寬敞明亮的房間,一名身穿白色襯衫的年輕男性正坐在椅子上,在他面前坐着三名較為年長的中年男性,他們之間間隔着一張兩米寬的會議桌。
坐在中間的中年男性仔細端詳一番手上的簡歷,不時抬頭看向坐在對面臉上毫無動搖的求職者,大腦在思考着該提出怎樣的問題,眉頭有些緊皺,鬢角細微的白髮不經意被扯動,三頁的簡歷讓他感到眼前這個求職者相當繁瑣。
“首先,請你做一番自我介紹”
面試官常規的問答沒有讓年輕人感到意外,颯爽地抬起頭,銳利的眼神像是昭示着他對自己有充足的自信,用着相當流利、沉穩的職場語氣回答到他。
“三位面試官好,很感謝給我這次面試的機會,我是來自格林大學0016屆心理指導專業的十夜帆瀨,曾在校就職於心理指導師助理一職,參加過校級心理評測考試,達到一級心理指導師水平”
聽到帆瀨的回答后,提出問題的面試官只是簡單地點了點頭,似乎對他的介紹並沒有太過在意。
放下紙張的聲音格外明顯,帆瀨轉過頭看向坐在右邊的面試官,對方雙手十指交叉架在桌面上,臉上的皺紋微微摺疊,擺出一副略帶壓迫性的面孔。
“請問十夜帆瀨先生,你認為心理指導師的工作是需要負責什麼?”
“各個崗位上的心理指導師負責不同的工作,對內是調整企業內部員工的心理狀態,對外是根據客戶的要求調整其心理狀態”
這個回答很標準,如果僅僅是作為考試來看待的話,將會是正確的答案。
“十夜帆瀨先生,不知道你是否有留意我們公司的招聘要求?”
右邊的面試官再次開口問到他,從語氣上聽不出對方的主觀情緒,對方臉上的表情也被隱藏起來,看起來深不可測。
“當然有,貴公司的招聘要求是經歷過各種事情並且心理狀況極其堅韌,能快速適應各種心理狀況並有效解決”
如同刻在腦海之中,帆瀨剛聽見面試官的問題后便立刻反應過來,把招聘要求一字不漏地背了出來。
“既然你知道我們公司的要求,即是認為以你21歲的年齡,已經經歷相當的事態情況?”
坐在左邊的面試官聽見他的回答之後,沒有像前兩位面試官一樣特意隱瞞自己的情緒,發胖的臉上微微露出笑意。
“在年齡方面,貴公司沒有在招聘要求上表明。而且年齡並非代表一切,露露菲斯正是這個問題的證明人”
三位面試官並沒有想到會有人將露露菲斯作為代表來回答這個問題,因為這個名字在心理指導師之中代表着年齡的底線。
露露菲斯以15歲的年齡通過全國心理評測考試,達到一級心理指導師水平,並在兩年後的現在,以17歲的年齡通過全國心裡評測考試,達到特級心理指導師水平。而十夜帆瀨這個求職者用露露菲斯來自比,自然觸到這些中年面試官的底線。
中間的面試官搖了搖頭,語氣雖然沒有較大的變化,但多少露出嘲諷的意思。
“現在的年輕人都敢自比天才...好的,你的情況我們了解了,麻煩回家等候我們消息,十夜帆瀨先生,再見”
“多謝三位面試官,再見”
十夜帆瀨朝對方鞠了一躬,隨後轉身離開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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乘坐電梯下到一樓大堂,帆瀨還沒有來得及歇口氣,放在口袋的手機突然震動。
“帆瀨,來一下格林可以嗎”
從手機底端傳來他的女朋友——桐鄉希思的聲音,和平常溫柔、開朗的語氣不同,帆瀨清晰感受到她情緒上的負意(負面情緒),希思口中的“格林”指的是他們兩人常去的格林大學裡面的咖啡廳。
“好的”
帆瀨放緩自己的語氣說出兩個字后,對方便掛掉電話。
