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37阴阳眼

龙应一脸高深莫测地打量着二人,脸上挂着怪异的笑容,不时地摇着头咂舌两声,好似抓住了祁轩的把柄。白泽则是安静地站在一旁,闭目养神,一副“与我无关”的淡定做派,倒是祁轩先耐不住这阵诡异的氛围,主动开口打破了沉默。

“少爷你很闲吗?很闲就去打工挣钱,你已经半年没有交房租了。”

被说的人没有丝毫的愧意,只是笑眯眯地坐到祁轩的床边,拍了拍裹成蛹的祁轩,问道:“乖儿子,这段时间去哪里浪了?怎么还带了个美人回来?”

不正经的腔调一听就知道是龙应的老做派了,祁轩抽了抽嘴角,决定不搭理他,翻个身背对着他,蒙上了头。

眼见祁轩的反应十分无趣,龙应也不觉得尴尬,立马调转火力扭头对准一旁不吭一声的白泽。

“话说这小美人行不行啊,这都半天了,怎么一句话都不说?人长得倒是不错,但可别是个哑巴吧?要是这般如此,这门婚事,我唔唔唔...”

话音未落,祁轩立马捂住了龙应喋喋不休的嘴,生怕他那张嘴里再吐出什么惊天动地的话语。顺便偷瞄了一眼白泽,见对方依旧闭着眼睛,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半天没有反应,这才让祁轩松了口气。他的功力祁轩已经领教了许多年了,就怕那位冷面冰霜的阎王受不了,那到时可就不是仅仅挨顿揍那么简单了。

龙应的嘴自小便不饶人,无论多么好听的话到了他嘴里,总能变了味吐出来膈应得人难受。不仅如此,自己的脸皮还极厚,无论说些什么他总是能笑眯眯地一一应下,可这少爷也不是个吃气的主,下一句话便能说得对方直想问候他祖宗,因此从小到大没少过跟人打架。

以前还在福利院的时候,龙应便用他那张嘴得罪了一众大大小小的人物。别的小孩都是努力乖巧一些,可爱一些,赢得收养者的欢心,就连祁轩都会在外人面前收敛几分,只有龙应不一样。跟他逗闷子可以,但只要生出了想要收养他的心思,少爷便开始不分敌我,火力全开,直到把对方喷的没了心思才作罢。

其实祁轩最初认识龙应的时候,他与现在的性格可谓是相差甚远。

那时祁轩刚到福利院不久,便注意到了一个奇怪的男孩。

他从不与别人交流,只是一个人缩在角落中,用长过眼睛的刘海盖住自己的面容,不仔细看去,完全注意不到他本是个十分漂亮的孩子。他的目光总是游移,从未落在谁的身上,第一眼看上去好似是谁也不在意,仔细品来,那眼神却更像是恐惧。

他的沉默寡言在这个满是“乖孩子”的小天地里,成为了一个独特的存在。若都是另类,便也没什么,但独独只有他一人。每当晚饭点名时,他总是细若蚊吟地轻应一声,即使老师总是用着没听到声音,而没有准备他的饭食为借口,他也只是缩回角落中,不哭不闹,不吭一声。

另类是多数人嘲讽的遗世独立,是不融入群居的批判,是不被理解的行为方式。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有着自己特色的另类,但因为生存,却又不得不化身成为融入海洋的水滴。而在祁轩的初次印象中,龙应便是个另类,不带任何的贬义,是颗还未回到大海的水滴,未曾蒙尘的珠玉。

直到有一天,祁轩偷偷藏起了一个馒头,递给他时,才发现这颗珠玉不止怪,被刘海遮掩下的面容更是惊绝天人。

公子只应见画,定非尘土间人。这便是那时闯入祁轩脑海的一句话,要不是早知道这小子是个男娃娃,恐怕他都要红了脸。

只是这等想法也在下一秒龙应表现出来的野狗刨食的吃相中,刹那间烟消云散。

“慢点,你这是饿了多久啊?别噎到了!不够我再找...朋友给你拿。”祁轩看着男孩的可怜样,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姜尤,下意识地啰嗦了起来,“下次点名的时候,声音大点不就不被欺负了吗?把刘海剪一下,你多久没洗脸了,哎呀你看你手脏的,掉地上的就别吃了...”

