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籁俱寂的深夜,青年挑着灯,以与他的呼吸相应急促的步伐,快速穿过神殿的走廊,紧握胸前的是一本残破不堪的古籍。

有件事情,是他急需确认的,这关乎他的一切,关乎他生存于这世上的意义,以及他历年来的心血。

历经了许多苦难与不幸,艰辛地走到了这一步,倘若此时才发现,一切都与他所想的不一样,他的愿望注定无法实现的话,他将不知该如何面对,也无法确定自己是否承受得起这样的打击。

或许干脆不要去确认,就这样盲从自己的意愿,始终踏出向前的步伐,不去理会终点在哪里,或者终点是否真的存在,就这样一直走下去,即使回到原点也无所谓,直到生命结束为止。

只可惜他无法说服自己这么做,就像他亦无法说服自己放下唯一的愿望,为自己而活。

来到神殿的藏书阁门前,他所寻觅的答案就在里面,他取出钥匙,在新月的照耀下,寒风中颤抖的双手,小心翼翼地解开了锁。

随着锁被打开的瞬间所发出的声音,他仿佛停止了呼吸,心脏也忘了跳动,时间亦静止般,他伫立于门前片刻,才卸下已然解开的锁,打开藏书阁的大门。

神殿的藏书阁,是他经常来的地方,也正因如此,这里的钥匙才会信托于他掌管,这也是大家都乐见的事情。至少藏书阁的管理员不再每隔几天就要被他深夜叫醒为他开锁,因睡眠不足而整日无精打采,搞不好哪一天放火把藏书阁给烧了就不妙了。

他手中的古籍,也是从这里取得的,他向来会在这里抄录一些古籍带回房间研究,不过那是在他还需要经过藏书阁管理员来这里的时候,得到钥匙之后,他就很干脆地直接把这些珍贵的古籍带走了。别人看见了多半也只是挣一只眼闭一只眼,一来有碍于他在神殿里的地位,二来这些古籍对多数人而言根本一文不值,即使弄丢了或是销毁了,也不会有多少人会在意。

把手中的古籍在桌上摊开,油灯的照耀下,他快速翻阅古籍,找到了他想找的那一页,手指随着刻印在页面上的文字飘移,最终停止在某个段落,他复诵着某一段文字数次,把书合上,提起油灯,往阁楼内走去。

藏书阁的布局,各种古籍的分类方式以及位置,他都了如指掌,只差还没把这里的每一本书都看过一遍,那大概需要数十年至上百年的时间,取决与阅读以及理解的速度,他不介意在这里花上一辈子的时间,只要他的愿望还有一丝实现的机会,而他今夜来到这里就是为了确认这一点。

在三楼的一处书架上,他的手指在排列整齐的古籍间游走,停下后,利落地取下一本古籍,封面刻着三个不属于当代的文字,可译为“创世录”。

把油灯挂在书架间的钩子,他在灯下翻阅手中的古籍,这本他早已读过了,只是刚在读另一本时,脑中突然浮现了某个疑问,使他想起手中的这一本貌似有相应的提示,他翻看了为这本古籍所作下的笔记,却找不到任何关联处,于是他只好夜闯书阁,寻求世界的真理。

或许这本的某些部分,上次翻阅时未能彻底参透,故悟不得真理,这一次募集了更多知识之后,说不定能破解其中奥妙,终将大彻大悟。

他找到了预想中的关联处,交叉复诵先前记住的那一句以及这本里相关的另一句,一字一句地分析以及思索,毕竟他需要确认的事情对他极其重要,断然不能草率下定论,草草了事。

有了些许头绪之后,他领着灯以及书一起回到底层的桌子前,摊开两本古籍,重复确认比对,拿起闲置于桌上的纸笔,写下各个关键词,相互拆解拼凑,企图找到合理的解答。

时间悄然飞逝,天空微亮之际,所有的纸都被他揉成一团散落各处,最后一张纸上简洁优雅地写着这么一句:

“这是一个因愿而生的世界,也终因愿而毁,光明予型及像,影间皆为虚无。”

唯有在夜深人静之时,少女才会感受到内心的平静,只有在这一刻,所有的声音都仿佛静止,若心是一面湖,此刻便如镜般清澈,水面上没有一丝涟漪,月光之下,总算能清晰看见自己的倒影。

镜中倒影,长得跟自己惟妙惟肖,犹如技艺精湛之匠师的呕心之作,其心之细腻无可考究,就连最微不足道的细节也不忘认真雕塑,以致在本尊面前一样可以达到以假乱真的巅峰境界。