桐鄉希思是他第一次交到的女朋友,兩人第一次見面是在半年前的同學聚會上,是被他的高中同學帶來,兩人剛好又是同一間大學,在互相認識之後,不久就確定了情侶關係。
他用手機掃到一輛共享單車后,便立刻騎上踩動。
頂着炎熱的太陽,辛苦存錢買來的白色襯衫漸漸被汗水打濕,緊貼在他的背後。
幸好,面試的公司距離格林並不遠,僅僅十分鐘的時間,他如約來到了希思約好的地方,稀少的人流一如既往,暑假期間留在學校的人本來就少,更何況是在工作日上班的時間段。
“歡迎光臨,桐鄉同學在那邊喔”
剛打開門,帆瀨便聽見服務員的招呼聲,他和希思經常來這裡的緣故,眼前這名服務員對他們兩個也較為熟悉,用手指了指靠牆邊的位置。
熟悉的咖啡氣味以及花香湧入鼻腔,咖啡味自然不用說,是咖啡廳專屬的氣味,而花香自然是從希思身上傳來的香味,他當初正是被這陣香氣所吸引,不然以他這種別人口中的內向男是不會在同學聚會上主動認識她,即便他並不是真正的內向男,但會主動產生這種認識他人的想法確實是他第一次。
精心梳理的棕色長發垂在背後,右手輕輕握住咖啡杯的側柄,希思側着臉若有所思看向窗外的光景,似乎並沒有留意到他的到來。
不管見過多少次,他還是被這樣的她深深吸引,微微泛光的側臉奪走他的目光,粉紅小巧的嘴唇輕輕顫動。
他不願打擾到這樣的她,但想到剛剛在電話中聽到的語氣,帆瀨還是忍下心坐到她的對面,桌面上放着兩杯還在散發熱氣的可可。
似乎是因為沙發發出的聲音,對方轉過頭來,右耳小巧的白色珍珠耳環映入了帆瀨的視線,這還是他第一次看見希思戴飾品,因為一直沒有看見她戴首飾,他還以為自己的女朋友對首飾之類的沒有特別興趣,所以也未曾送過她首飾。
“怎麼滿身汗,啊...你又不打車過來”
希思略帶點埋怨的語氣說到,從一旁的手袋中拿出紙巾遞了過去,她知道帆瀨基本上是不會打車過來,但沒想到這麼熱的情況下也沒有打車。
在希思眼中他是個過度省錢的人,但作為男朋友並不會讓自己感到他吝嗇,“寬以待人,嚴以待己”正好能用來形容他這個人。
“面試的地方又不遠...”
帆瀨小聲說出自己所想,隨後雙手接過對方遞來的紙巾,擦過額頭上冒出的汗。
知道自己情況的也就只有他自己,他不喜歡把自己的所思所想表達出來,但別人想要什麼,他就會盡自己所能去給予,當然這裡的“別人”是指自己的朋友,他還沒有大方到能答應陌生人的請求。
“怎麼了,叫我出來”
帆瀨儘力擺出一副避免讓人擔心的模樣問到,儘管從仍在流汗的外表看來並沒有多少信服力。
希思用咖啡杯擋在嘴唇的前方,似乎在斟酌該用怎樣的話語來表達她的想法,過了數秒,她放下手上的咖啡杯。
“帆瀨”
“我覺得我們分開比較好”
清晰的話語落入帆瀨的耳中,周圍聲音像是被屏蔽一般隔絕在外,熟悉的聲音侵入到他的腦海之中,大腦頓時像壞掉的機器一樣停止運行。
“你...剛剛說什麼了”
嘆氣聲從耳邊傳入,眼前的希思再次捧着咖啡杯的側面,原本垂在身後的長發有几絲落在肩前,視線低垂至桌面,用到剛剛的語氣再次說到。
“我覺得我們分開比較好”
“對於你來說,其實誰都可以吧”
“填補內心的空虛”
“不一定是我吧”
如利劍一般的語言插入帆瀨心中,牙齒不覺間咬緊牙肉,恍如忘記呼吸,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呼吸已經亂了起來,他無法為自己提出辯解,因為對方所言幾乎是他的所想,他只是想嘗試一下戀愛的滋味。
“不...不是...”
