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边、石子经溪流洗涤。

我于她怀中休憩。

两人一同守望的景色。对岸石缝中绽出了牡丹。

这里的话,既没有你所讨厌的人类。我也不再是人类。

但究竟是为什么呢,感受不到你的喜悦。连一句能向你传达的话语都说不出。

即使如此,这里便是天堂了。

我依旧坚持如此愚蠢的想法。

白和服沾染了我的身上的些许污秽、你只当没看见得温柔抚摸着我那坚硬的躯壳。

至少我是无法原谅我自己的。

尝试从你手中挣脱。惶惑的你,掌心炽热的温度甚至无法穿透甲胄。

变形的身体在渴求更多爱意。而现在我却只能从你身边逃离。

真像是人类会做出的事情啊。

锐利的毒牙刺破了你的肌肤,挣扎的时候。你没能阻止我。

只需轻微施展些力量。那无数的细足承载了坠回地面时的冲击,我也因此缘故。而不小心折断了几根黑色的腿。

想说些什么。

你只是张着嘴,却什么都说不出。

不愿听见挽留的话语。连捂住耳朵也做不到。

更不想去伤害你,所以只得选择离开。

这身体的使用方法大概也了解了一些。活动着剩下那几条没折断的残肢,我缓慢转着身体。

只是旋转着、旋转着。

有时甚至连方向也混淆了。注意到身后的你已消失。

不远处有小提琴悠扬的旋律,就朝那方向前进吧。

我还尚未舍弃一切。你没能教会我的事情、在这颗随时有可能被人踩扁的昆虫脑袋里化成了茧。

由我拖拽着前行。

耳与身体都被这乐声弥漫。

吸引着忘乎所以沉溺其中的我,撞到了墙壁。

到底是什么时候。

小提琴被留声机所取代,这身体也习惯地爬上了岩壁。

我趴在窗台前。

忽然忘却了将我紧锁于这房间的人是谁。

蜘蛛网遍布各个角落。黑色的脚与身体不知不觉沾满了灰尘。

楼前的街道却有人在行走。

这是个由白雾笼罩的日子。

某人只是摔倒了却在装着死。

我感到疲惫。

玻璃就像水晶做成的屏障。

门扉也无法打开的话我就只能在这只有四壁的陋室中无止境地爬下去了。

因为不想变成这样。

我拼命用头撞着门。发出自己也无法理解的声音臭骂不知名的某人。

直到黑色黏稠的血液开始从我嘴里涌出。

我感觉自己小小的头部整个歪折了过来。

门依旧纹丝不动。

窗外古老城市连街景都算不上的人流渐渐看腻。

将窗帘合上,月色就从那黑幕的背后流露出来。

明明在它打开的时候,只有刺眼憎恶的阳光照射。

空无一物的房间,我漫不经心地寻找着最为阴暗潮湿的地方。

最终来到了靠近门旁的角落,我才安稳入眠。

梦中,我被你踩于脚下。用手拔去了甲胄。

毫不留惜地将细长的足与触须一根根碾断。

黑色恶心的汁液在喷洒,从我体内。

即使如此,你脸上厌恶的表情也没有丝毫消退。

我就是如此被你厌恶着的存在,醒来后我明白了这一点。

不知为何有些悲伤。

连身处何方都已无关紧要,抽泣的方法能做到的事情。也不过发出扭曲的悲鸣。

你一定无法听见吧。

这丑陋,是无法与你相比拟的缺憾。

至今我仍如此认为。

怀着低劣想法的我。

在角落的黑暗中蜷缩了身体。

你的微笑,你的惶惑。你的眼泪,你的温柔。所有一切都在刺痛这甲胄下毫无防备的内心。

稍微止住了无法落下的眼泪。

事到如今,想要复归常人已成了天方夜谭。

我只是一直在等待,能做到的也只有等待。

终于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

思考本身都成为累赘,心脏也是毒虫。

希望早已变迁。痛苦却常伴身侧。

被低劣的本能支配。

我沉寂着,与潮暗融为一体。

人类与毒虫,究竟有什么区别?

