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现在,那时候的场景都无法让他忘怀。
日与月的眼睛哭泣着,阶梯环绕着那黑色的泪,联结了大地与天空。
熟悉的景色分解坍塌,山脉与大地逐渐融化,熟识的大家一半一半的跪拜在阶梯的两边。
空间的碎片沿着龟裂的网纹逐渐剥落,时间的箭头被拗断弯曲。
这个世界已经走向了终结,没有任何可以挽回的机会与希望,也不会有任何值得期待的回应。
但即便如此,他仍然回到了这里,收敛着曾经的伙伴,用手一点点挖出和大家最后相聚的地方。
因为再怎么没有意义,这里也是他的归宿。
一直一直,被放逐的他,只能从那背后窥探自己的家。
直到现在,从背后转出的他,完全的看到了那广阔的世界,却已经是残破不堪的样子。
烧灼在皮肤与毛发上,却没有火焰应有的热度与光亮。能闻到血肉烧焦的糊味,却感受不到疼痛,从巨大的手臂与胸腔中流出的血液失去了它的颜色。
明明是快要终结的世界,却依旧美丽且耀眼。想要把那美景在最后刻入已经不存在的眼睛中——
真是可笑,都到了最后的时候,做这些的意义又是什么呢?
即便是现在,那时候的觉悟都让他记忆犹新。
将地上的一捧泥土拥入怀中,他轻轻的说道——
透过尚未睁开的眼帘,人造质感的白光打在苏尘的视网膜上。
本能迫使他睁开双眼,看见的是完全陌生的天花板。沿着光线看去,是一顶巨大的、散发着柔和光芒的吊灯。
身体下的不论是枕头还是床位的舒适感都属上乘,却也没到让他能放下一起享受这触感的程度。
刚刚恢复运转的大脑还不算灵敏,余光中瞥到了这间房间的大概布局。大概二十平米左右的房间被许多支架和器具填满,柔软的床铺并不像想象中奢华,两边的扶手和可以调节角度的扭杆表明它并不属于家具的范畴。
床头的位置大概摆放着什么正在滴滴作响的仪器,从上面蔓延出许多探头贴在苏尘的手臂上和胸膛上,左手的手背上似乎是有什么东西刺入了血管——追溯它的根源大概就是挂在苏尘头顶的静脉注射器。
浅浅的消毒水和酒精味刺激着鼻腔,刚刚苏醒的苏尘嗅着这样的气味,立马就清醒过来。
这里是医院,而且看配置的话,也许是重症监护室,也就是被称为ICU的地方。
“……我记得,我是把喉咙给——”
张开嘴发出嘶哑的声音,缭绕在咽喉部分的刺痛和瘙痒让他皱紧了眉头。
颈部被医用棉和纱布紧紧束缚着,不适的疼痛就来源于其中包裹的事物。
出现在沉睡之后的干渴并没有多么强烈,或许是刚刚有人来过,嘴边还残留一些生理盐水的痕迹。
脖子上的伤…没有像之前一样消失。
苏尘回想起自己的喉咙被切开的那一刻,以及之前发生的一系列不可思议的破事。
自己是为了阻止妇人动手,才把手上的玻璃刺了下去,可现在的状况来看,大概是没死成?
换句话来说,通过死亡触发权能的这个计划并没有如苏尘想象那样执行,按照设想中的计划,苏尘的身体应该会在权能发动后复原,但现实却并非如此。
但自己怎么活下来的?
记忆上的断层让苏尘陷入了迷惑。思索片刻也得不到想要的结论,苏尘微微挣扎着从医用床上坐了起来。
身上穿着病号服的他四处张望着,把房间环顾了一遍,找不到类似钟表之类的东西,却从窗户中看到了只在屏幕中见到的景色。
巨大的钟楼屹立在不远处,与之相连的哥特复兴式建筑大概是威斯敏斯特宫,横跨泰晤士河的拱桥连接了西岸的威斯敏斯特市和东岸的兰贝斯。
“我居然在伦敦吗……这么短的时间,怎么办到的?”
