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要做什么?!”

向我袭来的手臂是推不完的。

我只能在人群中仓皇逃窜。

面对着如同铁壁般的面孔、身后咀嚼硬糖的声音宛如丧钟。

所有人都一言不发。却秩序有然地将我逼迫至死路。

逃跑已是无用的选项。

军官模样的那人。左颊伴随着厌恶的声响一起一伏。

他也是......所有人都是。死尸般的呆滞。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即使提问也是徒劳。

唯有凝固的面容。在苍白的阳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晃眼间我便被带上了先前那辆碾碎过无数生命的吉普车。

尽管是发生了这种事情,我却仍感觉世界将我排除在外。

眼中所见的一切都是如此麻木不仁。

......不。或许是我变得麻木不仁了吧。

引擎的轰鸣、颠簸的路途、拿枪的士兵。

我突然有种此刻正被押往刑场的错觉。

我是对的吗......

还是说他们错了?

怎么都好。

我想离开这里。

“莲太郎。”

心中的过往尚还在呼唤着我。

吉普车却在不经意间停下了。

我被身旁的几名士兵带下了车。

然后一路推搡着将我领进了一栋白色的建筑里。

周边的景色什么的。

我实在无心再去留意。

但是......但是至少那震耳欲聋的脚步声完全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齿轮生硬地转动着的异响。以及,他咀嚼嘴里那东西的声音。

依旧是走在最前方,引领着我前进。

简直就像是位代理人。

“你要把我带去哪里?”

从他嘴里发出的烦人噪音,连同他的脚步一起。在原地停留了数秒。

白到晃眼。看似无尽的长廊。

直至他收回视线,开始继续前进。

我又迈起停滞的步伐。

原来只是在看什么东西吗......

我行至他刚才所处的位置时。扭转眼眸,视线跨越栏杆望向那下方。

那是一块白到能令肉眼发痛程度的室内空地。

空洞无意义的白布由钢铁制成的框架支撑起好几块。

互相成影的两人摆弄着一台足足有一个人那么高的黑色机器。

白布环绕下。有几个被黑布蒙住眼睛的人,转眼便悉数无力倒地。

剩下一位身穿黑衣的男人风度翩翩地悄然离场。

手中握着直冒硝烟的短枪。

“那是......在拍电影吗?”

我没能停留太久。身后的士兵不断催促着我前进。

眼光重又回到那无尽的白色长廊中。那绿军装的背影下......

他却突然停下。回过身来看着我。

“我明白了。”

记忆的风暴再一次于脑海中卷起。

挥之不去的身影、似曾相识的光景。

“她是......为什么会在这里?”

有着如黄金般闪耀长发的她。孤身踏入黑暗的背影还历历在目。

如今却身穿着黑色的制服。完全落入了这世界的圈套之中。

“你的......名字是?”

她没有理会、也不可能回答。

仅是从那走廊中凭空出现的长桌后站起身来。

又走到另一扇凭空出现的门前打开。

“......”

军官模样的那人扭过头示意我进去。

“人带来了。长官。”

忆不起名字的她只留下这一句话便又出去了。

他们要我进去的地方。

不过又是条完全相同的白色长廊。

同样有着一张黑色的长桌。

然而在那之后坐着的人,却是位未曾谋面过的西装独裁者。

苍白的鬓发下那空洞的双眼正盯着站立不安的我。

还未从记忆的风暴中脱身的我。无法理解这眼神中的意义。

也应变不了这突如其来的骤变。

迫于一股无形的压力。我战战赫赫走到他对面的椅子坐下。

“欢迎远道而来。已经翘首以盼两位的到来很久了。”

“......等我?”

黑色的门再次打开。金发的少女端着咖啡走了进来。

“根据我的计算,也差不多是你该到这个世界来的时机了。”

他的话语稳重又不失庄严。却无时无刻不透露出傲慢的气息。

“计算?你到底在说什么。”

“呵呵......嘛。不用着急,你很快就会明白的。”

他放下托住下巴的双手。

然后,将自己的整个脸庞都摘了下来。

“......人造人?”

