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见我的尸体,在那火焰中。

乌鸦啄食着我的胰脏。

她站在目睹一切的场所。为我咏颂腐朽的赞美诗。

神明死去的那日,一定是因某人脑海中的石头太过巨大了吧。

十字架下,尽是染血的羽屑。

“莲太郎。”

她并拢双腿,跪坐下来。

“真是久违了啊。像这样静下心来同你说话。”

手中、唇齿间的诗经。逐渐融化在透明的白中。用手轻轻抚慰过我冰冷的脸庞。那温暖也在颚骨上留下痕迹。

“肯定。今后你已不再需要我了吧。但是,那样也没有关系。如果是你所期望的话。”

春日的光透过十字架的阴影。圣银在眼中变得朦胧。想要回应她的这躯壳。转瞬而逝的平凡。

苍老的,死去的自己。

甚至连好好道别的话语都无法说出口。

“是时候说出再见了。”

我看见你站了起来。模糊的视野中,悲痛的预感临近。

“在不远的未来相会。人们说出再见时是想着这样的事情吧。”

青草与荒野。我得以在大地上化为尘土。生命会慢慢绽放成花。

远去的她。

“那果然只能用告别来代替了吧。”

她轻启唇齿,温柔就满溢而出。然后嗅到了无名的花香。

一定,无法越过百日的红艳。

“永别了。亲爱的一切。”

春。

恐山。她静静地躺在椅子上。在那疲惫的双眼中已看不到直至刚才还拥有着的精力分毫。

意识到一切皆已结束时,那身体迅速瘫软了下去。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她这副样子。

大概也是最后一次吧。

恐山,短暂一生中遇到的唯一一位社长。

如今,长久以来残缺的记忆终于圆满。却也像是犯了春困般,我惆怅地望着窗外的樱红。生命的活力从囚禁它的牢笼散发出去了。

一直,都在她的手下。七羽能创造出另一个世界,也大多得益于她的援助。

真是引人发笑的事实。曾以为属于我们的一切......也沦为了他人的阴谋。

七羽知道了一定会很失望吧。

这是无人知晓的秘密。

“我嫉妒你们拥有那般非凡的力量。”

漫长的,漫长到令人感觉万物皆已轮替的沉默后。恐山终于梦呓般地谈论起了她自己。

“为一条夭折的生命,轻描淡写地创造出一个全新的世界。我憎恨你们的青春,嫉妒你们的残酷。”

品味着陌生的回忆。

恐山的身形在我眼中饱满起来。膨胀得像只过食的猪。

“都是七羽的功劳而已......不过,没有你的帮助的话。恐怕她也会失败吧。”

“我把你们的记忆藏在塔的十二道封印中。”

“那又为什么要留我们在手下工作。”

常说他人是映照自己内心的镜子。大概便是这种感觉吧。

“记忆永远都是不切实的东西。”

膨胀成海的,是我们脑中的一切。

她轻蔑的眼神,带走了飞花。

我甚至无法想象,数分钟前的她,还正绞尽脑汁,咬牙切齿地思考着破局的方法。

那是漫长的挣扎,同时放弃所带来的痛苦与虚脱也一定击伤了她衰弱的神经。

白象d6-e7#。这是最后一着。

她缓缓从自己的王上收回了右手,而后松了口气。

将死。

“真是场惨烈的战斗呢。”

“嗯。真是惨烈......”

恐山回忆起之前的对局。

“棋局是不朽的,但人会腐朽。不论是谁。莲太郎君,你有成为名人的资质。”

“名人。那是什么?”

“是什么,谁知道呢。静的事情......静她啊。便是对你们心生嫉妒的产物。”

“......”

“是的。仅仅是产物而已。我对她并不抱有任何感情。”

我将双手插进裤袋,摸索到的只有自己的温度。哪怕现在的我也能断言布料上的虚伪,对她却不尽然如此。

那话语就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对不起啊。到了这种时候却变得健谈起来。本来的话,这种事情根本无关紧要吧。但是,是啊。或许身为人类本就该如此吧。”

她难得笑了。

“我不介意。”

“啊啊......”

