尝试着活动喉咙,两个月前被割裂的地方只剩下微微的痒。

他的悠闲生活即将迎来尾声。

在伊莎贝尔来过后,苏尘就再也没见过她的身影,只有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护士与不苟言笑的医生环绕在身边。其中大半的时候也不过是例行检查,没有任何能够闲聊或者打听的机会,这么无所事事的躺在床上的时光,终于要结束了。

唯一得到的消息,就是在他康复之后,被要求参加一次董事会议。

因此,在无聊且荒芜的时光结束时,苏尘居然觉得有些不舍。

即使是长久的卧床让身体都有些生锈,但好在大脑还是和以前一样灵活,会出现这样不合常识的想法也只会和那他所畏惧的、未知的未来有关。

所想打听的,也是自己的以后应该如何度过。

在等待医护们记录数据与诊断之时,苏尘不经意间回想着伊莎贝尔所说的话语。

王之间的争斗洋溢着血腥与残酷,就算是友好的会晤最后也会演变成流血的演武,可以说是不死不休的诅咒。但作为其中的新人的苏尘,却从未从伊莎贝尔那边体会到那无端的恶意。

就算不提自己这个无常识的例外,作为敌人的刀疤脸和自称「正义」的妇人,看上去也是合作关系。

在之前,就已经从她那边了解到了这世界的样貌,但细节之处却很难禁得起推敲。

甚至,像「集团」这样的庞然大物,苏尘在从前也完全没有听说过相关的存在。

就算在之前的工作中见识过相关的场景,但掌握着超乎现实的力量的他们,是怎样的存在,又有着怎样的想法,会采取怎样的决定——在这之后需要与之会面的苏尘,对此毫无头绪。

换句话说,现在所面临的一切对苏尘而言,都是未知的。而能依靠着对抗这未知的,只有许久未见的伊莎贝尔。

“该说船到桥头自然直吗……可桥头在哪里呢?”

原本的人生只是模板式的规划,现在到了自己抉择的时候,明明是值得高兴的事情,反而让苏尘觉得有些迷茫。

喃喃的低语也没有吸引医护们的注意,他们只是围在一台庞大的仪器前,发出了类似惊喜之类的声音。

“曲线合理吗?”

“恩——没见过这种趋势,但是却在理论框架内。”

“我猜可能是这样……”

像是在窃语着交流的声音将苏尘的思考打断,并不理解科研人员的狂热,浅薄的英语能力也让他听不太懂他们诉说的那些专有名词。只是“没见过”这样的字眼让他有些不安。

“我说——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那边的各位,能不能和当事人说明一下是什么情况呢?”

苏尘推开被子,一下子从床上坐起,紧紧盯着围成一圈的医护,却没人给出回应。

“嘿——怎么样了?”

代替了医护人员,进入房间的金发帅哥发出关切的言语。

“……如果你说身体的话,好得不行啊。”

松开抱着的胳膊,苏尘无意义的晃动起肩膀。阿卡纳似乎也变得开朗起来,他赞许地点头,转向还在琢磨数据的医生们,在他们的耳畔轻语了几句。

“没什么问题的话,你今天就可以出院了。”

等待着医生们离开病房,阿卡纳搬过一只折叠椅反坐在床前。

“这么快?”

“对董事会而言可是很慢了,他们可是很心急的。”

“你是指,那个董事会议?”

为即将可能会到来的刁难暗暗叫苦,苏尘长呼了一口气,无力地垂下肩膀。明明一直躺在床上修养身体,内心却感到一阵疲惫。

“恩,他们对你可是格外的期待啊。未知的「牌语」、未知的权能——甚至是,未知的对手。”

然后,带着意味深长的笑容,阿卡纳一边整理着领结一边环顾四周。

“伊莎贝尔呢?我是她带过来的,她来和我解释不是更好吗?”

苏尘没有在意阿卡纳的眼神,他轻轻活动着关节。确认一切无碍后,他跳下病床,并没有直接回复阿卡纳的话语。

“贝拉在忙着报告哦,毕竟你知道的,集团很不满她擅自行动的行为——虽然没什么损失,但该走的程序还是要执行的。”

“不……我不知道哦。”

不知道,这样的词汇表达的不是装糊涂或者是试图糊弄过去的心情,倒不如说,从那只言片语中,就已经知晓了所应知晓的一切。

董事会会找到自己的原因再显然不过,但问题在于,招募自己的伊莎贝尔在其中扮演的是什么角色。

注视着苏尘的举动,阿卡纳的笑变得更加灿烂。如果不去观察他的眼睛,这幅笑容说不定能拿到世界级别的奖项。

“恩——是吗?不过情况,就是这样。”