——不是誰都可以。
想為自己辯解的話哽咽在喉,但最終還是為自己產生想方設法去圓謊的想法感到羞恥,他別開視線不敢再看向坐在對面的人。
來時晴朗明媚的太陽不知道什麼時候隱去蹤影,窗外的天色變得灰暗,伴隨暑熱天氣的改變,驟雨也會突然而至。
同樣留意到窗外這一情況的希思從座位上離開,來到他身旁的時候,腳步聲停了一下。
“好好改掉你誠實的性格吧,不然我還是會擔心的”
“對了,可可的錢我已經付了,多謝你半年以來的照顧,我...很開心”
高跟鞋遠去的聲音回蕩在他的耳邊直至消失,身體仍舊沒有動作,他本以為分手會像電影中一樣哭得死去活來,以為自己會苦苦哀求對方不要離去,以為能夠做出出乎自己意料的行為,但現實卻並非如此。
“不過,有想方設法去圓謊的想法,就已經夠意外了吧”
帆瀨苦笑地把剩下的可可倒入口中,甘甜而又苦膩的味道留在舌頭彌久不散。
看了看對面已經空無一人沙發,他從座位上起身,趁外面還沒開始下雨,他連忙小跑回到自己的宿舍。
格林大學就讀人數並不多,因此學校分配給每個學生的宿舍也是罕見的兩人制,而且在畢業后還能繼續居住一段時間,也是對來這裡就讀的學生一種福利待遇,然而後果就是畢業后難以找到專業對口的工作。
帆瀨剛回到宿舍,外面的雨便傾盆而下,蓄勢已久的雨水敲打在玻璃窗上,他來到房間關緊窗戶,本想提醒一下對面房間的室友,然而在他敲門的一瞬間,門被他推開了,乾淨整潔的房間出現在他眼前。
“真是有夠他性格的”
直爽、從不拐彎抹角而且從不留戀,這是他對室友的評價,也是他第一次看見室友得出的結論,而事實上也確實如此。
空蕩的房間中,窗戶已經被嚴嚴關好,一張放在電腦桌上的紙格外顯眼。
“又用這種不知道從哪裡撕下的紙寫給我,下次見...對了,沒有下次了”
帆瀨收起那張紙,不急於看,這是他一貫的習慣,用本人的話來說就是,“這和在別人面前拆開紅包的感覺是一樣的”。
輕手輕腳合上對面的房門后,帆瀨回到自己的房間,房間內的物品很少,最為貴重的只有一台台式電腦,從厚重的顯示屏外表來看,就知道有一定年份了。
把身上的白色襯衫晾在陽台靠裡面后,帆瀨才開始看室友留給他的信息。
「和你同宿舍倒是緣分,就是不知道以後有沒有機會再見面,畢竟專業不一樣呢」
「知道你不喜歡和人交談,我也很少找你,不過下雨的時候,你提醒我關窗這一點,我還是很多謝的」
「工作我已經找到,宿舍我也搬空了,還有窗戶也關好了,如果你進來我房間的話,一定有留意到這點,畢竟是你呢」
「對了,還有聯絡方式,每次你都說下次加,我把聯絡方式寫在下面了,有什麼需要聯繫我就好了,不過就算我這麼說,你也不會打給我吧」
紙張似乎還有一段,不過被黑色的馬克筆塗掉了。
“多少留下告別的話語啊”
帆瀨苦笑地看着這張紙,然後摺疊整齊地放在電腦旁。
他不喜歡和別人交談的確是事實,當初選擇來格林大學,是因為這裡的兩人制宿舍,不用太多與人交談,同時也是因為這裡有着“心理指導”專業。
從小就開始察言觀色的帆瀨,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在看見別人第一眼的時候,就會通過對方的言行舉止判定對方的性格,然後迎合對方,久而久之,便開始討厭起這種看人臉色的生活。
所以,到現在一無所有,只是自己一手促成的結果,帆瀨想到。
不僅工作找不到,戀愛還被單方面結束了。
雖然他認為自己已經從這次戀愛中得到想要的答案,但始終對希思留下來的那些話有所存疑,談戀愛是為了填補內心的空虛?不需要特定的某人?沒有多大關係的吧,只要對方是人就能談戀愛吧,而且他從未從戀愛中填補過所謂的內心空虛。
帆瀨看着手機上的圖片——他和希思的合照,最後還是點下刪除。
「是否刪除該圖片?」
本想點下確定的時候,手上的手機開始震動,在屏幕上顯示陌生來電。
“請問是十夜帆瀨先生嗎?”