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躯体丧失了余温。血也凝固,在这空虚的双手之中却显得格外轻盈。

走着,道路的尽头被雪淹没。

走着,味尽一切无言的孤独。

走着、眼角止不住的酸痛。

可连仅仅一滴的泪水都无法流出。

飘零的雪花在眼睑结成了霜。

呼吸也在逐渐变得急促,每走一步都在害怕自己的倒下。

但还是支撑不住。朦胧之白落于眼中连再睁开也成了痛苦万分的事情。

月与云彩,全都位于头顶。这片尘雨挥散不去。

想来真是愚昧啊。

对于即将埋藏于雪中的我来说那个夏天实在太过遥远。而现在我也什么都不剩了。

手中死去的她、就连罪孽也已不留余迹地为我洗清。

真像一场无物的空梦。

却也再回不去了。

冻僵的赤足深深陷进足有五尺之厚的积雪中。

最后连这身体也变得多余,成了阻碍。

没能抓住的她、空虚的容器从双手滑落。右脚绊到的身体向前倾去。下意识将手也掩埋在晶莹的白中。

刺骨的风突然吹得更加凛冽了。雪中抽出的手阻挡不住。指缝穿过风与雪花打在脸上,睁不开眼。

只在丝毫的光明中。艾拉的遗体正逐渐与吞没世界的白融为一体。

“......艾拉。”

唯有这件事,想要阻止它的发生。然而双腿的存在此刻变得微薄。几乎要感觉不到、驻足不前的我。仅仅以手掩面,逃避着世间无情的寒风而已。

实在是讨厌冬天啊。已经有多少次,回想不起曾经见过的夕阳了。

干脆放弃吧。

既然你我都没有选择葬身之所的余地。

“没能遵守约定......真是抱歉啊。”

吐出忏悔话语的瞬间,连心也冻结的寒冷浸至肺腑。

炽热涌了上来、又很快消散。在白上留下的鲜红印记也时日无几吧。

我已经。

可又恰好是这种时候。从北海刮来的风毫无征兆地停下了。

而当那天空落下的冰打在肌肤上时。竟也变得无比温柔。

简直像是、像是......

“抬起头,莲太郎。”

那声音失去了久远的空灵,现在听来却是满溢心彻的亲切。

听从她的话语,我放开了遮盖自己视野的巨大的手。

从这双被白污秽了的眼中,看见半空徐徐飘落并非没有温度的结晶。

白色羽屑代替了一切冷淡。而穿越了这所有虚幻的光。那之后的你,仅仅像编织着画一般张开了单翼的羽根。

艾拉缄默、躺在她双手之上。难以形容的宁静。

轻轻闭上眼,穿着黑色礼服的她,口中呢喃似是悼词。

“......”

只是望着那样的她们,保持着欲哭无泪的沉默。

抬起头,曾经一尘不染的白色天空前,有了污浊这世界的,两个不起眼的小黑点。

它们伸展尚还稚嫩的羽翼。在那片吞没了言语、希望与过往的天空中无所畏惧的翱翔。

似乎是自由的它们,即使再落下雪也会继续飞下去吧。

飞向季节的尽头,冲散这茫然世界令人绝望的白。去往已然放晴的澄澈之空。

那个夏日。

从树梢、枝头。古老的纹路滋生出的新绿上。滴落下甘露般净澈的雨水。

刚刚还密布天空的阴云全都被一阵突如其来的风吹散了。现在望去,只剩唯一的蓝无限向远方延伸去。

润洗过后泥土苦涩的味道。从校舍下远远至三层高的教室中也能嗅到。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你根本不了解我,也什么都不懂!”

她是枯木上筑巢的云雀。

受宠若惊的模样也令人怜惜。

“我,我不是你想象的......”

话语戛然而止,温存记忆深处几度呼之欲出的声音。终于于此刻浮现出了她的全貌。

“七羽姐,老师说有事要和你谈。”

视线寻觅声音而去,那时的我还不觉得那身影怀念。

“叫我吗?明白了,这就过去。”

“等等。我还有话想对你说呢。”

无力趴在桌上的七羽,现在也尽力躲避起我来。

“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吧。你我之间。”

企及不及的背影、仅仅彷徨地伸出手。那前方她只是茫然失措地站在原地看着我。

“......铃。”

唤出那名字的瞬间,杂音彷过耳际。

“果然,来的不太是时候吗。七羽姐还是那副样子?”

来到旁边的座位,面朝我坐下。那之后便是七羽直到刚才还待着的地方。

“嗯。是在害怕着我吗,还是隐瞒着什么?搞不清楚啊。”

连天宫零落之雪都要倾羡几分的纯洁之色。一只粉红翅膀的蝴蝶栖息其间。水手服与百褶裙散发出夏日的气息。

与刚才嗅到的泥土芳香混合、只留存回忆中的暧昧感侵占了头脑。

“能那么轻易明白的话,存在此处的我们也就失去意义了吧。”

说出复杂难懂的话语之后,像是连自己也吓到了似的。她泛着夕霞般笑了。

注视着那样的她,连我也最终被感染。掩盖止不住扬起的嘴角。我抬头看向白色的天花板。

“是啊。真是遗憾,也总有无论如何都想知悉对方内心所想的时候吧。”

教室窗户上的天空,远远望去。似乎是在很遥远的地方。

“不能知道又有什么关系呢。人类并非神明。莲太郎你也,只要做你自己就好。”

倒挂有一轮彩虹。和你此刻所展露的笑容如出一辙。

明明忘却就很容易,事到如今回想起来。心脏也快要被撕碎。

这便是开端,即使是最后的夏天。也不曾停留的逝去了。

那之后,难耐的燥热又一天天重复。季节的影子里,她的身形逐渐趋于饱满。

第一次相遇是在什么时候呢。

那时候与现在,究竟有着什么区别呢?