没错,就是这样。

若是在这之前,问及苏尘对伊莎贝尔的行为和动机的推测,可能还只是一种猜想。到了现在,这样的猜想恐怕和现实已经相差无几。

现状之下所理解的事情,只是那已经摆在明面上的,伊莎贝尔与「董事会」的不和。但从这所延伸出的果实,却完全预示着苏尘索要选择的道路。

他终于由此掌握到了一丝线索。

“这场董事会议,伊莎贝尔会参加吗?毕竟某种意义上来说,你们的「集团」是围绕「牌语」所建立的吧?作为「王」的她却不是董事会中的一员,未免也太古怪了些。”

努力让自己的话语变得合理,但是,仔细的斟酌似乎是多余的,阿卡纳像是看透了一般,故意笑得露出了牙齿。

“该说你是聪明还是愚蠢,虽然「集团」的前身是为「王」所构建的后盾——但既然已经向自己的臣民收取了重税,那为国民工作也是「王」的职责之一吧。”

“还真是不留情面呢,明明享受了「王」的庇护,民众们还真是贪心。”

“贪心可是人类的特权哦。”

摆出得意的模样,阿卡纳摊开双手,将视线转向窗外。

“说到底,我是伊莎贝尔带过来的。虽说是老板们的邀请,但只有我一个人赴约也有点不近人情了吧——如果有个HR照应一下不是更好吗。”

“这时候不是要说出更加有个性的话语吗?”

虽然话语中表达着出乎意料的含义,阿卡纳却看起来不怎么意外。收获了想要的答案的他神情愉悦地与苏尘对视,眼神就像是在无声的询问苏尘的打算。

对那副满心期待的笑脸,苏尘对阿卡纳回以了意味深长的苦笑。

“可惜啊,这就是我的个性所在,大概很难改变了呢。”

一下子笑喷了出来,阿卡纳像是看到什么精彩的剧情一样向苏尘献上了满意的喝彩。

“真有,真有你的啊……完全想不通你在打算什么——但是,这样也不错。”

声音中的雀跃逐渐转为冷冽,从阿卡纳的角度来看,他会抱有疑虑也是理所应当的。但是,不管是对自己而言,还是对他们来说,这都是有着自知之明的,最为正确的选择。

在表面与「集团」是互相协作的关系,而里侧隐含的对立关系不需要说明就可以理解。此时,苏尘也能够理解就算是在那样艰难的时刻,伊莎贝尔仍然不肯借用集团的力量。

作为初来乍到的新人,尽管在之前承受了她的恩惠,但在得知内情后,仍然选择与伊莎贝尔站在同一战线上。根本不需要阿卡纳的提醒,就连苏尘自己也觉得愚不可及。

“正如先前我说的——我的个性就是胆小,所以陌生的人与事对我而言可是非常可怕的哦。”

但是,苏尘回应仅此而已。

眼神中似乎有光芒在闪过,阿卡纳骤然收敛了表情,他站起身,把手伸向头顶,缓缓揉动着自己柔顺的头发。紧盯着苏尘的视线中逐渐恢复了点温度,然后,他转过身,打开了房门。

“这样的个性在这里可是会吃亏的。”

声音中带着规劝,窗外的阳光照在他的身上,如同金丝一样的头发闪着光芒。再次回头看向苏尘,脸上的表情犹如石刻般的僵硬。

“那没什么大不了的——毕竟我以前就经常吃亏。”

用戏谑的态度讲着自己也笑不出来的笑话,许久没有整理的头发垂落着遮挡了他视线。完全无所谓的表情似乎令阿卡纳厌烦,却只是从嘴角发出了尖锐的咋舌声。

“收拾一下吧,贝拉有事情要和你说。”

似乎是完成了此行的使命,将收到消息的苏尘丢在一旁,阿卡纳挺直了背板,甚至没有告别的想法,他飒爽的离开了。身影只停留在苏尘的眼中一瞬,便消失在了走廊的拐角处。

所能听到的,只有那硬底皮鞋踩在地板上的,响亮的声音。干脆,且带着像是错觉般的沉重。

“好歹告诉我到哪里去找她吧——”

不满地嘟囔着,苏尘突然像是脱力般的倒在床上。吱呀的声响中,他轻轻抚摸喉咙,嘴角微微地扭曲着,转头看向有些朦胧的窗外。秋季的伦敦似乎步入了雨季,稀薄的雾气已经蔓延了很久,就算如此,宽阔的威斯敏斯特桥上的人们仍然接踵地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