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普斯家是无人不知的歌剧世家。而西普斯·霍恩是历代西普斯中最为传奇的一个剧作家,霍恩不仅仅是一个有才华的剧作家,他也是一个好丈夫、好父亲、好邻居。那天的葬礼是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举行的,青空不见一片云朵。

星间跟在父亲的身后躲避着黑色墙幕般的人群。

这是星间第一次参加葬礼,也是第一次那么近距离地接触死亡。除了伤感以外,最大的感受便是寂寞——星间忽地想起,在自己年纪不大的时候、在还没搬家离开这里的时候、在妈妈还在的时候,星间曾经遇见过西普斯一家。

「为什么会这样?」星间拉着父亲的衣裳,不敢抬头看。害怕自己会哭出来。

不过幽灵女孩却不屑一顾,她戳着星间的脖子,「没准我还能看见你叔叔噢。」但这个玩笑并没有得到她期望的回应。

轮到星间和父亲献花,父亲向西普斯的女主人点头示意。

西普斯的女主人看见后也回应道,「这些年,你一个人带着孩子也不容易。有没有想过回家乡呢?」

父亲只是苦笑。

「这里有太多东西会让我想起她了。」

西普斯的女主人身旁站着一个比星间年纪大三四岁的女孩子——她生着一头红发、而那红发却被昏黑的染料粗糙侵染,她有着一双漂亮眼睛、深邃的瞳孔却像渴血的野兽,她的皮肤洁白、缺少血色,如同数日未食滴水。

「雪莉。你也去跟爸爸说句话吧。」西普斯的女主人拍着那个叫做雪莉的女孩的后背,让她跟着星间在墓前祷告。

「不。」

雪莉直勾勾地看着墓,连头也不抬地回应着。

星间因身边雪莉的回答所迷惑,偷偷观察这个可怜女孩——她狠狠地咬着自己的下唇,忍着眼泪坚强地不让自己的声音颤抖。

「那只是一件衣服和几本书,我爸爸不在那里。」

雪莉说罢,便扔下手里的花朵,独自走开。雪莉没有把妈妈的劝阻当回事,只留下那群黑衣客议论纷纷。

星间忽然发现,一直牵着手的幽灵女孩开始表现得有些不对劲。她的牙根打着冷颤,嘴巴哆嗦个不停,就连瞳孔都开始收缩——

「她她她、她。那个她,那个女孩。那个女孩子是谁?她是谁?」

「喔,我跟她不是很熟,似乎在小时候见过一面,我记得。」

星间点着下巴,回想着。

「她的名字应该是『西普斯·雪莉』。」

说到这里,星间身边的幽灵女孩突然就想断电了一般,停止了一切动作,漂浮在半空中。星间有些担心地,碰了碰她——幽灵女孩原本和星间一样的长发忽然从她的脖子的位置开始截断,而她也突然如同痉挛般地颤抖起来。星间连忙抱住她,想让她好受一些。

时间过去得实际很短,对于星间来说却很长。

等幽灵女孩停止颤抖后,星间抬头一看,她的样子似乎有些细微的变化,但星间没办法察觉。唯一能明显看到的只有女孩那头黑黑长长的头发,被无形的力量截断,飘落消失在地里。

「你好些了吗?」星间问女孩。

「……」女孩抓着自己已经被截断的头发,点了点头。

「星间,有那里不舒服吗?一直捂着肚子。」

父亲看向星间和幽灵女孩的方向,但他却看不见幽灵女孩。在他的眼里,星间只是一直捂着肚子罢了。星间则立即摇头回应。

「我们回家吧。」

离开之前,星间对西普斯的女主人说——

「失去家人很痛苦。雪莉她只是不想在大家面前哭而已,西普斯阿姨。」

「你真的很可爱,星间。」西普斯的女主人微笑着摸了摸星间的头。

说罢,星间拉了拉杵在原地的幽灵女孩——她直勾勾地盯着出墓园门的另一个方向,盯着雪莉离开的方向。

盯着、盯着。

那黑色的小虫爬上了雪莉的脚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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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西普斯家的记忆,星间其实记得并不清晰。

