扎耳的电话铃声在凌晨3点爆发开来,吵醒了熟睡中的范雨晴。虽然很没办法,她也只能从温暖的被窝中爬起来。

因为工作需要——那份不但累人而且薪酬很低的工作。就算这样她也只能忍着,因为这是她的饭碗,没了就吃不上饭,就连住的这间地下室也会随着工作的消失而消失。

房主很难答对,一个月的房租付不上就会看到那张阴下来的黑脸,这让范雨晴反胃。

不是就有两个破钱嘛,竟然这么嚣张。

以前的范雨晴会这么想,不过现在的她早没了这样的念头,因为自己手里别提什么破钱了,能拿出每天的饭钱都已经是很吃力了。

“真想找个好人家嫁了啊。”

抱怨了一句,她揉着没有洗的脸,打着哈欠出了门。

凌晨的空气冷得要命,不过范雨晴知道这寒冷的感觉要到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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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 仍在寻找的朦胧日

自己算是位老工人了,可是有着4年工龄的自己不但没有升职,领导就连工资都不肯给多些,范雨晴没少抱怨这一点。

照阳第二包装厂,一座位于照阳市边缘的一个小厂,就算地点比较偏,但是工期可不短,工人偶尔还要临时去厂里加班,范雨晴今天就是这样。

“是加急的电子器械包装。”

指导工作的值班经理满怀歉意地向到来的工人道歉,不过没啥人听她解释,说到底这大概算触犯什么工作法了吧。

要不是有工资拿,谁会来上这个破班呢?

抱怨声和埋怨声此起彼伏,看着底下仍然躁动的工作人员,值班的经理把求助的眼神投向了范雨晴。

果然领导软弱不行啊,范雨晴苦笑了一下,走到了主事的经理身侧。

“这么多年了,你的性格还是没有变啊。”范雨晴叹气。

“是...”经理脸红着低下了头。

抬手示意了一下安静,深鞠一躬,范雨晴开始了自己的道歉演说。

“对于这个时候紧急叫大家出来,我们对此表示道歉。”

“说句道歉就够了吗?”

“一句道歉就可以不把我们工人当人看吗?”

“范姐你也是工人吧!为什么要站在她们旁边说话?”

... ...

这样的问题疯狂抛出,清晨的怠惰气息完全被此时剑拔弩张的气氛搅没,每个人都像是亮出刀锋和杀意的武士,在等着对手该如何还击。

“大家的心情我可以理解,毕竟我也是位工人,我也知道厂里临时指人这一点可以直接拉出领导去枪毙好几回...”范雨晴顿了顿,扬起胳膊,气势十足地喊道:“就算这样,大家不还是选择了站在这里吗?”

“这跟来不来有啥屁关系?我们来就是想听听你们是怎么解释的!压榨工人也得要个说法吧!”

面对下面的带刺话语,范雨晴苦笑:“我不也是工人吗?”

说这话的大叔一愣,而经理则是把头别了过去。

“而且是这个厂子最年轻,工龄最长的工人。”范雨晴补道:“我来这上班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让自己有个能住的地方,吃上饭,老老实实地活下去。”

“在场的各位都不容易,有的身为孩子的妈妈,有的是为了自己的家庭在费力支撑着,但是只要我们身处此处,目的就是一样的。”

“为了钱,为了工资!理由有很多,我们应该抱怨的是选择这份工作的自己是有多么地没眼光!既然来到这个破地方,就意味着除了这个破地方,我们别无选择。”

有人想张嘴说点什么,不过最后咽下去了。

能把人逼到这个份上,可见这个地方倒底有多破,破到所有人心中有数,范雨晴也为之惊讶。

可是自己要靠这样的破地方养活自己!

“不满也好,抱怨也好,现在一并抱怨够吧!既然决定来了,就让我们来得值得,等拿完这份工资,我们再把所有的怒火都甩出去,给这帮脑瘫的领导瞧瞧压榨工人的下场!”

鸦鹊无声,可以这么来形容此时厂里的状态。

完全没人理自己,范雨晴心下失望地慨叹。

一片安静中,有人默默离开;有人四下张望,似乎不知道该看哪里,不过最后,还是有人站出来说话的。

“该干活了,都散了吧。”

稀稀拉拉的抱怨也逐渐散去,最后就剩下了范雨晴和那位经理两人呆呆地杵在前边。

“抱歉,乱说反抗什么的幼稚的话,我还是太年轻了。”

说罢,范雨晴带着苦涩的笑容,俏皮地一吐舌头,大概也就是她这副看上去古灵精怪的外表能做到这样道歉吧,经理一下子就笑了出来。

“小晴你可不年轻了啊。”经理托了托眼镜,长出了一口气。

她们早就认识的,全厂的工人心里都有数,经理姓王,和范雨晴是初中时代的同班同学。

厂里的人也知道,范雨晴这个人倒底是何许人也——是个舍得浪费自己的学业跑来打工的,地地道道的野人。

就算这样他们也是尊敬她的,在这样的垃圾厂子里工作了整整6年,在场的每个人都不敢想。因此,这位留着很深深眼袋的姑娘便默认地成了厂里的领头羊,即便这只领头羊还不成熟,这也对他们的工作内容没有任何影响。

毕竟范雨晴是民间支柱,决定权在领导手上。

对于“领头羊”本人来说,这第一位的位子十分有用,至少范雨晴不想丧失这份权利。

“多亏有小晴啊,要不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今天这种情况。”

王经理紧张的情绪缓和了不少,这让范雨晴忍不住安慰她:“没事,毕竟你也刚来不久。再说你不也陪着我们吗?我们有负责任的领导坐阵就够了。”

“嗯,我会继续努力的。”点了点头,不过而后的王经理像是想起了点什么的样子,突然问道:“不过,小晴为啥哟在这里呆六年呢?”