自己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镜中人偶皆能完美模仿,丝毫不差,半分不误,且神韵自若,完全没有模仿他人动作时自然产生的生涩感,仿佛一切行为都出自人偶的自主意识,皆如行云流水般生动自然。只差人偶不可能存有自主意识,它的所有行为皆由丝线引导,而丝线的另一端,则通常是一位人偶师。

被人偶师操控的人偶,浑然不觉满佈全身的细小丝线,在专门为它而设的舞台上,载歌且舞,乐此不疲,以身为舞台中心为傲,在聚光灯之下,散放万丈的光芒。

殊不知,光芒源自聚光灯,它的任何肢体动作至脸部表情,皆操弄于人偶师之手,舞台上的舞者,不过为逼真的人偶,即使穿上再华丽的舞服,依旧不改身为人偶的事实,即使心中确信自己为人非偶,台上上演的依旧不过一场牵丝戏。

凝视镜中与自己相仿的人偶,事实再也清楚不过,自己便是这只人偶的人偶师。

不管是自己心中所思所想,亦或者是随兴摆弄的各种动作与姿势,皆牵动着镜中之偶,无论是它的任何神态或动作,无不源自于镜前的自己,只惜这只人偶看来尚未觉察这一点,自以为自己才是人偶师来着呢。

世间一切因果,皆被一种绝对而无法超越的速度约束着,也就是世间的一件事物能够对另一件事物所造成影响的速度上限。若不是这一速度限制,古往今来所发生过的一切,以及往后未来尚未发生的一切,都会在一瞬间之内发生并结束,过去、现在,以及未来始终于刹那,一切在无限短的时间内诞生并终结,现实便不可能存在。

这一绝对而无法超越的速度,暂且称作光速。既然光速不能被假定为无限,那镜中人偶的任何言行举止,倘若与镜前人的动作同时发生,那镜前人亦会在光速的限制下,在微小延迟之后才察觉人偶的行动,也就会把人偶的动作判定为发生在自己的动作之后,制造错误的因果关系。而同理亦能应用在人偶之上,同时发生的动作,人偶亦会在微小延迟之后才看见镜前人的动作,而判定那动作发生于自己的行为之后,从而得出自己才是人偶师的结论。

所以说,到底谁才是人偶?谁才是人偶师呢?

若假定镜前人与镜中人偶的行为确实是同时发生,那这两者之间就绝无因果关系了,自己并非人偶的人偶师,人偶也绝非自己的人偶师,即使双方都会如此觉得……

光速限制所造成的微小延迟,毕竟也难以觉察。心之镜内的人偶,到底是只断线人偶?还是自己才是那只断了线的人偶呢?人偶倘若失去了它的人偶师的牵引,还能随心所欲地载歌载舞吗?

或许,没事还是不要太深入探索自己的内心才好。

屋檐上的少女,任由自己的蓝色长发随着夜空中的微风而轻轻飘起。话说,记忆会不会也会这样随风飘去呢?若真会那样,还真是有点困扰呢。

这是小镇上一座比较高的建筑物之上的屋檐,在这里得以看见几乎整个小镇,以及小镇外围远一些的地方。少女已经在这里独坐多时,几乎刚入夜时她就已经在这里了,她看着镇上的家家户户逐一熄灭灯火,最迟入睡的一家,也在接近三更之前把灯火熄灭了。

当地面上的所有灯光都消失之后,被点点星光所点缀的夜空,便显得格外地明亮,一轮新月则照亮了一小部分的夜空,以致使地面不至于完全被黑暗吞噬。

此刻的世界仿佛变得不那么的真实,内心世界仿佛与外界交汇,这个总是给予她陌生感觉的世界,顷刻间使她感到一股熟悉的归属感。

或许从来就不是安静的夜晚使她内心平静,而是无尽的黑暗抚平她内心的不安。自失忆以来,她总是隐隐觉得自己不属于这个世界,世间的一切都在排斥她,而相对的也造成了她对一切事物的排斥感。只是要生存于世上就不得不设法妥协融入,白天带上的面具,夜间独处之时便可摘下。

少女就这样坐在屋檐上,任由微风吹动她的发丝,心中什么也不想,尽情感受这片黑暗为她带来的平静与安宁,披在身上的斗篷为她挡下阵阵寒意,偶尔她的脸上也不觉泛起丝丝笑意。

没有一丝动静,一点声音,且被黑暗笼罩的夜间小镇,颇有一点“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之感,而披着斗篷独自坐在屋檐上的她,又何尝不是颇有一点“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之意呢?

一直到黎明到来之际,晨曦照亮地平线之时,少女才终于决定离去,只见她立于屋檐上,在右手的遮掩下望了一眼远方的那道曙光,便化为一抹黑影,待黑影消散之后,已不见少女的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