心中的话语述说出了与我所想一样的答案。

但是怎么可能?

“奏。”

“我明白了。”

蓦然醒悟。金发少女的名字,是秋野奏。

她听从那位长官的命令。拿起一根长管向着那无数齿轮转动着的机械大脑里滴加着什么东西。

“我的记忆系统是这么告诉我的。距今两千年前,人类首次制造出了完美无缺的人工生命。”

两千年前?

“那就是我们。被称作人造人的完美物种。”

“......”

“从那之后。人类开始大量制造人造人。用于替代他们去完成那些复杂危险甚至人类自身所无法完成的事情。一开始是这样的......”

奏似乎是完成了自己的任务。长官将自己的脸庞重新装回到了脑袋上。

“然而。随着越来越多的人造人被制造出来。人类的工作被彻底取代之后,所有人都变成了懒鬼。那时候我们就意识到。机会来了。”

放在桌上的咖啡还在腾腾地冒着热气。

冰冷的白色墙壁使我脊背一凉。

“就最后的结果而言。大部分的人类都是在虚度的光阴中安然死去的。只有一小部分,真的只有那么一小部分。是因为反抗我们而被处死的。而这一切发生的过程,大概也就花了十年左右的时间。”

“......”

他长着胡子的嘴中说出的轻描淡写的话语。使我沉默。

“这里该不会是什么精神病院吧。”

如此想着,不知如何是好的我。视线看向了站在他身旁的奏。

“哈哈......”

然后人造人长官爽朗地笑了。

“怎么样。我们人造人的做法还算人道吧。”

说罢。他拿起奏先前端进来的咖啡杯放到嘴边。

“......嗯?”

骤变。

“不烫不凉。砂糖还放多了!”

原来人造人的情绪变化,竟也是如此的反复无常......

甩飞的咖啡杯撞到了奏的身体。接着又摔落至地面砸了个粉碎。

其中黑色的液体早于半空中便倾泻在了奏的衣服上。

“对不起......我是按照数据做的,下次会注意的。”

她的视线不经意间与我对上了。

“所以说人类的记忆就是不好,咖啡的味道每天都不一样......算了。”

长官似乎没了心情。起身开了门准备出去。

“......”

我不明白那视线中的话语。但继续留在这里也只会感到坐立不安。于是我也起身,想去追上那自说自话的人造人。

就在我这么做的时候。手,从身后被抓住了。

回过头去看时,却只见奏抢先从我身旁一晃而过,去往另一条走廊了。

“......这是什么意思?”

我张开手,确认被存放在手心中的纸条。上面仅用黑色的笔迹写着两个大字:

“快逃!”

......

走出门。发现奏已端坐在自己原来的位置上。

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喂。走了。”

枯燥烦人的咀嚼声再次响起。

是带我来这里的军官说的。

被催促着,我跟上了位于更前方的人造人长官。

“这里是我国引以为傲的综合中心。军事、政治、司法,医疗、媒体、娱乐。以及所有二十亿人造人市民的健康管理全都在这里完成。”

漫长的回廊终于结束。

两人将我带往的地方,是连通着走廊的一座巨大场馆。

覆盖视野的白色墙壁,充当着背景板。数十位用黑布蒙住眼睛,穿着各异服装的人并列站成一排。

“这是在做什么?”

而那些人的对面。是有着同样数量的士兵举枪指着他们。

一目了然。

“人类们的死刑。”

话音刚落,枪声响起。

血液泼洒在白色漆面的墙壁上。绽放出美丽的花朵。

子弹穿过脆弱的肌肤,深嵌进每个人的脑海中。

“......他们犯了什么罪?”