就这样,月光如水的小院子里,祁轩啰啰嗦嗦在说,龙应一门心思啃着馒头,两人谁也不耽误谁,这便是第一次相识。

往后的日子里,祁轩再也没与龙应有过交流,只是点名的时候帮他答到,被人欺负时大喊一声,而龙应却连句完整话都未曾对祁轩说过,转身重新回到了自己的角落中,继续窝着种蘑菇。

那时的祁轩还以为两人的关系便是这样,不咸不淡,可谓是毫无关系。但真正使得龙应转变的关键,竟是与自己有关。

后来根据龙应所说,他只是凑巧地在某天晚上又十分凑巧地看到祁轩与一个灰影在说话,于是机缘巧合下,他探过身子去听,零星听到了“愿望、消息、死亡”还有那句停顿了许久的“我的父母...是不是他杀的?”当他好奇地想要看清楚时,却惊悚地发现,人影也在慢慢地扭过头看着他,而那人,竟然没有脸!!!

于是,第二天,龙应便发了高烧,昏迷了好几天。

令人奇怪的是,待他醒来后却性情大变,剪去了厚重的刘海儿,露出了一双似笑非笑地桃花眼,不说话时活脱脱就是个美人。

龙应不但性格大变,就连对待祁轩的态度也是转了好几番,若有若无的接近不说,缠着祁轩问鬼问神才真要了他的命。用龙应自己的话说,祁轩身边多了一个啰里啰嗦的朋友,世间便也少了一个眼神游移,胆怯怕事的孩子,这不是件大好之事吗?直让祁轩怀疑眼前这人是不是被鬼上了身?

从此,福利院多了尊大神,请来容易,送走?可难上加难了。

就在众人以为他会在福利院养老到十八岁时,没想到,少爷对着来他们院里查案的陌生人着了魔,偏偏抓着人家不放手,更是威胁对方带走自己,那人去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活像个跟屁虫。令祁轩意外的是,那人转头就办好了领养手续,祁轩至今为止还记得龙应看着那人的眼神,在他的眼里,充斥着“终于找到了”的庆幸。

而那也是祁轩与龙应在福利院的最后一次见面,再往后,就是现在的故事了...

祁轩叹了口气,他看着口若悬河不停倒着垃圾话的人突然有些怀念起了最初一句话不说的龙应了,只好友情提示一番。

“小心说话,他可不是人。”

“一月不见,你是蠢了还是傻了,让你的脑袋严丝合缝一些不好吗?少进点水吧,本来葡萄干大的脑仁儿,再泡水也不会变成鲜葡萄的。”祁轩气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只见他指着白泽的脚下说道:“看见了吗?你的小美人儿,脚下没有影子。”

话音刚落,白泽便睁开了眼睛。下一秒,白泽身形未动,一道白泽翎自他身侧而出。

“白泽,别...”

祁轩的话还没说完,只见龙应表情严肃地伸手夹住了那根势如破竹的翎羽暗器,在白泽翎与他的手指接触的刹那,一声龙吟而起,伴随着“铛”的一声铁器碰撞的声响,转眼间,便又被他掷了回去。

原本轻飘飘的,只有在白泽手中借助着风刃才可起作用的翎羽,竟在龙应手中变成了钢铁般的钝器,改变了其质地,被他一掷,竟死死地插进墙中半寸。顿时,墙面骤起一层网纹。

“还用白泽翎呢?总是拔毛,不怕把自己拔秃了吗?”龙应的神情一变,笑眯眯地说:“也对,你年纪不小了,秃头也是常理之中,为父我不介意自家儿媳妇比我...”

“你是龙应?还是,不仅仅是龙应?”

龙应的笑容僵硬了一下,接着便回答道:“他称自己是龙昊,那我自会是龙应。若你愿叫此名,应会承下,若你不愿,也无妨,姓名不过只是一尊封号罢了。兽祖,别来无恙。”

听罢,白泽也不再问些什么,继续闭目养神去了。

云里雾里的对话,看傻了祁轩。在他的认知里,脑回路和正常人不在一个频道,但好歹是个普通人的龙应竟只手接下了白泽的攻击,而白泽也好像与龙应早就认识一样。

“你们说话就说话,别打哑谜行不?”

“我儿想知道什么,为父讲给你听!”

“滚蛋...”

祁轩翻了个白眼,压下了火气,心想被他占便宜就占便宜吧,于是他问道:“你什么时候认识的白泽?”

“以前只是听说过他的名字,但离得太远,从没见过面。后来认识龙昊之后,自然也认识了他的狐朋狗友,再后来打过几次架,没什么关系。”

“你能接住他的白泽翎...为什么我感觉不到你的力量?”

龙应笑了,桃花眼微眯起来,活像只偷了腥的狐狸,“还记得我第一次看见你和灰影说话的时候吗?你不好奇,我为什么可以看见鬼吗?”