清楚的认识到自己不是在做梦,苏尘靠在床上,把已知的信息裁开揉碎,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其实想想就能得到结论,如果说道是把自己带到这里并接受治疗,脑中浮现的第一个就是那个伊莎贝尔——其他人不是没有可能。但那时候伊莎贝尔就在身边,作为最大相关者的她怎么可能放着不管。
回想起来,当时自己受了致命伤,如果那两个「王」带来的威胁没有实质上的解除,她这么做可以说是理所应当的。
当然也不排除这个可能,是那个满嘴都是正义之类奇怪言语的疯女人回过头来,把自己绑架到这里。
“但现在一个人都没有……去休息了吗?”
从天空中的昏暗来看,现在应该是傍晚。而门的位置上虽然开着一扇小窗,但从磨砂质感的玻璃中也只能看到走廊里朦胧的灯管。
没有被限制活动,四肢上也没有其他的伤痕,除了还有些刺痛的喉咙,身体和健康的他没有任何差别。
“就算这样——我也太冷静了一些,都有点恶心了。”
确认了环境和身体的情况,心理上莫名的沉着却带来了极大的违和感,不同于过往的思考模式反而让他有些无所适从。
本该只是一个随处可见的上班族,即便是有些出众的地方也要在几年后才能崭露头角。突如其来的掺入超自然的纷争中且多次经历生死,心灵没有崩溃就已经算得上奇迹了。
不过,如今苏尘能安然的躺在这里,也要拜那奇迹中的奇迹所赐吧。
还在胡思乱想的时候,紧闭着的房门悄声打开,紧接着,一个陌生的面孔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想着事到如今不论见到什么样的人也不会给自己带来震惊,但这张脸确实让苏尘愣了一会儿神。
“哦,你醒了?不过别乱动比较好,你的伤应该还没好彻底吧?”
这个人身材高挑得不像话,甚至比苏尘还要高出小半个头。他的身材也透露着肉眼所见的干练。
金发微微打着卷垂在脑后,看样子像北欧人或者是那一片区域的民族,年龄可能比苏尘稍长一些,皮肤的颜色也如刻板印象中的那样,是白色中透着些许的红。
加上那双纯净的碧蓝色瞳孔和端正立体的容颜,穿着衬衫和西裤的他看上去就像电影里那些英俊优雅的贵族子弟。
但这个人却说着极其流利的汉语,苏尘甚至可以从里面听出一丝的京腔。
上下打量着苏尘,青年的眼神中透露出浓郁的好奇。
“脖子上的伤并不关乎我的手和脚吧?——话说你谁啊?”
皱眉看向青年,尽管第一印象就让他心生好感,但没弄清楚这地方是否安全之前,还是不要让自己的信任变得廉价比较好。
“失礼了,我叫阿卡纳,阿卡纳·波吉亚——应该算是贝拉的负责人吧,她大概和你说起过……”
“「集团」的人吗?”
听到熟悉的名字,苏尘绷紧的神经瞬间放松下来。
“你能一下子理解真是太好了,我还在想该怎么和你解释。”
用手揉搓着金发,自称阿卡纳的青年帅气的脸摆出一副得救了的表情。
“这么说,我们现在安全了?”
尽管已经在脑海中得出了结论,苏尘还是想得到进一步的确认。
“这里是集团总部的附属医院,安保措施也不是问题。毕竟再让你们留在那边也很危险,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又会回来,还是趁有机会到更安全的地方会更好些。”
详细的解答无可挑剔,虽然不太想接受这样的安排,但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不论是从什么方面来讲,苏尘都没有理由、没有立场去反对他们的做法。
更何况,亲耳听到的是自己难以得出的结论,就算是苏尘也能有了面对现实的觉悟。
“——那其他人呢?他们怎么样了。”
“这个的话,那时候我赶到的时候,只有你和贝拉两个人,不过,我没有接收到有伤亡的消息。”
“这样啊……真是太好了。”
捂着喉咙干咳几声,自从昨天——也许是前天开始就不断的收到可怕的信息——特别是差点死了两次,对他来说,没有比听到好消息更奢侈的享受了。
然后,让他心安的场景出现了。
“……阿卡纳,你怎么进——你醒了?”
