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院里,垂吊在门廊檐下的风铃,随着夜里微凉的疏风而旋转摇摆,偶尔发出清脆如鸟鸣般悦耳动听的声响。

佩纱独自坐在门廊通往后院的阶梯上,卷缩着的身躯显得有点娇小,似乎正在看着后院里的景色发呆。

“不冷吗?”

“这点寒意算什么?”

希文为佩纱披上风衣,虽然她依旧嘴硬,却也没有把风衣拿下,希文在她身旁坐下。

“也是,刚过的冬天出奇的暖和,现在气候也回暖了,根本就不怎么冷。”

今年的冬天,皇城里只下了一场雪。皇城位于帝国北部偏南,下的雪虽然不比北部的一些城镇多,但也不至于不下雪,而且今年的初雪也是往年严寒之际才下的,而且气候亦比过往的冬天都来得和暖,气候似乎有逐年变暖的迹象。

正当希文观望四周的景色时,佩纱向他投来了不解的眼神。

“你来做什么?又是我妈让你来的?”

微凉的风轻轻抚过,仿佛为了印证它的存在,而引来了断断续续的风铃声。

“见你过来了,我也想看看这个院子,现在这么看来,还真的挺像以前我们家的那个院子呢。”

曾经有一段过往,当希文的父亲失踪,母亲逝世之后,他的一个叔叔,亦是佩纱的父亲,收留了他。那时他与他们一家人同住在另一座城外的一座宅子里,那间宅子里有一个与眼前此处十分相似的后院。

后来佩纱加入皇家侍卫团时,便离家独自来到了皇城。再后来,她的父亲遭到刺杀而身亡。过后不久,希文也来到了皇城,当上了希耶娜之子。在佩纱成为了皇家侍卫团长之后,她在皇城里被赋予了属于自己的宅邸,便接了母亲过来同住,并下令把后院修成以前那座宅子的后院的样子。

“才不像呢,梅花树的位置偏了,一些石头的大小形状都错了,池塘太大了一点,小桥上的围栏用错了木料。不过这点小事也办不好,真是一群废物。”

希文虽然不是第一次来,却也不是这里的常客,而佩纱常住这里,自然比希文更加熟悉这里的一切。

只是在夜幕之下,各处细节都显得模糊不清。

而回忆,则又何曾清晰过呢?

“至少大致观感上,给人的感觉还是一样的,看着还是很容易想起以前的事情,不然你也不会过来了。”

“过去没有什么好回忆的,只不过是以前发生过的事情而已,我来这里只是因为这边比较安静而已。”

若是真的不愿忆起,那又为何要把属于过去的景物,硬是塞进不属于它的现在呢?然后再抱怨它是显得多么格格不入。

“那么你会介意,我也在这里,成为这里的一处风景吗?”

而他自己,于她而言,又是属于过去的一处风景,还是属于现在的一个身影?

希文与佩纱初识之时,虽然两人之间有过不少摩擦,但后来却也逐渐建立起了亲兄妹般的亲近情谊,只是后来分开之后,关系又慢慢变得陌生了。

只是身在此时此处此景,仿佛时间又倒退回到了过去,以前每当佩纱跟家人闹别扭,都会独自一人来到后院,希文也往往会来到此处安慰与陪伴她。

那时两人之间,除了普通的兄妹情谊外,没有任何其他造成间隙的身份与地位上的差异。

“如果我说会,你就会离开吗?回去你打算怎么跟我妈交代?”

“就说都是菲亚希的错好了。”

“别再跟我提那个烂人,不然我真要赶你走了。”

这次佩纱倒是没有产生激烈的反应,而是一笑置之,语气与心境都显得平淡与平静。

“那你想说些什么?”

“就说说你,你当年为啥去当希耶娜之子?”

这件事,佩纱当年自然也询问过,只是她并不相信希文当初给予的答复。

希文承认自己并没有告知真正的理由,那是因为他觉得,就算他说了,她也不会相信。

不过若是提起蔚蓝,好像就变得比较有信服力了,只是他不太想向佩纱提及这个人。

这倒也不是因为什么特殊原因,向来他会与之提及蔚蓝的人,都是例外的情况。

“不是说过了吗?因为可以吃白饭,不必为了生存而做自己不想做的事情,违心的事被现实逼着去做,做起来很痛苦的。”

“你觉得我当年信了你的话吗?”

“不信。”

“所以你也该说实话了吧?我就不信你从小立志想当希耶娜之子吃白饭,而不曾有过梦想。”

在外人眼里,希耶娜之子还真是个没有梦想的职业啊……

“你想听你认可的理由而已吧?实话与否其实并不重要。”

“……那你觉得我认可什么样的理由?”