祁轩愣了一下,当时龙应先是昏迷又是性情大变,竟让他将那一丝疑问抛到了脑后,遗忘了这么久。若是龙应不主动提及,这丝疑问可能就要烟消云散而去了。

见好友怔愣了许久,龙应重新坐回了他的床边,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因为我的这双眼睛,这双能分阴阳,视境界,控魂灵的招子啊,可值不少钱呢!”

“分阴阳,视境界,控...魂灵?”

“识人辩鬼定界宗,寻境视界封无影,读魂控灵傀儡变,万物归一皆为空。”

“简单来说,就是一眼便能看透各路人马,在界中只有我不会迷路,控灵读魂的时候,我想让你知道什么,便可让你知道什么。”

龙应摊了摊手,“傀儡变至今还没实现过,无论是你,还是刚刚进来时想要控住的兽祖,都自带了元素之力,并不能完全控制,最多也就隐藏了我的力量,不被你们发现罢了。”

“我们刚认识的时候,你已经知道自己有些特殊的力量了吗?”

“等长大了些,龙昊告诉我的。”龙应仔细想了想,仿佛在回忆什么,继续道:“力量吗?在我刚记事时,已有了。你信吗?”

“我信...”祁轩翻了个白眼,“信你个鬼!”

“我的好大儿,最让为父欣慰的,就是你的接受能力,啧啧啧,总是这么迅速!”

“闭嘴歇歇吧您!”

龙应笑着歪了歪头,他可是一句谎话都没说,只是话中内容错乱了时间罢了,千万年前的事情,又何必重提,便也只是笑笑,作了罢。

刚待祁轩又要问些什么时,突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他。

只见龙应突然以掌做刃冲向白泽,白泽伸手一挡,便抵住了他的攻击,转眼间,二人已过数招,可门外的敲门声还在不断响起。只是此时的速度快了许多,好似来人不耐烦了起来。

“你告诉他我在这里了?”

“狐朋狗友,自然相告。”

说话间,敲门声消失了。祁轩无奈,大抵也猜到了是谁,看着龙应的眼神里写满了“快把这个妖怪带走!”

不用等他开口,龙应已经打开了窗户,一副要从十几楼跳下去的模样,对他做了个飞吻,“乖儿子,这几天好好和白泽叔叔玩。”

“快滚吧!”

“过几天爸爸就回来...”龙应的话音未落,一道熟悉的声音突然响起。

“你想去哪?”

循声望去,说话之人果然是龙昊,只不过这人竟是飘在窗户外,仔细看去,原来龙昊脚下有一团似暗流的漩涡,托起他稳稳地立在窗外。

祁轩一拍脑袋,瘫在床上,只期望这些大神别忘了隐藏自己的身份,否则他迟早要因为这些人被新闻媒体找上门来。

“太一,你...生气了?”

“没有。”

看着龙昊明显生气的表情,祁轩一脸生无可恋,笨蛋吵架能不能换个地方,我实在不想看又臭又长的家庭伦理频道啊!

“我回家的话,你是不是就不会生气了?”

“爱回不回!”

祁轩翻了个白眼,这两人的对话让他感觉十分的窒息,捶胸顿足,希望他们赶快结束这种奇奇怪怪的话题。

“我...我只是想让你考虑清楚。过去我铸成了大错,你能原谅我,我已然心满意足了,不敢再奢求更多。毕竟,我从不想勉强你...”

诶嘿嘿,还有什么小秘密?祁轩立马坐起了身,目不转睛地看着二人。你们要是说这个,那我可就不困了!

“咳...回家再说!”

听罢,龙应立马再次笑了出来,身后就差没有尾巴一直晃啊晃的。

祁轩惋惜地叹了口气,一出好戏还没看懂就结束了?

许是他的叹息声太大,龙昊循声过来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祁轩疑惑地挠了挠头,干嘛啊,人在床上躺,锅从天上来,一副他插足过两人之间的样子。他承认他是颜控,但龙应长相再姣好,他也不会喜欢一个闭口美人,张嘴破灭的爷们好吗?!

好歹安静一些,稳重一些,最好是懂他的人...

白泽挑眉——什么叫懂你的人?

祁轩——别随便读我的想法!

白泽摊了摊手——我真不会读心,起码现在的我不会。

什么叫现在的他不会?祁轩赶忙晃了晃脑袋,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暖气开的太足,倒春寒的季节里竟然热的有些口干舌燥。

不愿多想的祁轩赶忙蒙住了自己的头,很快,他便再次睡了过去。

白泽看了一眼祁轩紧闭的房门,恐吵醒他,又瞥了一眼吊儿郎当站在不远处的龙昊,问道:“你为何跟在他身边?”