从门前弹出脑袋,维持着可爱的姿势,一个少女正站在门边探视着里面的两人。
及腰的银色长发被梳理成马法式编发,自然地搁在胸前,穿着轻飘飘的黑色长裙,伊莎贝尔的恬淡的表情还是露出些许微笑,尽管语气中还是和之前一样的不带感情。
“太好了,我还以为你没救了,都想放弃了呢。”
“说没救了也太过分了一点吧——不过还是谢谢你,又救了我一次……”
望着苏尘完全放松下来的表情,站在面前的伊莎贝尔闻言长叹了一声,目光隐约透露出抱怨。
“不知道你这人怎么回事——但突然割喉什么的也太吓人了吧?不过万幸玻璃没有刺破动脉,只是割破了气管……”
“虽然很抱歉吓到你了,但总归还是起作用了吧?不然我也没法站在你面前。”
“……某种意义上确实是这样的,但难道你觉得很自豪吗?还好用言灵催眠了他们,不然都不知道怎么善后。”
对着勉强的露出自满表情的苏尘,伊莎贝尔微微张嘴,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意料之外的回答让还有些兴奋的苏尘心情逐渐跌落,大略观察了眼前的银发少女,内心恢复平静,喉咙那里的疼痛也减轻了不少。
“那之后呢,他们怎么样了?”
“——这么大闹一通,你大概是社会性死亡了吧?我可为了你能在社会中复活忙了好久——记得好好感谢我吧。”
发出好不负责的宣言,伊莎贝尔困扰的摇头。
“很抱歉但也很感谢,要是真的就这么结束了我可真的没有可以回去的地方了。”
长舒了一口气,正如话语中所说,苏尘唯一拥有的财富就只剩下身边人的情谊了,如果连这都被自己亲手摧毁,真不知道怎么样才好。
“不过你们速度可够快的,……这家医院医疗技术也真优秀。明明是这么重的伤,一天就恢复到这种水准,会不会明天就可以拆纱布了?”
诸多的问题被解决,就连语气都变得轻快起来。
“——说什么呢,明明你都睡了一个月了。”
摆出受不了的表情,伊莎贝尔再次长叹着摇头。
“一个月……我昏迷了多久?!”
苏尘用力撑着扶手,一下子起了床,贴片与接头拽动着仪器发出巨大的声响,在床边的伊莎贝尔似乎受到了惊吓,她后退着将双手握紧在胸前,有些战栗地看着苏尘。
“痛——”
肌肉的萎缩无力证实了这样的事实,一个月都没有活动过,想像平常那样站起无疑是一件困难的事情。
努力扶住把手好不让自己瘫倒在地面上,内心一阵混乱。
完全不敢相信,明明只是睡了一觉就过一个月——就连烂柯人都没这么胡来的。
“虽然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毕竟经历了这么多事,也难为你了。”
微微弯下身体,伊莎比尔伸出手。
“诺。”
“啊,谢谢。”
下意识的握住那白皙的小手,指尖纤细且带着微微的冷。不知道为什么,混乱的内心逐渐变得雀跃起来。
“都一个月了——那我不是肯定没工作了,要变成家里蹲了呢。”
尝试着说出俏皮话活跃气氛,苏尘的嘴角露出掩饰害羞的苦笑。
“明明有那么多事情需要关注,结果你却只想到这件事吗?——呵呵!”
察觉到苏尘的用意,伊莎贝尔用空着的手掩着嘴角,红潮涌上白色的脸颊,她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不像第一次看到的自暴自弃的苦笑,也不像第二次看到的谎言般的笑,更不像是怀着觉悟的决绝的笑——
只是纯粹的,不含有任何悲伤的、美丽的笑容。
“啊啊——是呀,如果有什么人肯养我真是再好不过了。”
听到这笑声,苏尘小声的吐气,紧接着,相同的笑容传染给了他
——谢谢你救了我。
在心中再次道谢,苏尘稍微握紧了那伸过来的纤美的小手。
“虽然这样的话现在说出来有点可笑,但还是说一遍比较好。”
明明是这么娇弱的手却格外有力,被缓缓拉起的苏尘不自觉的点了点头。
“欢迎加入维多利亚集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