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推着雪莉长大,在雪莉这个年纪的其他女孩子都开始对性有了意识与兴趣。她们大肆讨论着邻居家已经在工作的大哥哥、隔壁班的高个子篮球队员、还有那个每天上学都会哼着小调的帅哥。雪莉并没有、也不能加入她们的讨论,因为雪莉过于出众了。男孩们对雪莉基本上都是殷勤相对,而女生们则敬而远之。也说不上讨厌,但一个只是在站在身旁就会把所有男生的目光吸引走的朋友,又有哪个正值青春期的女生会愿意要呢?

雪莉正处在她最孤独的一段时间。她受不了周围都是漠漠然的人群,她需要一个新玩意来供她打发时间——

这一天,一个怯懦的男生走到她面前。就像之前的其他男生,他也同样向雪莉表达了他的爱意。雪莉对这种事早已见司空见惯,但这次她却打量起了这个男生。微卷的头发应该是天生的。目光闪烁犹豫不定的他,根本不敢看雪莉的眼睛。皮肤明明是健康的小麦色却没有强壮的体魄支撑。脸上零星点着些雀斑,鞋子倒是收拾得很干净。

雪莉反问道,然后呢?男生被问倒,不知所措。雪莉嗤笑看着这个被她作弄得红透了脸的男生,「好啊,我答应了。」

虽说是恋爱却不是恋爱,至少雪莉自己是这样想的。

她对这些男生其实并不感兴趣,答应这个怯懦的男生也仅仅是心血来潮。正如她小时模仿母亲的模样唱歌一样,她在那时也只是模仿着其他女孩的模样去谈着这虚假的恋爱。作弄喜欢自己的人很有意思,对方会愿意做很多事,就算那些事本身就没有意义。

可能在这段漠然时光中雪莉模糊的记忆中能稍微清晰地记住的就只有那一件事——

她和那个男生早就做好了计划。那天晚上男生的父母参加亲戚的婚礼早早地离开了家,男生则以身体不适为由留在家里。雪莉也偷偷地从家里逃了出来,到了男生家里和他见面。男生拿出准备好的零食和饮料招待雪莉,而雪莉对这些毫无兴趣。

她告诉男生,还是去你的房间吧。

雪莉坐在男生的床上,望着窗外渐暗的天色。面前的男生却犹犹豫豫想说什么却说不出。雪莉瞟了一眼男生,目光又回到窗台,窗户被风吹得吱呀吱呀响。

连窗户都比你有趣至少它还会出声,我回去了——

■ ■ ■

雪莉漠然地望着空洞的天花板。

那男生很快就睡着了。雪莉直起身子坐在床上,她拉正了歪在一边的肩带。按压自己的肚子,让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从身体里面流出来。月光拂过雪莉的睫毛,她看着窗外已然全黑的天色和淅淅沥沥落下的小雨,又转而看了一眼那个男生。雪莉发现她在以前见过他,但是仍然不记得他的名字究竟是墨菲还是怀特,就算到了现在也不记不清。因为雪莉从来没有关心过那男生说的任何话。

收拾好自己凌乱的衣着后,雪莉披着夜色回家了。

黏黏的雨水攀附在雪莉的发梢,一找准机会就往她的眼里跑。雪莉索性眯着眼睛、扶着墙,仅凭不甚清晰的记忆来找回家的路。

夜已深,没人会在这个时间出门,尤其还是在下「黑雨」的时候。家家禁门闭窗,生怕一滴雨漏进自己家里。

在幽暗街道的尽头只有一户人家的大门敞开,那是雪莉的家。

「雪莉!你去哪了……雪莉?」

站在门口的莎布撑着伞出来,护着雪莉回到屋里。

「我的孩子,你是怎么了……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出去……」

莎布抱着被雨淋湿的雪莉。雪莉全身湿透,鲜艳的红头发变得暗淡无光,本白的裙衣让雨水侵染变黑,光着的小脚被碎石划破渗出浓血。

雪莉也抱着妈妈,被雨水夺走的体温还未恢复,交叉着的手指仍抖个不停,雪莉忽然问道,「爸爸呢?」

莎布望着门外空洞的黑暗,沉默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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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普斯·霍恩最后还是没能回来。

霍恩的葬礼是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举行的,青空万里不见一片云朵。霍恩不仅仅是一个有才华的剧作家,他也是一个好丈夫、好父亲、好邻居。那天来了很多人,人群骚动,不断有人唏嘘如此天才竟英年早逝。

——「听说他在下黑雨的时候跑出去了。」「真的假的?」「说是女儿离家出走了。」「真是不要命呢。」——

雪莉和莎布身着黑衣,脸上蒙着一层阴郁。

雪莉的红发深得发黑,她已经尝试反复洗了好几遍,但被「黑雨」侵染的头发已经没法变回来。甚至连雪莉的瞳孔也变成黑色,再也忆不起从父亲那儿遗传来的幽碧颜色。

追悼的人们陆续在霍恩的墓前献上白菊和康乃馨。雪莉站在一边手里捏着一朵白色的马蹄莲,盯着坟墓的深处。

「雪莉,去跟爸爸说句话吧。」莎布拍着雪莉的后背,示意她上前。

「不。」雪莉低着头直勾勾地看着父亲的墓,「爸爸不在那里。」

「雪莉?」

「那只是一件衣服和几本书,我爸爸不在那里。」

雪莉丢下马蹄莲独自离开了葬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