早已忘却了的,现在想来。是啊,那时候你也同七羽一样是令人苦恼的家伙啊。

虽然,都是无关紧要的事情了。

手掌上的伤口结了痂,被刻印上诅咒。对我来说还是如同梦幻一般的记忆。

轻轻抚摸,只有凹凸不平的异物感自指尖传达。

斜阳将两人身影直拖到了街道的另一头,有如夏日黄昏一般漫长的自己,在名为世界的画布上,低着头。连思考也放弃了似地仅仅前进着。

放慢了脚步,道路前她的背影。东方天空被照到通红的云彩。时间永远在无意义的流逝。

“铃......”

“伤口,还是会痛吗?”

缠在其上的纱布,消毒水的味道还是消散不去。

她并没有回头,仍像自顾自地走着。我放下了右手。

“怎么了。在想什么心事吗?”

电线杆表面贴着各式广告,不知哪里的巷尾飘出拉面的香味。风铃也不时响起。

已经走了相当长一段路了啊。

“嗯......这点伤倒没什么大碍。只是,有些在意。说起来七羽那副样子让我有点想起以前的你。虽然没那么夸张就是。”

“那种事情......不用在意也没事的啦。”

她只辗转过侧颜予我目光中,夕霞洒在颊上,稍显眩目。分不清是腮红还是暮色。

氛围似乎轻松了些,总觉得一直以来都是以这种契机才能显露笑容,我与她。

“如此关心七羽、促使我去接近她,也有这样的一部分理由对吧。”

“......”

没有回音,她默默别过了脸。

大概就是这样的吧。隐隐约约有这种感觉。

天空,启明星与半弯的新月早早浮现。逐渐暗淡的绯红中。就算再怎么放慢脚步。用于消磨的时光也终会引领我们去到遥远的地方。

再稍微之前点的时候就能看到。这样偏僻的街区里,偶尔出现的不算很大、却一眼看上去便能察觉气势完全不同的宅子。

西式建筑的风格,阳台下爬满青藤。大概是靠近海的缘故吧。通勤列车与信号灯的嘈杂几乎影响不到这一带。所以会比其他地方更经常看见这样的私宅,吧。只是我的猜测。

“还是,不打算回去吗?”

围墙前,驻足的我。她眺望玄关那紧闭的门扉。最终还是没能踏上石阶。

“再稍微,陪我一会吧。莲太郎。”

“真的好吗?我倒是没什么问题。家里人会担心的吧。”

“......”

她沉默了半晌,没有回答。傍晚的风吹过单薄衣物还是会有些凉意。

“......那,是要折返,还是继续前进?”

吹起了铃白色的发丝、打在那茫然眺望玄关的侧颜上。

园子里传来快要嘶竭的蝉鸣。

心中忽然涌来一阵悲凉的忧愁。

“去你家吧。”

......

稍微有些寒冷。

没有温度的地板。两人交织的脚步声与死木的悲鸣在空荡回响。

“打扰了。”

她先在玄关前驻足了一会。

但我告诉她没必要如此拘谨。

“你母亲,今天还没回来吗?”

“嗯。一直都是如此哦。因为有工作的事情要忙。”

“是吗......”

穿过玄关后。进到走廊,再转过拐角就上到了楼道。

我快步走着,她也紧紧跟在身后。

“这个......”

在已跨上的几级台阶上回过头去。铃站在那拐角处。

“是令尊的照片吗?”

她看着的,是张稍有年头的旧照片。

“是他。怎么了吗。”

不太想谈论关于照片的事情。我别过了脸,她却出神地盯着那相框中的东西。

“......似乎听你提起过,我记得令尊应该是......”

我将那照片朝下盖在了桌上。她恍惚中伸出的手也滞留于半空。

“是因为车祸哦。走吧。”

依稀还记得,母亲当初把它摆在这的时候,我是有反对过的。

为什么最后还是妥协了呢。

那又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呢。

铃久久望着相框背面的木纹,不肯挪动半步。

掀起房间里的窗帘窥视外面。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

地上灯火早早打得通明。对于这有些暧昧的季节,不能算说还是很早的时间了吧。

那快要完全沉寂的黑暗,透射出一股令人胆颤的寒意。我合上了窗帘。

同样进到了里面的她。仅仅呆滞于木桌的一旁。

最近总能看到这样的光景呢。

究竟为何彷徨。

一言不发我也于自己的床边坐下,思考着诸如此类的问题。

夏夜的风震颤玻璃。

回想刚才所见夜空。彩霞早已不见了踪影。而繁星与残月却也匿去身姿。

越是在意这样的事情便越是心慌。

乌鸦与蝙蝠的叫声由远至近。又逐渐消淡。

“莲太郎。”

她终于缓缓开口。

“死。”

原本早应远去的野兽突然撞在了身后的玻璃上。

“到底是什么呢?”

白炽灯的光有些昏暗。她那白发反射着惨淡的颜色。

“怎么了......突然问这种问题。”

“没什么。”

她低垂下,只盯着桌面的视线此刻也终于看向了我。

苍蓝的眼眸却是要将我吸入般深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