无力瘫躺在椅子上,她望着一直处于她背后的窗中世界。

憔悴的面容,迅速衰老。

“是樱花啊。”

恐山不再多说什么。双眸已然紧闭。如今的她,终于得以安详。一丝痛苦,一丝怨恨都不存在。

樱吹雪在她身后尽情飞舞。

从那窗户中,我所见的窗户中。只有光芒照射进来。耀眼的明白,仅此而已。

“你也在等候春日吗?”

后f6×b2。

“真痛苦啊。为完成这棋局你所付出的代价。”

悄然从我身边溜走的静,去到七羽身后。我将一切全然看在眼中,却无力去阻止。

夏夜里,芒草轻拂着风。烟火爆裂,四散空中又归于沉寂。那样的日子,似乎也随着斑斓远去了。

更旺盛些,烛火啊。

后b2×a1+。

她扼住七羽的脖颈。冰冷的寒光在这光辉四射的空间里异常刺眼。她另一只手拿着的匕首抵在了七羽侧腹。

“你想做什么?”

“已经,结束了。”

那镜片下,深藏起的已不再是温柔。

艾拉倒吸了一口凉气。

“我最讨厌的,就是你那副泰然自若的样子啊。七羽前辈。”

我看到那寒光,没在了漆黑的衣物中。

七羽发出一声沉闷的呜咽,随后应声倒下。静一放开扼制住她呼吸的臂膀。那脆弱的身体便轻易滑落。

留下站在原地的静。匕首上,温度迅速散去。滴下了血。

鲜红映在散发寒光的刀身。她的眼中。

突如其来的狂风与吼叫唤醒了有些发怔的我。巨大黑影从不知何处的地面腾升起。在这无尽的辉耀空间里肆意飞舞。环绕至恐山身旁。

那是初始之龙,黑龙克罗斯。

“前辈。”

转眼间,她又回到我面前。

“心什么的,真是不安定的东西呢。”

握着匕首的她在颤抖,血还在不断滴下。那刀身朝向了我。

静仍是一副天真无邪的面容。哪怕是鲜血也无法污秽她。

但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情呢。

“不是,说好的吗?你是来帮助我的。”

“前辈,请不要乱动。不然的话......”

冰冷的尖锐如今抵在我的腹上。鲜血润湿单薄的衣物,我却从中感到些许的余温。

又像是错觉的连锁。七羽也是因这不带有任何杀意的冰冷而......

“前辈,只有你一个人。我不愿意伤害分毫。所以,拜托你了。”

“那些都是骗人的吗。”

烟火大会的河畔、雨中街道。五畳半的出租屋里,教会的屋顶。

初次见面羞红了脸的她。

一切都在记忆中淡化了。

“我......不,静她。只是虚构的人物而已。”

事到如今肉体上的痛苦什么的,对我来说早已无关紧要。

我抓住了匕首。

可为什么?还是被刺痛了。

那锋利将我和七羽的血混合在一起。她仍死死抓着,不肯放手。

“对不起,前辈。我无法违抗母亲的命令。”

她悄然挪开的视线,我用余光瞥向了恐山。

黑龙克罗斯展露出獠牙,贪婪地张大着嘴。扑向了艾拉。

“和你创造出了艾拉一样。我创造出了静。”

恐山的言语里没有任何气力。她连唇齿都不曾再动过。

“所以我是母亲。”

那样的话语,仅仅是像写在纸上的,遗书一般的东西。

“雏樱静。正好那时候,也是像现在这样,刚入初春破寒的季节呢。”

字词间没有任何感情。纤淡的笔墨也无法跃然纸上。她的一字一句,连顿挫都没了。剩下的,只看我能理解几分。

“我一直,都把她藏在自己的身边。等待合适的机会将她送往你的所在。让她接近你。”

紧闭的双眸不再颤动。

“她是解开十二道封印必须的祭品。我从没教过她任何事情。有的只是,必要的时候告诉她真相即可。”

“我只是,会输给自己的人而已啊。”

“真不称职啊。这样的母亲......莲太郎君。你会害怕吗?”