万籁俱寂的封锁空间。听见了透过门缝传至的人声鼎沸。

我驱动身体向发出声音的门缝爬行。

单纯出于本能的好奇。

因为这里分明该是数层高的住房。那凛然的两扇门外,却是车水马龙般的喧嚣。

一定是不完全的身体出现了幻觉。

如此想着、又无法否定这无处不在的真切感。仿佛门外真的存在闹市。我也真的变成了虫子。

这是惩罚,我总算明白了。

是你料定我无法挣脱这牢笼而精心设计的骗局。

失去双手的身体,连捂住耳朵都做不到。

即使我粉身碎骨撞开了门,等待我的也只有对岸无垠的蓝海。

我全都知道。

地板与墙壁的交界处。

白蚁们成群结队。在空无一物的徒壁之间游行。

无法企及的纯粹。

你知道我内心的痛苦与憎意。哪怕一分一毫,好比银针刺入指甲一般的痛楚吗?

你不知道。哪怕是我也已恍然。

将夹缝中穷极一生行进的白蚁用细小的黑足取出后碾死了。

啊。至少能化为萤火之光也好。

说不出讨厌的话,肮脏丑陋的我,又为何偏偏拥有一颗人类的心?

看到了跟在我身后的甲虫。

那是途经天花板与墙壁的折角处时发现的。

起初我想转过身体好去看清它。但当我这样做时却似乎不是很顺利。

因为每当我开始转动,那甲虫也会跟在我身后一起转动。

我同它一起无意义的旋转着,所以我永远无法抓住它。

我继续沿着墙壁爬行。

每从一面墙壁来到另一面墙壁时,我总能有意或无意地瞥见它。

我很明白那是在逃避或畏惧我的视线。但终有无法逃过的时候。我的眼神也似乎被它吸引,绝不会放过那一瞬间紧逼它的机会。

或许我可以在墙壁与墙壁间的交界处停下,将它捕获。但这圆滚的身体总是在孜孜不倦的前进。

爬过了天花板又爬过了地板。

并非是在追赶着我。

我尝试动用全身的手脚来一起快速行动,却还是无法甩开那家伙。

它就是如此阴魂不散。

可当我去拨弄那藏着日光的窗帘时,它却又像未曾存在过一般彻底消失了。

忙于奔波不停在墙壁间行走的我,突然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走着,爬行着。不知所闻的,角落里黑色的小虫渐渐多了起来。

我也放缓脚步。一开始它们还是同最初的一样,只是跟在我身后。

像一尘不染白壁上的乌云。

直至我停下,观察起后面的它们。

并没有停下。

无数比细小的足更为细小的黑足一同发出着震耳欲聋的践踏声。

这巨大的躯体被抛下,那乌云会是更为壮观的黑暗。

想要追逐它们,可我已经......

