困倦，能不用动手就吃到喜欢的东西让素子顿时就充满了精神，双眼都像星星一样闪了闪。素子一甩她脑后的马尾，坐下并且直接拿起筷子，期待地盯着我为她准备的餐点，她的举动让我不由得挤出笑容，将手中端着的餐盘放在她面前。
“请慢用，小姐。”
“好的，兄长大人。”
配合着我蹩脚的表演，素子的言语也变得相当浮夸，我们不约而同地笑出了声。
我将领带，平光镜还有工作的黑制服顺手放在椅子的靠背上再抽出椅子坐下，素子和我一同双手合十做着简短的餐前祷告，准备享用早餐。
“啊对了对了，不如让爸妈想办法弄一点特产来吧，新三区的海鱼最近大丰收呢。”
“新三区...说实话不想拜托正在那里养老的两位，你如果不是一时脑热看了什么奇怪的杂志才想要吃的话，我会想办法的。”
作为半年前才开发的近海三区，其能稳定提供各色海产品和提供旅游业务的新闻我倒是有在哪里看到过不假，不过素子作为时常会关注流行杂志的现代女生，每天会接收各种形形色色的信息，我很难区分素子三分热度和真心的喜好。
不过为了打消我的疑虑一般，素子很认真地点了点头，眼睛再次闪烁着光辉。
“当然不是啦，打印出来的东西虽然不难吃，但也只能说凑合，偶尔当然也想吃点好东西啦。家里不是置备了厨具吗，那倒是多用几回啊？”
既然素子这样请求了，搪塞过去实在也不像话，我一边喝着代用咖啡一边答应了素子，脑中构思着周末的各种计划，看着素子点点头并开始吃饭，我才安心地拿出昨晚买来的报纸攥在手里翻看，终端则是顺手丢在我的碗旁。
见我读起了报纸，素子将一小团米饭送入口中细细咀嚼后咽下，那双褐眼的目光却放在我的脸上。
“还在看报纸啊，跟个老大叔一样，这东西都快要写进我们的历史教科书了。”
“这是男人的浪漫...别管了，快点吃。”
这样的对话也不知道出现过多少次了，我如往常一样回复了素子。
但是我却不能否认素子话语的正确性，纸媒这种已经奄奄一息的产业，若不是有几个又有钱又充满怀旧情调的老头子亏本吊着它们一口气，我可不能只花上两通用币就买到报纸。
买一张少一张——历史学家和电子媒体们盼着这些老家伙们尽快咽气，这样他们就可以一边堂而皇之把报纸和书籍这些历史放进电子书里头，然后一边把这些书卖给新生代的小孩们。
我喜欢报纸的第一点是它即便是快要衰落了，情怀党们却依旧一丝不苟地提供最准确的新闻，要最迅速地了解当地的最新新闻，特色新开店铺或者旅游去处，看仅仅两页的报纸，永远比看网上那些花里胡哨的，我越看越离谱的东西好得多。
怀着复杂的心情，我垂下视线放在报纸上。
仅一个月内，区内发生机器人因故障而伤人事件的频率比上个月增长了近300％，仅上周就发生了17起，相当于前三个月的总和，对此阿西莫夫协会...
醒目的字体旁配着彩色的图片，上面是静静倒在狼藉中的四五个人形机器人——不过在被枪击后都暴露出了脑中或者躯干内的电子元件，看样子应该是抗拒了拘捕，然后被强制摧毁。
头版头条就是这么让人头疼的玩意，不过用不着它提醒我，上头关于这点光是上周唠叨我们的次数，就不止17起了，而且这次唐突的加班，多半也跟这些破事脱不开干系...