“他?”龙应愣了一下,心想,白泽不是将祁轩的一切都忘记了吗?但此次再见却仿佛逆转洪流,如临昨日。两人并肩的样子,好似从未经历过昨日种种。

他一脸严肃地回答道:“他于我而言,是主,是恩泽。我曾用一世报答了他的恩情,却导致黄泉路不见。临死前,我用术法封印了自己的灵魂,希望有朝一日可以醒来,于是,我轮回转世。一世过后,恩德已报,他与我再无主仆关系,比起朋友,更似亲人。”

“臭小子,我知道你忘记了关于他的一切,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心思,但我的好大儿再像过去那般满身是伤,我不会放过...”

“他唤我四声美人,龙昊,你替我出四个任务。”

“呵,关我屁事!”

说着,龙昊转身潇洒离去了,独留龙应咬牙切齿瞪着白泽,“你狠!...太一,等等我啊!”赶忙追了上去。

白泽看着祁轩所在的屋内,愣了神,呢喃道:“我到底忘记了什么,祁轩,你究竟是谁啊?”

…………………………

山海境内,阁楼天台处,风晰面无表情地算计着什么。

今天处长的心情不好,正在无意识地释放着周身的炁,刚才送酒的小妖怪都被这等炁燎得满身焦黑。山海境中所有的员工都心惊胆战的,生怕出现在处长眼前,受伤是小,丢了性命是大。

在这等焦心忧虑下,也只有一人敢凑到跟前。

“再不收敛一下,炁就要变成煞了。”

风晰瞥了一眼叼着烟袋的姜炎,毫不在意地说:“不会,我在控制。”

看着姜炎落座,风晰伸出指尖,指尖处出现了一道小型的闪电,接着又出现了一股肉眼可见的风团,最后便是一朵乌云,淅沥沥地下着小雨。

“他说,不重要的人不值得记在心上。”

姜炎愣了一下,“就因为祁轩说了这句话,至于这么生气吗?”

“白泽受刑的三千年里,我去过。”风晰停顿了一下,继续道:“我看着他长大,从一颗蛋到破壳再到只有羊角牙都没长全,跟在我屁股后面‘狮虎狮虎’地叫着我。恨不得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风晰做作地长长地叹息了一声,一副老父亲的做派。

“那你不也是将兽祖直接扔到了妖兽山,让他接受妖兽族试炼?我记得,妖兽部落差点把他生吞活剥了吧?”

“那是练功和试炼,和平时能一样吗?要不然他怎么能承当兽祖的重任,管理天下非人一族?”

接着便叹了口气,继续道:“在那受刑的三千年里,我从未见过他那副模样,他捧着祁轩那几缕破魂魄当个宝,日日与其说话,受刑时,还要将其压在自己魂魄下,生怕受了疼...自己受刑的时候怎么不知道疼了呢?”

姜炎又往自己的烟斗中加了些烟草,一个响指,指尖便出现了一簇火苗。“那也是他自己选的,你能管他一时,你管的他一世吗?何况,你差点杀了祁轩的时候,有想到你的宝贝徒弟也忘记了一切吗?”

风晰语塞了,他怎么能没有想到,但那时怒气占据了上风,而现在,满心满眼地写满了“烦躁”与“愧疚”几个字。

“而且,你要是让龙祖应龙知道你这么欺负祁轩,他恐怕拼了也得活撕了你。”

姜炎轻笑了一声,引得风晰怒看向他,他歉意地摆了摆手,说道:“你没有发现,你对祁轩格外严苛。知道的是他忘记了你徒弟,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什么背信弃义的人渣?”

风晰沉默了,在那段姜炎流浪,白泽受刑,应龙和姜尤死亡,龙昊沉睡的日子里,祁轩仿佛变了个人。杀伐决断,无情且残忍,坐拥无上的权力,生命在他的手中无非是蝼蚁般弱小。他总是盯着棋盘,与自己对弈,仿佛棋盘上的每一步都关乎生死,不知道他究竟在计划着什么。看似是个下棋人,却甘愿将自己化为棋子,宁死也要将那盘棋局下完。

他不能说,也说不出口。世事无常,谁也无法说清当时的事情,只能任真相与秘密一起湮灭在了岁月的长河中。至今为止,他也不曾知晓祁轩的计划到底是什么?计划中到底牺牲了谁?还是,只杀死了祁轩自己?

他不知道,祁轩的心思,他也猜不到。

见他如此,姜炎并未开口说话。两人一人叼着烟袋,一人喝着冷酒,心思各异,看着山海境的夜景心照不宣地结束了这个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