“像是为了时间魔法,当希耶娜之子,希望有朝一日,可以重写历史,直到我满意为止。”

于是当希文终于认真严肃说出了真正的理由时,佩纱很显然不相信而一笑置之。

“那还真是再愚蠢不过的理由了,亏你想得出来,有些事情是不惜一切代价都无法办到的,为了不可改变的过去,而断送无比锦绣的前程,这一点都不值得,你应该比我看得更清楚。”

看在佩纱眼里,希文就只是在任意找了一个即天真又愚蠢的理由糊弄她而已。

然而,无可否认,异想改变过去,从而得到想要的结局,或许还真的是一个无比愚蠢的念头,毕竟即使成功改变了,又有谁能保证,结局就必定能发展成预想的样子呢?

倘若真的无法如愿,那是否不断地尝试,在无限的轮回之中,总会有自己想要的那个结局呢?

只是如果愿望无法实现,那其他的一切事物,得到又有什么意义?他早已没有退路。

“要是我告诉你,这外人眼里的锦绣前程,是我一点都不想要的呢?”

“那你就是一个无可药救的白痴。”

出自佩纱浅笑中的……好像是一个难以否定的结论。只是白痴的定义又是谁决定的?

“又有谁说得准,谁才是真正的白痴呢?想必白痴都不会意识到自己是白痴的吧?都只会觉得其他人才是白痴而已。”

“饭不吃出来陪我吹冷风,事实不是很明显吗?”

“因为一个烂人而这么做的你,也不惶多让啊。”

“确实,为什么我会问你刚才那个问题呢?我是白痴吗?你怎么可能会认真回答我啊?”

“即使是真心的回答,双眼被蒙蔽的话,也是无法察觉的。”

“你这白痴是想把我当白痴耍吗?”

“赢得美人一笑,这白痴当得不亏啊。”

没想到自己的堂哥居然也有来调戏自己的一天,佩纱只觉脸颊微烫,匆匆移开视线,看看夜空中寂寥孤星相伴的峨嵋月。

倒是不得不承认,她的心情也确实改善了许多,希文的言语也只不过是为了这一目的而已,以前他也常常在她心情低落时想方设法逗她笑。

“你这白痴……算了,既然你这么多秘密不想让人知道,那你也别想探究我的秘密了。”

“我只是来陪你吹吹冷风而已,说不定身子被吹冷了会比较有食欲。”

“……你这是跟修斯克混太近了吗?怎么跟他一样尽说蠢话?”

“据他所言,因为女孩子爱听,你刚不也笑了?”

“你是白痴吗?”

佩纱十分认真地看着他问了这么一句,那视线仿佛直接贯穿至他的内心深处,他微微叹了一口气。

“有时候我也不太想否认……”

稍微回顾一下过去,审视一下自己,就不难发现,以他的剑术实力,即使他不想像佩纱那样,当上满载光荣与光辉的皇家骑士团长,为帝国服务,也可以到竞技场上挣一番荣耀,就像当年烈毕尔家的先祖一样,四处游历打遍天下无敌手,不管是要光复家族的名声,或是另起门户都行。

若是不想靠武艺创一番事业,他的才智也是在许多人之上的。当初上了几年是私塾,不管是学习能力还是成绩都比多数同学好,而且从未接触过魔法的他,在神殿里学习光魔法时也展现出了很好的领悟力,不然即使他是希耶娜之子,要把与生俱来的强大光魔法能力驾驭好,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所以要是他不当希耶娜之子,要在世间其他行业中取得不错甚至是辉煌的成就,也是极有可能的事,不过若是他一心一意去当希耶娜之子,那就所有可能性都消失了。

失意黯然的眼神中,隐藏着多少忧愁与无奈,以及破碎的愿望。

“跟你说话好累,总是绕圈子不回答问题,我要回去吃饭了,你要继续吹冷风就吹饱它好了。”

佩纱丢下这句话便往室内走去,希文便也跟上,他可没有要一个人独自吹冷风发愁的兴致。

“那就一起回去吧,婶婶说不定正担心呢。”

通往后院的门口处也有可以挂衣帽的地方,佩纱顺手把风衣挂好,而后投往希文的眼神恢复了一贯的锐利。

“谁叫她要提起那个烂人。”

“谁会知道他何时得罪你了啊?”

“你还说?小心我把你踹出去,不是说了不探究我的秘密吗?地雷踩过一个了还不会变聪明一点?”

“因为是白痴,只要还能走动,不踏遍所有地雷不甘心。”

“你再这样我不理你了。”

两人重回饭厅后,原本也在饭厅发愁的某位妈妈,脸上的愁云惨雾顿时消失无踪,短暂的眼神交流中,与希文交换了一句“谢谢”与“不客气”。

佩纱则在步入饭厅时的那一瞬,瞥见了母亲那略显憔悴的样子而心生愧疚。

“对不起,我刚没控制好反应太大了一点,最近心情有点差。”

“没事,回来了就继续好好吃饭吧,别再像刚才那样突然发脾气跑掉了,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

“我知道了。”

“不想嫁就别嫁就是了,今天难得大家一起吃一顿饭,就不能和和气气吗?”