叹了口气后翻过一页，下一页的内容倒是挺新鲜，说是阿西莫夫协会的无人机近日在近夜区黄昏线附近失联，推测是被尚在活动的人群给人为摧毁了。
不过这点结合上一页报道协会这阵子生产的机器人经常故障的种种报告，这推测的真实性显得有待考究，编辑把这两页内容凑在一起，讽刺的恶趣味倒也挺明显，想必是个中央联合政府派的家伙。
不过这倒让我联想到了一些不好的事情，不禁将视线放在素子的身上，只见她已经快要将早餐吃完了，正在与鸡蛋烧做最后的对决。
“素子，你们的期末考核...有环节需要在墙外举行吧？”
素子就读的里欧斯学院，我记得一年级的学生在期末，除了必要的理论考试之外，需要进行军事演练一类的活动，要在墙外的偏僻地方进行，不过地点完全不得知，每年也不一样。
“是，怎么了吗？”
“注意安全。”
嘴上只是简单的提醒，我却在心里早已开始骂那帮急着从学生里面招揽军士的战争狂。
“没事，我会平安回来的。”
“嗯...所以这几天都不回家了吗？”
“住学校里，我也想好好在图书馆里复习理论课——不如说对你挺好吧，这阵子你不是会很忙吗？”
偷笑着用筷子指了指我手中的报纸，素子用调侃的语气让我放宽心，八成是看到头版头条的内容了才这么说的，我板着脸将报纸折叠好放在一边。
“总之有什么需要的话，尽管跟我说就行了。”
“好好好...不过太麻烦的事情，哥你可能就帮不到我了，相信我吧。”
将已经用完的碗盘叠放在一起，素子摆摆手将我的关切搪塞过去般说道，在我试图与她对视的时候却闪过了视线，她拿起碗盘快步走向厨台并将它们塞入了洗碗机。
抓起装着书的手提包，素子在大厅的全身镜前检视着自己的制服，将衣领，领结和裙摆之类的装饰给一一再次整理后，检查起包内的随身终端和平板终端是否装好，作出一副准备出门的姿态。
古灵精怪的丫头...
我暗叹了一句，顺手拿起了我的终端，开始看瑞准备的第一区新闻内容。
作为首都存在的第一区，发布的新闻内容自然是媒体不敢捏造的，不过大多都是有关于生产和能源方面的研究，要么就是高官的近况。
不过在阅览过程中，第一版其中一条显眼的内容迅速吸引了我的注意。
双蛇协会宣布永生医学领域有重大突破，并且近日将在第二区召开新闻发布会与学术报告会议...
那群疯子到底想把人体玩弄到什么地步才肯罢休啊？我皱着眉头恶狠狠地腹诽了一句。
原本我以为装机械义肢甚至机械义眼或者电子替换器官已经够离谱了，但没想到他们的想象力远比我丰富，将手伸向了禁忌的永生。
脑海中回忆了一下双蛇曾经展示过的产物——半个身体以上全部由机械替代的人类。在我看来这已经是怪物的范畴了，可是那帮家伙却打着新人类的希望这样的旗号继续进行研究，支持者多到难以想象，不用说大部分都是用他们的技术吊着一口气的老头子们。
“看什么呢？表情这么难看。”
感受到双肩被施加了一定程度的重量，我刚侧过脸就看见了素子的脸庞，她正用双手撑住我的肩膀，将脸向我的终端凑得很近。
“一点无聊的事——话说不要随便看我的终端啊，万一突然弹出了什么机密任务怎么办？”
没好气地将屏幕熄灭，我半开玩笑地警告了素子一句，另一半则是确实有早餐时分给我下达紧急任务的情况。
“小气！难道你还信不过你的妹妹吗，我像是那种会到处炫耀自家哥哥今天做了什么大事的女孩子？”
“可是万一你被绑架了，他们读取你的脑子怎么办？”我用手指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咧着嘴笑道，“现在的科技可比你想得可怕多了。”
我倒不是真的生气了，只是实事求是地说明了情况，相信素子也能明白我的苦衷。
“是是是。”
回答还是很敷衍，不过素子并没有放开我的肩膀，而是转而紧紧盯着我的眼睛看，在我产生不安和迷惑前伸出手，在我的眉间轻轻捏了一下。
“眉头，有必要拧得这么紧吗？还有那要吃人的眼神给我好好收敛！就是因为哥你老是摆着这服臭脸才交不到朋友的！”
“怎么没有朋友——可是有好几个的...”