她仅仅知道的就那么几点。西普斯是远近闻名的歌剧世家,是贵族——当然除了星间以外,很多人都知道;西普斯家的家长,霍恩叔叔以及莎布阿姨是爸爸和妈妈的好友,而且是关系密切的挚友;西普斯家有个女儿,名字叫做雪莉。当星间再次见到她的时候才隐约回想起似乎在很小的时候妈妈和爸爸曾经带着她参加雪莉的生日聚会,然而结果并不愉快。

因为年代久远,已经不记得当时的具体情况,但星间清晰地记得因为自己的拙言而惹得对方哭了出来。

除此之外,星间已经记不起更多的事。

而这些也是星间仅能告诉幽灵女孩的内容——不知道为何,幽灵女孩忽然对西普斯家族产生了兴趣,在回家之后一个劲地逼问星间所知道的情况。回答并不能让她满意,但也无济于施。因为妈妈失踪的原因,除非逼不得已,不然父亲始终是不愿回到家乡。

自然这次归乡也是星间时隔多年之后的第一次。

家乡的变化很大,曾经热闹的街道依在,但少了些许狂热与痴迷。音乐不在是那儿的永恒主题,而原本泛滥的雨水也不再如往常一样频繁——这种状况就像是久病退烧、或者说是一种自愈。那座「癫狂」的城市慢慢地往「正常」的方向变化着。

当然,这可能只是星间自己的感觉。

幽灵女孩也有了变化,不只是她的头发被莫名截断,而是一些更深层次的变化——一种虚无当中生出星星火花的变化——

如果说,以往的幽灵女孩是一种无拘无束,漠视一切的恶作剧精灵的话,如今的她似乎有了些自己的想法。幽灵女孩开始和星间真正地就某些问题——尽管可能只是「买哪一种蛋糕」这种问题——进行争论。而此前,她的态度大多是「随意」、「看你的」、「这个挺好我要这个」。

如果说,以往的幽灵女孩是藏在黑暗里的另一个星间。那么如今,她已然变成了一个完全不同的人。

「你到底是谁呢?」

糖果、奖章、丢在一边的白裙戏服,以及散在床上被修改了无数遍的台本。

躺在乱糟糟的床铺上,盯着昏黑的天花板。星间重复着在舞台台词,也在询问着自己背靠背躺着的幽灵女孩的意见——女孩的头发长长了些,但远不及被截断之前的长度。

我到底是谁呢——

幽灵女孩没有思考太久,闭上眼睛沉沁在宁人安心的黑暗中。滴答滴答,她的心里有水声流淌,不知从何而来,也不知消失何处。

「嘿。」女孩叫着星间。

「嗯。」星间回应着。

「我不是有意这样说,但是如果有一天我消失了呢?」

星间沉默不语,女孩以为星间睡着了,向后碰了碰她的脑袋。

「不会的。」星间靠着幽灵女孩,有些疲累地闭上了眼睛。

进入梦乡之前,她对她说道。

「不会的,我不会放你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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艳阳高照,暑气蒸干了雨季仅存的几缕湿润。校门紧闭,人去楼空——暑假如期而至,对于还是中学生的星间来说这将是相当长的、可以自由支配的时间。

而星间早就想好了自己想要做的事。

「你真的考虑清楚了?」幽灵女孩抱着怀疑的态度,「这可是个大工程——」

坐在稳稳行驶着的列车上,星间看着窗外被阳光切成黑白两面的景色。她的手里捏着几封信件,没有署名的信件。每一封对于星间来说都是无价的珍宝。

「没关系。」星间小声说道。

没关系,就算不是期望的「那个人」也没关系。从她知事以来,每年的生日都会收到一封未署名的信——那里面充满了关怀,鼓励,和希望——星间无法确定这究竟是谁写的,但能够肯定的是,这一定是一个非常关心她、爱着她的人所写下的。

所以星间决定,从信里透露的线索来寻找这个人。

「没关系的。」星间拉着幽灵女孩的手,「找不到也没关系,有你陪我去就好。」

幽灵女孩憋着嘴,轻轻敲了星间的脑袋。

「我根本没得选啊,你这个小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