“所以,这次我也同样输给了自己。”

如若诞生于此的理由,对静来说,仅仅除了完成此刻的背叛,以及接受命定之死外再别无他物的话。

我真无法想象。

她那眼中未来的迷茫。

腹上刺痛的尖锐感。逐渐减弱,消失了。

染血的匕首掉落,在散发光芒的地面上。

“只有你。前辈,只有你......无论如何我也做不到痛下杀手啊。”

我不明白。

如今,她又要去背离自己与生俱来背负的命运吗?这样的事情真的可以吗?她连存在都将变得矛盾啊。

“我会让你活下去的,就和说好的一样。”

那是高于死亡的毁灭。死亡才是她真正的归宿,而现在,她却要将那一切舍弃了。

“前辈。我啊,其实......”

她的话语戛然而止。

鲜红突兀于视野中。我看见太刀的刀身,从那身体的柔弱中穿刺而出。

仇反刀霜寒。

我又看见,七羽没有任何表情,眼中光芒消逝殆尽。紧接着,浸血的刀刃也刺进了我的胸膛。

真的结束了。

扑向艾拉的黑龙转瞬间灰飞烟灭。

在她手中打开着的,是繁星沙漠的旅人。

是吗。她总算夺回属于她自己的力量了啊。

可是为什么呢。她的背影看上去却更加遥远了。没有一丝痛苦,我只感觉眼前一片绯红。不管是这金碧辉煌的殿堂,还是一身洁白的她。

仿佛都被这颜色所玷污。

倒在血泊中的静。终于再说不出任何话语。七羽也只是变回了原本的模样而已。无意识中,她仍试着将手伸向我。

e4上兵。

黑后被困死在了a1。

恐山那被雕刻的脸上,流下一行通透。随后在绯红中逐渐变色。

被她吸引着,我迈向光辉的阶梯。

到底是为了什么,为什么才会变成这样的啊。

“莲太郎。”

与色调没有关系。她的面容在我眼中是如此鲜明。鲜明到令人隐隐作痛。

“恐怕,像我和静这般空虚的存在。世上再找不出第三人来了吧。”

微光芸绕她的身周。那是琐碎的,相比起殿堂来黯然失色的光屑。

但渐渐的,那光芒变得透明。如雪一般融于她的身体之中。

我不再言语,那是异为困难之事。胸膛涌出的鲜血无法止住。

“我已经决定好了。在这里同你告别。”

“......”

烛火还在燃烧,更为猛烈地燃烧。火光之下她仰望着染为白昼的夜空。

这般未曾见闻过的景象。

绯红的视野中,烛火侵袭上她的酮体。

融雪的光芒汇聚于她掌心,打开的繁星沙漠的旅人中。

“没什么好害怕的,没什么好害怕的。”

她不再看向我。

马f5-g7+。

“创造出了我。莲太郎,赋予了我灵魂。真的很感谢你。”

哪怕彷徨,哪怕疑惧。

她也迈进了。将手伸向逐渐破碎的雕像。

白后f3-f6。

“不会让这个世界毁灭的。”

你是打算......

即使如此,你也还是要拯救,拯救这曾经背离了自己的世界吗?

“因为,莲太郎。这是蕴育出你我的世界。无论如何,我都会原谅它的。只要你还生活在那里。”

我,不会原谅。

将手覆盖在她伸出的手腕上。我也,似乎触碰到了冰冷的光芒。

“......”

艾拉只是露出惬意的微笑。她闭上双眸,终于接纳了我。

无言远去了的接纳。

黑马g8×f6,吃子白后。

白象d6-e7。至此完成将杀。

我瘫坐椅子上,对座弈手已不见踪影。冰冷的棋子不会再受任何人摆布,永远定格在了棋盘上。

回想起她最后的话语。

雕像般的脸庞开始碎裂。在一片无垢的纯洁空间里,她慢慢靠近我的耳畔。

“我想把静拜托给你,她就躲在春日的午后。去找她吧。”

从繁星沙漠的旅人中飘忽出的光芒。是她为我咏颂的圣经。

三月的殿堂里,下起了泛着微光的白雪。

我伸手去触摸冰冷,从棋盘上取走了黑色的王。

而窗外,仅剩纷繁的樱吹雪无言宣告着。

春已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