“A级政治犯。都是些主张人类应该活得像人造人一样的人。”

倒在血泊中没了呼吸的尸体被士兵们肆意拖拽。又带上来新一批蒙住眼睛的人。

“我还是无法理解......你们带我来这里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枪声不绝于耳。伴随着咀嚼什么东西的声音。然而即使如此。

“哈哈。不用担心,你马上就会知道的。好了,走吧。”

人造人长官不含有任何感情的笑声穿透了一切。

“......”

没等我回答,两人便已自说自话地离开了。

“莲太郎。想要逃跑的话,就只有趁现在了。”

“嗯。”

我没有跟上他们。

而是选择了相反的方向。重又原路返回,回到那条白色的长廊。

可仅仅过了短短的几分钟。这里却仿佛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原本无尽的回廊。黑色的长桌与坐在那之后的奏都已消失。

没走出多远却陷入了死路。

“这里究竟是怎么回事......”

想寻找别的路径,回头却看到了远处两个模糊的身影。

未曾注意的某处、右手旁突然出现了一扇黑色的门。

“快点,走这边!”

而在那打开的门后,奏正等待着我。

“你......到底是什么人?”

乘着电梯我与她两人极速下坠着。

“来不及解释了。你先进去。”

“这里是?”

“这是运尸车,它会带着你离开这个地方的。”

“诶?那你呢......”

没等我说完,奏先将我一把推了进去。

冰冷的触感在接触到的一瞬间便开始蔓延。

“没时间了。待会见。”

她拉下遮掩车门的粗布。

黑暗与寒冷、寂静也瞬间袭来。

却只持续了短短几秒。我听着她鞋跟急促踩踏地面的声音逐渐远去。随后引擎的轰鸣声便陡然响起,吞噬了一切我来不及怀念的东西。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我感受着尸体剩下的余温。在凝固的血液里感受着前进的颠簸。

缓慢流逝的时间如同血液一般无穷无尽。

我不敢躺下,紧绷着全身的神经僵硬地坐在尸体上。尽力维持着自己的平衡不被打破。

而漫长的等待也终会结束。

所有肮脏污秽的东西全都倾泻而出。

带着我一起。

尸体堆积而成的山丘正散发着恶臭。

却没有吸引来哪怕一只苍蝇。

轰鸣声再次响起。运送尸体的货车从我身边徐徐驶过。

正好这时。我的视野中偶然看到了。

空无一人的驾驶席上,方向盘在徒劳地打着转。

干涸的血液浸透了羽一给予我的衣物。乃至染遍全身。

不能再在这里停留下去了。

意识到这一点的我拖着沉重的身体。脑浆都在摇晃。

一定,只有人造人才能在这种地方生存下去吧。

“你终于来......?!”

看到我的瞬间,奏倒吸了一口凉气。

“怎么了?吓到你了吗。”

脱口而出的瞬间便感到后悔。

“不,不是......”

矢口否认的时候,恐慌的余悸还留存在她的脸上。

之所以后悔。

“......”

便是因为不擅长这之后的回复。

“擅自到处乱跑。这可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情。”

“诶?”

仿佛于梦中听闻过的声音。

熟悉却又陌生。

“我没记错的话。你应该是叫羽一吧。”

幼小的身影,从奏的身后钻了出来。

“是的。但是,为什么你会知道我的名字呢?”

“嗯......”

抬起头时,发现奏也同样在用疑惑的目光看着我。

“我的名字是野守莲太郎。叫我莲太郎就行了。”

由无数人的血液混杂。其气味在我鼻腔中弥漫。就连神经也快要因此迷乱。

“奏。秋野奏。是这家伙的姐姐。”

“你说什么?”

“你的事情羽一已经全都告诉我了......先不说这个,快走吧。”

奏突然变得很急躁。

“走?要去哪里?”

“去人类的村庄。人造人大概已经发现这里了,很快就会追上来的。必须要抓紧时间了......”

她自说自话,又很自然地抓住了羽一和我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