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崩子,崩子——」

迷离意识被人唤醒,大粒汗珠从崩子的额头滑落。

「你怎么了,崩子?」

坐在对面的女孩轻推着崩子的肩膀。

崩子望向那女孩——女孩染成浅色的发根因正常生长已经漏出本来的颜色,因担心崩子而细眉紧皱。

崩子喉咙干涩,只能小声回应,「……我没事,小友。」

女孩叫做莲雾小友。是崩子的同学、亦是朋友。

「你突然就晕过去,可吓死我了。」小友看着落在窗上窸窸窣窣的雨点,「而且明明是晴天才对……」

绵绵细雨,湿润得叫人烦躁,似乎一辈子也下不完。

崩子环视四周——这是一家整洁的家庭餐厅,客人三三两两坐得很开。崩子她们坐在靠窗户的位置,桌上还摆放着未吃完的点心。

「刚刚我睡了很久吗?」

崩子疲倦地窝在沙发上,总有一种说不出的不适。

「哼嗯——没太久,我连点心都没吃完。」小友又舀了一小勺点心送进自己的口中,「崩子你脸色真的很糟糕,要不要先回去?」

崩子摇头,告诉小友没关系。

店内的电视里播报着新闻——

是关于某位传奇歌剧演员的巡回演出,演出的第一站是她的故乡,歌剧之城花街。

崩子镇愣地看着电视里播放的内容,花街城的歌剧院金碧辉煌,街上满是狂欢的群众,完全不像她所了解的遭受大火袭击的花街。

崩子站了起来,径直走向电视机。

一旁的小友担心道,「崩子你要去哪?」

难道是自己的记忆出了问题——崩子如此质问自己。她能确认自己在电视里看到过背井离乡的居民与被烧毁的花街城。

但越是深想,崩子就越是陷入那自我矛盾的旋涡。

「嘿,姑娘。我明白莎布小姐的巡演的确叫人激动。但为什么不坐下来看呢?」

吧台前的餐厅老板娘看见直勾勾盯着电视的崩子,搬出高脚凳坐在崩子旁边饶有兴致地向她搭讪。

「莎布小姐可是花街城的贵族,我小时候还亲眼见过她几次——你看到大剧院街角的那个小店没?那是我哥哥开的店,竟然还没倒闭,真是奇迹啊。说起来,莎布小姐也快到婚嫁的年纪了,不过因为是那个西普斯嘛,大概会为歌剧奔波一辈子。」

老板娘滔滔不绝地说着自己关于故乡花街的琐事。崩子额头上的汗珠却落个不停,身体内部的不适转化为冷彻的疼痛感。

在犹豫许久之后,崩子试探性地向老板娘开口说——

「墨菲……秋。」

被叫住名字的老板娘愣住了,有些不好意思地回问。

「难道我们在哪里见过吗——姑娘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全名?」

果然不记得了——崩子内心逐渐崩溃,意识支离破碎,化作疼痛向内生长。她抱着肚子,刺骨的疼痛如疯狂生长的枝条,从崩子的腹部破肚而出,轻易地击倒了这个脆弱的女孩。

崩子重重地摔倒在地,昏迷不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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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慢性阑尾炎。」

医生在纸上写着东西,头也不抬地说道。

小友抱着一大堆诊断资料,向医生询问崩子病情,「那崩子她需要做手术吗?」

「注意作息规律就可以控制病情,但我仍建议手术切除。毕竟这是从根源上解决。」医生想到什么,忽然问道,「你是沮洳崩子的家属吗?」

「我是她的同学,是朋友。」

「噢,那她的监护人呢?」

「我们已经满16岁了。」小友顿了顿继续说,「她没有和父母住一起,在独立生活。」

「没关系,选择独立生活的初成年人挺多的——阑尾手术只是一个小手术,等沮洳崩子的情况好一些,让她自己决定做不做吧。」医生停下了笔,「倒是你的状况,你现在还好吗?」

小友的视线瞥向一边,「已经没事了。都过去那么久了」

「就算那时候我还是个笨拙的实习生,我还是得为过去我的错误道歉。」医生继续写着什么,「一时迷糊,做了错事。不过现在的我不会犯那种低级错误。我也有身为医者的尊严嘛。」