“一只手就能数出来的朋友就别说出来丢人了，老老实实承认啊！”
用蛮力压住我的挣扎并扶正我的脸，素子把桌上的平光镜架在我鼻梁上，同时用她明明应该温热的嘴唇说着无比冰冷的话语，戳倒我苦苦支撑的自尊心。
“人际关系可是很重要的——哥你这次的升格评价，不就是因为团队合作成果不佳才升不上去的吗？A和S级待遇差很多的哦，虽然我不是很在意但你还是要好好努力！”
“你看到了？那都是一派胡言，上头这不负责任的指指点点你怎么能当真啊。”
“那同事就先不说了，女朋友不都还是没有吗？你不会等着区里的公职人员婚姻分配吧？”作为最后的一根稻草，素子毫不留情地指出了这个悲惨的事实，并且沉下语气补充了一句，“哥，你也知道的，我们是养子和养女，最坏的情况根据就近原则——”
“好了打住，我知道了对不起放过我吧。”
“总之不要总一副咄咄逼人的样子，少板着副脸，唉明明有副好皮囊...”
好不容易才松开了我的肩，察觉到已经花了不少时间，素子便跑到玄关处穿鞋，同时回绝了我的护送请求，鞋穿好后她转过身朝在大厅的我招了招手告别。
“那周末见啦，哥。还有别忘了你答应过的晚餐。”
“是是是。”
素子最后也不忘嘱咐我一句，才心满意足地将手掌按上门旁的感应屏。
苦笑着点点头，我目送素子离开房门，然后看着门页逐渐自动合上，长叹一口气。
养子和养女...不要把这种无情的话摆在嘴边讲啊。
直到第九区政府的分配为止，素子和我还只是陌生人，她本是永日区之外的夜区平民，因为出众的素质才经过选拔后准许进入第九区。
像她这样的年轻孩子还有不少，他们经分配后被尚有余力的家庭收养，条件是必须经受指定的义务教育，而且只能投入区内政府范畴的工作之中。
因此我便成为了素子的兄长，她就读的里欧斯大学和我工作的漫游者部门同在第九区，所以家里的二位在新三区养老的同时，让我在她成年就业之前充当照顾她的角色。
本就只是养子的我当然也没有任何异议，不过经过一年半的相处发现其实也不坏，素子是个听话懂事的好女孩，现如今我们已经能像真正的兄妹一样一起生活，并且我也会很理所应当地为她担心。
放下终端后，我开始吃还是很热的早餐。
在吃饭的过程中，还是不由得担心了一下素子，但是在回想起素子近乎全是A的成绩单之后，便觉得升学年对她来说不是一件难事，校外实地考核的话，我也相信她早已做好了充足的准备。
这个想法愈发地清晰，随着我对自家妹妹的担心终于在逐渐消散，我吃饭的速度也随之提升，并且脑海里开始涌现一些无关的画面——装载着成百上千吨海鱼的渔场。
如果说要处理新鲜海鱼的话，打印机肯定就派不上用场了，得用传统的厨具——家里倒是真有，虽然只是普通的几把金属厨刀，一只汤锅和一个平底锅，但早已算是上世代的产品，很难得一见了。
自从打印机这种方便的东西顺利普及后，制造需要耗费珍贵的金属资源的各种厨具们就逐渐淡出人们视野，只有上流人士们还保持着刻意有别于庶民的自尊心，品味着手制的餐点。
那曾经一时兴起从认识的家伙手中买来的复古厨具，我却没有用过几回，属于装饰品之类的存在了，被素子这么一提，久久没有碰它们的我心中也稍稍闪过一瞬愧疚。
回想着曾经因为厨具和素子吵闹的各种趣事，我轻笑着地按下按钮将洗碗机启动，顺带望了一眼挂钟，指针已经指向了七点二十分左右，比平日出门稍早一些。
我也像素子一样，在大厅放置的全身镜前整理着装，取出桌面上放着的装有相片的吊坠放在衬衣口袋中，并穿上我的黑色制服并再次整理好领带。当我沉浸在自己的世界时，终端的一个弹窗音顿时将我拉了回来，我条件反射般地拿起并快速阅读内容信息。
其实也没有几句话，不过那醒目的刑事部标识还是让我不由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生怕看漏了什么东西。
将内容记下，我将刚才用完的食物素材空盒塞入了回收袋中，在玄关穿鞋。
“瑞，关闭家中除安保设施和冰箱外的所有电源。”
“已完成，艾萨克。”
得到了瑞的回复后，我才将手掌按在了门旁的感应屏上。
唉，明明今天是周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