“你问我为什么,我这一下子也说不好,但是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挠了挠后脑勺,范雨晴最后笑嘻嘻地推了下王经理:“年纪轻轻就当经理,前途光明啊!”

“这个,也不算吧。”

“总之,恭喜吧,对于你来说这工作太不规律了,所以还是找时间补觉吧。”范雨晴潇洒地转身,奔向自己的工作岗位。

在和朋友闲聊的过程中,她笑着说:“没人会受得了不规律的工作时间,还有完全不符合工作质量的薪酬,就算是神也不能。”

可这事就发生在自己的身上。

自己为什么要在这个破厂子留着呢?

这六年来,从自己初中毕业开始,范雨晴已经见过无数的人了,大家都和自己一样。工作也好,生活也好,总是会有不顺心的地方的。

“你还年轻,应该去见识见识的。”曾经一位和善的大妈曾经拍着范雨晴说不上坚实的肩膀,露出了十分惋惜的表情。

自己确实年轻啊,本来是应该去见识一下市面的,可惜了,自己是个笨蛋。

“你知道我们年轻人的特权是什么吗?”

范雨晴自言自语着,嘴角不觉间扬了起来。

“是反抗,向着这世上一切的不合理反抗。”

马上就走到头了,这话可不是说着玩的,这厂子的气数已经尽了。

压榨工人,拖欠工资,加班费可怜,提供的伙食简直烂得不行...这厂子的所作所为已经足够了。

在整个照阳市,一共有十座待遇极其不公的劳动厂。

有人做梦都不会想到,这个工作了6年的年轻工人会成为祺华市最大工人罢工事件的领导者——六年,上千份劳动辞呈涌入市政府,因为整治不及时,反馈信件过多再加上未经许可的游行。

政府早就叫苦连天了。

领导人是一位21岁的女性,她的演说瞬间抓住了世人的眼球,成为了所有工人的武器,让本来被认为会被瞬间镇压的游行持续了整整两个小时。

哦,结局也被摆得明明白白,反抗军的目的是为了声讨政府对工人的不重视,以及下层对于管理的不及时。

可是,这有什么用呢?

根本没有人会给予他们赔偿!政府下令关掉了私工厂,原厂的工作量立马移交到邻市的同类产厂,之后呢?

迎来他们的是大规模的失业,这年头已经没人重视所谓的手工业了,总有机器会代替他们本就离谱的工作,原因仅仅是他们不需要休息。

而最大的问题出在反抗者的领导阶层,当再次提到所谓后果的处理时,随同的反抗者全部底下了头。

是什么让他们走到了一起呢?范雨晴时常会这样想。是因为对不合理的不满吗?是对压榨这件事的痛心吗?是对自我解放的追求吗?

看着一个个低下去的头,范雨晴好像明白了到底谁才是最蠢的。

那是最终计划了,将我们这些年所被辜负的金额全部公之于众,结果回应我们的不是道歉,而是世间的白眼。而到了该承担这次反抗责任的,却只有自己一个人。

这次反抗是成功的,能允许没有什么演说天赋的幼稚的自己站在反抗的舞台上,这就够了。不过真正失败的也是自己,心灵上的失败是借口安慰不来的。

只有自己能站在自己的身侧,我没有能寄托的人。

“你相信神吗?”

有人和范雨晴这么说过,那时候的她在为了拉拢关系而不辞辛劳地奔波,那位很普通的大爷就这么和自己没来由地搭话。

“神?”范雨晴瞪大了眼睛,不过随后她笑了笑:“如果真的有神的话,我只希望能让更多的人能在早上吃一顿热乎饭,以免工作的时候胃凉。”

那么,真的有神吗?

得知了反抗失败的她缓缓走上天台。

我是真的渴望要所谓的“反抗成功”吗?范雨晴已经搞不懂自己了。

她经历过所谓的离别,离别的原因很简单——都是农民工的父母实在受不了金钱与社会的压力,便将范雨晴托付给了叔叔;将范雨晴送进初中后,“叔叔”也离开了范雨晴,留给范雨晴的户头只有少得可怜的生活费。

这些年,独自一人,她咬着牙走了过来。

为什么要在厂子里呆着呢?因为直觉告诉自己一定会遇到能和自己分摊痛苦的人,伴侣也好,朋友也好,或者只是认识的人也好,总有一个人可以撑起自己的肩膀告诉自己“还有我呢”。

不过事实就是只剩下了自己一个,一个吊儿郎当的,心灵脆弱的,没有天赋还要硬装领导人的倒霉蛋。

眼袋很深,面部因为多年的熬夜失去了年轻人的那份光泽,再加上惨兮兮的头发——虽然可以看出底子慢有料的不过这完全就是个阴暗女。

就这样还想找个好人家嫁了?

狠狠地耻笑自己一番后,范雨晴的步子再次前进。

如果有神的话,如果真的存在神的话,自己只希望有人能陪着自己。

如果还有第二次机会的话,那就绝对不会给自己留下半分的遗憾!

不过,这时候说这些很显然晚得不行了呢,别看自己现在这样,不过决定的事就没有放弃的时候。

向前再迈出一步,范雨晴满脸坦然地向前冲去,面对着身下看起来小的很的建筑坠落。

照阳市的地标建筑,照阳大彩电塔上,范雨晴进行了人生最后一次自由落体。

说不后悔是假的,不过没时间给她后悔了。

在生命画上句号的那一刻,她竟然在想,如果嫁给了一个又有钱有有势的帅哥,自己就可以在超大的房子里练瑜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