小友的视线转到医生上,她正专注于自己写的东西。

「那我走了,我想去看看崩子。」

「噢,也好。把这个给安娜护士——她是新来的实习生——就是在护士站那边做手工的姑娘。」医生从抽屉里拿出了一个便签,「顺便让她给你们买点吃的,钱我来付。」

小友接过了便签,上面写着潦草的、无法轻易辨认的笔记。

「你们医生写东西都是这样的?」

「那得看情况。」医生拿起她所写的东西给小友看,「你看我写的这个字不就很好看吗?」

小友兴趣淡然地瞟了一眼,「这是写给谁信?」

「写给我孩子的。」

「我都不知道你已经有孩子了,花枝医生。」

「现在还没有。」花枝小心翼翼地把信纸折好,「在这里还没有。」

小友并不能理解花枝医生所说的话。她按照花枝的指示把纸条交给护士站的安娜后,就径直到了崩子的病房。

小友敲了敲崩子开着的病房房门,「现在还觉得不舒服吗?」

「嘴巴里涩涩的,感觉像咬破了皮——」崩子咂着嘴回应,「肚子倒是已经不疼了。」

「花枝医生的建议还是动手术比较好——手术的时候我会过来陪你的。」小友坐到崩子病床旁的椅子上,她轻轻拍着崩子的手臂,「崩子你去过花街吗?」

「你怎么突然问这个?」崩子有点惊讶。

「电视机里放花街的新闻,你就突然不舒服了。所以我才想会不会和花街有什么关系。」

「你知道我不爱出远门,离家最远的一次,也不过是学校组织的郊游——」崩子也拍拍小友的手背,「我没可能去那么远的地方。」

「也对。」小友身体后倾靠向椅背,「我还以为崩子你和我一样会有反应。」

「什么反应?」

「超敏反应——I形超敏反应的一种特例,对特定声音有反应。有人会红疹、过呼吸,有人会恶心、呕吐。」

小友说着崩子没听过的名词。

「我对花街,对西普斯·莎布有超敏反应。」

「莎布,莎布……」崩子在脑子里找着关于这个名字的信息,「你是说那个挺漂亮的歌剧演员?」

小友点了点头。

「小时候,我父母带我去看过莎布的演出。那种体验只能用无与伦比来形容。一瞬间就让我上瘾了一样,求着父母带着我去看一遍又一遍——就像着了魔一样!后来回家路上,我开始觉得不舒服,回到家时已经吐得只剩胆汁了。还出现了过呼吸,甚至休克。多亏及时送到医院……我才活过来。」

小友向崩子伸出手臂,她手肘处有着红色的斑点。

「现在反应已经不会像小时候那样强烈了。但刚刚在电视上看见莎布,我还是起疹了。」

「我们还是别继续聊花街了。」崩子仍觉得不可思议,她勉强笑着,「我并没有多喜欢歌剧,也不想去那个地方。」

「不去最好。」小友说,「那里是一个会『吃人』的地方。」

「『吃人』是什么意思?」崩子听见了骇人的词语。

「就是字面意思——时间不早了,我要回去了。」

小友站起来伸了个懒腰。

「如果确定明天动手术的话,就不能吃东西咯。稍微忍耐一下吧。出院之后,我们再去吃点心怎么样?」

崩子对于「吃人」这个词感到不安。

「要我帮你关灯吗?」小友回头问道。

「走走走!我要开着灯睡觉。」崩子用被子盖住自己,只露个脑袋。

离开病房的小友从门外探出脑袋说,「『吃人』是我开玩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