稍微取回了一点人类的内心。

对于不停奔跑的游戏也丧失兴趣。转而注意到了此前从未注意到过的,墙上的挂画。

窗外的世界,楼下街道上似乎有马戏团的演出。

我试着咬碎窗帘。撕裂了脆弱不堪一击的屏布。

日光依旧如往常。

灰白色雾霭也仍笼罩。

当那并不刺眼的光辉照射进来时。黑云消失了,最初的生命也消融蒸发。

只给留下,白壁上的一道道污浊爬痕。

雄狮咆哮,跳跃过火圈。绅士的猕猴手中杂耍着五颜六色的圆球。

浓雾中火光能照耀的地方只有宛如狭室的舞台。

清晨的马戏团,观众只我一名。

想不起过往的事情,对你的思念却与日俱增。

大概现在的我,连给你写信都做不到了。拙劣的表演。我早已失去了观赏的兴趣。

而那时候,日光变得尤为刺眼。浓雾唯独没有照顾到我的样子。

房间里没有一处能让我安心的黑暗角落。

此前不久,我咬碎的是身为毒虫的自己。

强烈的光几乎将理性蒸发。

离开了你的我,也丧失了人类的心。

什么都不再是,自己仅仅拥有着丑陋的身体。茫然中无意看到了马戏团中央那巨大的黑。

想抛弃作为人的一切,回忆中你也化为尘埃。

居住于圆顶之下半空中的飞人,困兽笼里的艺术家在挨饿。

而那天花板的正中。倒挂着巨大的甲虫。

正同现在的我一样。

那或许是我的同类也说不定,爬在阳光能穿透的玻璃上俯视。

随后他又行将不安分地躁动起来。日光摇曳。那是任谁都谓之害怕的壮硕身躯。

单纯形体上的差距,我与他之间便有数倍。

无论是雄狮、飞人、亦或是艺术家。都在刻意远离以便留出供他自由行动的空间。

我开始用头撞那看似坚硬的玻璃。

他则对一切不以为然。仅仅遵从自身的本能,那并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一刻不停。偶有所停歇也是在圆顶的天花板上。

梦幻色的玻璃,因冲击而出现了细小的裂痕。

窗外雾气弥漫而进。

纵使头破血流。

黑色体液横飞。

我不会停止,一次次固执又无可救药地全力撞向门扉。

除了无尽的爬行与黑暗的驱引外,我罕见的首次感受到了,天性的号召。

歪折之光就要被我修正。

真正的门扉外车水马龙,窗外街道寂静如死城。

雾霭之下是苍茫的白。

房间里仅剩的挂画摔落、被夺走。自不会开启的门扉。

而后那一切也被浓雾吞噬。

粉碎了唯一坚固的壁的我,看着晴空下纷飞的一切。

理所当然下坠着。

只是不断更换着无法逃离的梦幻。那之中还有我的存在,我再清楚不过的事情。

冰冷有些顽硬的岩面。承受住了下坠的冲击。却也将这不想再见的丑陋撞成了一块块黑色碎片。

玻璃渣与尘霾混进内脏。不过是歩向更加厌恶的进化。

这一切的最终目的。

马戏团不复存在。燃尽的火圈,雄狮早已不见踪影。

兽笼中只余腐草干枯。

飞人摔倒双臂双腿、从此一蹶不振。

人们只是将一切看在眼里,白茫茫街道上。最后的观众也消失。

我活动头颅,那是最后残留下的意志。

向舞台的中央,蠕动着一步又一步。

荒凉的街道也正在消亡,像是在催促我一般。

明明只差一步之遥了,滚动的头颅咕噜咕噜,天旋地转。

谁在那里,我在那里。

自身吸引着自身。

是啊,没有比自身更为重要的东西了。

但那身体早已......

滚动、滚动。旋转、旋转。这舞台仿佛永无止境,我也好似又回到那狭隘的牢狱。

只是不停地爬着、在天花板与墙壁间,爬着。

一具干瘪的尸体。

早于很久以前便被抛弃在这里。

想同他说说话。

但仅剩头颅的身躯发不出声音。

已然空壳的他也无法予我以答案。

这样的话,一切不早在一开始便失去意义了吗?

我不明白,我不理解。

现在却也该结束了。

薄如纸片般的甲虫尸体。再去不了任何地方的我只是看着默然的他。

今天,会同他一起。在这丑陋的舞台上,停留着残缺的头颅与遗体。

永远受尽冷漠目光凌辱吧。

近来总是阴雨连绵。等哪天成为了晴朗的夏日。想与你一同去拾捡丢失的身躯。

现在也好?

困意腐蚀着脑髓,大概是不行的吧。

我逐渐接受了这样的自己,所谓人类。不过是好不到哪里去的存在。

只是你的美无暇。

如今我也仍敬畏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