虽然一切都是菲亚希的错,跟嫁不嫁人没有直接关系,但佩纱也懒得否认了,至少短期内不用被唠叨找对象结婚的事情,也未尝不是好事。

佩纱与希文回到各自的位子坐下后,饭局如常进行,仿佛刚才的风波没有发生过一样,餐桌上时而沉默,时而聊起一些琐事,不过佩纱都无意参与话题。就这样,饭局也风平浪静地迎来了尾声。

“对了,佩纱,等等你要一起来庆典玩吗?就当作散散心好了。”

“对啊,你工作总是这么忙,假也不请几天,难得机会就跟你堂哥一起去散散心也好,总是把情绪憋在心里不好。”

虽然希文知道佩纱不会答应,不过问问也无妨,而佩纱她妈则已经整个快要直接举起双脚赞成了。虽然她可能还是比较希望是她的未来女婿带她的女儿去玩。

“妈,当了你的女儿这么多年了,你女儿像是会把情绪收在心里的那种人吗?什么时候不是大哭大闹发脾气了?”

而且刚还直接闹了一场,怎么想个借口也不用心点呢?

当然,做母亲的又怎么可以被女儿质问得哑口无言呢?

“你啊,我一直在想,你到底还是一个长不大的小姑娘,总是都把情绪都写在脸上。不过后来我发现我错了,现在你的心思我都猜不透了,心事秘密越来越多,看来人终究还是会长大,会改变。”

于是婶婶便把她多年来的育女心得给说出来,心中又是万分感慨。

佩纱反正连白眼都懒得翻了,于是干脆直接回答希文的问题算了。

“我今天很累,不想去玩,只想早点休息,希文你替我看好公主,我已经安排人在附近注意了,我信不过那个烂人。”

淡淡的回应与陈述,又引起了某个做母亲的好奇心。

“你说公主殿下会去今晚的庆典?”

“妈,别大惊小怪啦,人家一国公主想做什么当然都可以做,去个庆典这种小事算什么?”

“可是她……”

“殿下会乔装打扮之后才去,不会引起轰动。”

希文经过刚才那番与修斯克的谈话后,早已知道婶婶心中的疑惑,便出言解释。

“这样啊……”

倒是又提起了这件事,佩纱势要借此数落菲亚希一番才行。

“就是这件事,你口中那位我的‘好同事’,刻意临时才告诉我,要我临时安排人去保护公主安危,我的几个已经事先告假的部下,现在被迫销假工作了,我也不知该怎么补偿他们。”

“你也可以亲自到庆典来监护的,就说你是来玩的,反正公主表示人多比较热闹,本来也是要我邀你的。”

希文提出看似完美的方案,佩纱又何曾没有想过?

“这岂不是正中那个烂人的下怀,他必定借机处处为难我让我难堪,然后偷偷取笑我,我是不可以去的,这是个陷阱。况且我跟公主又不熟,一定是他叫她叫你邀我的。”

只是现在的情况也不见得有多好,佩纱觉得这步棋怎么下都错,跟菲亚希斗智,她自认也斗不过,也只能认命了。

然后斗勇好像也斗不过,世上怎么会有这种家伙存在啊?偏偏还要与她作对。

“我的好女儿,你怎么可以这样说人家呢?”

“看吧,你已经为他说话了,就说这人很阴险。”

很显然,佩纱明摆着是针对菲亚希的,多半也没有人可以说服她改变想法了,除了她自己或菲亚希。

佩纱的妈妈也知道这一点,于是便也不再多说什么,见所有人都已经吃完晚餐了,她便准备收拾桌上的空盘子与碗筷。这种事情当然可以吩咐下人做,只是今晚她早已让仆人休息,不想要他们在饭厅待命,也不想要他们出入今晚只属于她的厨房。

在前往厨房之前,她还是忍不住想要给自己这位涉世未深的女儿一点忠告。

“既然你坚持不想去玩就算了,早点休息也是好的。不过你这倔强的性子要改改才行,要跟同事好好打好关系,工作才会比较顺利。”

“谁要跟他打好关系?反正我们是管不同部门的,做的又是不同类型的工作,没事也不会见面,更别说需要对方的帮助了。你怎么不叫他来跟我打好关系了?每次挑起事端的都是他。”

“那就当我没说过好了。”

厨房传来了如此一句,随后便传来源源不绝的水声,佩纱无趣地回自己的房间去了,希文帮忙把所有的空盘子与餐具端进厨房,顺便也把桌子擦干净后,便道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